一衆人退下後,細蕊朝着姚善寶眯眼笑,她一雙眼睛倒是挺出彩,笑起來彎彎的,像是月牙一樣。
“姚姑娘,走,奴婢帶您去大爺那裡。”細蕊像是伺候金貴主子一般,小心翼翼扶着姚善寶,然後開始誇讚她,“姑娘,您這身衣裙可真好看,雖則有些舊了,但姑娘您腰肢纖細體態好,穿在您身上,可將那些什麼仙子啊妃子啊,都給比下去了。”
姚善寶覺得好笑,倒不是她喜歡聽奉承話,只是,這麼些奉承人的話對着一個鄉下野丫頭說,怎麼聽着也覺得奇怪啊。但這細蕊嘴巴甜,人也和氣得很,姚善寶倒是挺喜歡她的。
“細蕊,你在柳府,肯定人緣很好吧?”姚善寶拂開細蕊的手,示意她不必這般攙扶着自己,又說,“我看你的性子很活潑,定是招不少人喜歡。”
細蕊臉一下子紅了,頗爲羞澀道:“姑娘笑話奴婢了,奴婢只是柳府一個丫鬟,生得又不美貌,哪有男子會喜歡奴婢呢……”輕輕嘆了口氣,眼前忽然浮現她家大少爺的臉來,然後頗爲沮喪的重重嘆息道,“雖則我出身不高,長得也不多好,可也不想隨便配了個小廝。姑娘,不瞞您說,我啊,還是挺羨慕那些才子佳人的。這一生,也希望能找個如意郎君,相守一輩子。”
姚善寶笑看着她,見細蕊臉上染上一層粉色的紅暈來,她低頭淺笑道:“細蕊,你一定可以如願的。”
細蕊緊步跟在姚善寶側後方,她雖然需要給姚善寶帶路,但卻守着規矩,不敢逾越半分。
穿花拂柳,兩人走了好一會兒,才進了一所院子。
“就在這裡了,姑娘,這院子是我們大爺住的。大爺的書房在那邊……”她伸出手來遙遙指着一處,對姚善寶道,“姑娘您先外面等着,我去跟大爺通報一聲,很快就來的。”
細蕊快步走了之後,姚善寶便站在院子裡,四處打量了起來。柳相生的院子十分清幽雅緻,院子裡也是種滿各種海棠花,花瓣落了一地,隨着清晨的微風飄動,煞時像是下起了花瓣雨一般,漂亮極了。
姚善寶剛剛一路走來,也特意觀察了一番,柳府的建築偏於宏偉,四處假山流水荷塘湖泊的,看起來十分闊氣。但是那西廂院跟這柳相生住的院子,風格頗像,並不很張揚,是一種細膩的美。
“姚姑娘。”正在姚善寶失神之際,有人喚了她一聲,姚善寶轉頭去看,正見柳相生站在長廊之下,正遙遙望着她。
這柳相生穿着一身月白廣袖長袍,腰間繫着藍色玉帶,玉帶上佩戴了一塊紫光流瀉的玉佩。男子面若冠玉,身形修長,靜靜立在那裡,飛舞的花瓣輕輕旋轉着飄蕩在他身邊……說實話,這柳相生面皮長得確實不錯。
不過,天下男子長得好看得多了去了,麪皮再好,也不代表什麼。
姚善寶應了一聲,輕步走到柳相生跟前,俯身行了一禮道:“柳公子,多謝公子昨晚的盛情款待,小女子感激不盡。細蕊跟那些丫鬟婆子們照顧得都很好,在柳府這一晚上,我想,該是我一生中過得最奢華的一晚上了。”
“既如此,姑娘何不多住幾日?”柳相生舉步走下長廊,立在姚善寶跟前,低垂着眸子看她,有些不捨道,“我瞧姑娘今日臉色不甚好,是不是認牀的緣故?姑娘若是覺得西廂房住得不舒服,我便命細蕊再給你準備更好的。”
“柳公子不必了,我來是向公子辭行的,今天得回漣水村去了。”姚善寶擡起頭來,對上柳相生那雙眸子,一點沒有退縮的意思,“柳公子,這身衣裳我會好好保管着的,等我回去換了自己的,便差人給公子送來。”
柳相生垂着眼眸,立於身側的雙手也緊緊攥住,沉默良久,也並沒有過於挽留,只道:“既然姚姑娘這般堅持,那便安排府上的馬車送姑娘回去吧。細蕊,你跟着馬車一起送姚姑娘回漣水村,務必等姚姑娘回了家你再回來。”
“是,奴婢知道。”細蕊面對柳相生的時候,是很規矩的,不像在姚善寶跟前那樣有說有笑的,她背脊挺得筆直,低着頭說,“大少爺,那奴婢現在就去準備馬車,呆會兒過來叫姚姑娘。”
細蕊有時候還是很細心的,她看得出來自家主子有話跟姚善寶說,便特意騰出了時間來。
細蕊走後,柳相生手握成拳頭,攥緊拳頭抵在脣邊輕輕咳了幾聲。可能是夜裡着涼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爲近日來府上發生太多事情,他過於操心的緣故,這一咳便似乎有些止不住似的,隨後咳得臉都紅了。
姚善寶站在一樹繁花下,靜靜瞧着這柳相生,見他一張俊秀的臉咳成了紅色,她到底也不忍心,建議道:“柳公子,可以讓府上丫鬟用冰糖燉梨,煮了水服下,幾日就可以好了。”
柳相生擡眸看了姚善寶一眼,擺擺手,又兀自咳了一會兒方道:“姚姑娘,我不打緊的。”緩了一會兒,待調勻呼吸,他方道,“姚姑娘,若是不急着回去,便請隨我走一趟吧,去給相州把把脈。我剛剛聽紫菊白梅說,相州目前已經喝了方大夫開的藥睡下,想來不會再像昨天那樣傷害姑娘。”
雖然姚善寶想立即離開這裡,但畢竟是打擾了人家一夜,想了想,點頭同意道:“那我便跟隨公子去一趟吧。”
柳相生步子走的不快,姚善寶便也放緩了步子,兩人一前一後,往柳相州的院子走去。
剛剛跨入二門,裡面便傳來一股濃郁的中草藥味兒,那味兒很衝,姚善寶微微蹙了眉頭,倒也沒說什麼。
裡面紫菊白梅一直伺候着,見柳相生跟姚善寶來了,立即請安道:“大少爺,姚姑娘,二少爺鬧騰了一夜,剛剛纔睡下。已經按照方大夫之前開的藥方熬了藥,剛剛也給二爺服下了。”
柳相生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轉頭對姚善寶道:“姚姑娘,請給相州把把脈。”
姚善寶輕步走到柳相州牀邊,瞄了眼他的臉色,臉色還是如昨晚一樣,是蒼白的。離得近了,姚善寶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小夥子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可能因爲常年生病的緣故,身子瞧起來羸弱的很,套着寬大的白色中衣,臉色沒有二兩肉。
旁邊紫菊見姚善寶要給自家二爺把脈了,立即掀開被褥的一角,輕輕執起柳相州的手腕遞給姚善寶。
姚善寶示意紫菊將柳相州的手輕輕放在牀上便可,然後右手食指跟中指搭在柳相州脈搏上,眉心輕蹙一下,手擡了擡,又重新將手指輕輕按上去。柳相州的脈搏十分微弱,像是隨時都會停止似的,姚善寶心裡大驚。
“姚姑娘,可是相州他有什麼不好?”柳相生時時刻刻都在注意着姚善寶的臉色,見她臉色大變,脫口而出,“可有性命之憂?”
這時候,外面卻風塵僕僕走進來幾個人,幾人正是方無視等人。方無視身後跟着蕭皓容與卓青文,再往後,還有一抹身影,那身影縮在人羣中,姚善寶沒有瞧得清楚。
見方無視來了,姚善寶趕緊起身,笑臉相迎:“前輩,您坐這邊來。”
“我不坐。”方老頭子斬釘截鐵的說,他眼睛四處瞄,最後落在柳相生身上,“你二弟的病情我也早就跟你說過了,先天性的毛病,我根除不了。不過,我這徒兒能否根除得了,我就說不好了。”然後他嘴巴一咧,笑眯眯望向姚善寶,道,“我說怎生在那卓家等了你一天也沒等到人影呢,原是臭丫頭跑進城來了。哼,跑進城來也不告訴我老頭子一聲,害我白等了。”
姚善寶看向蕭皓容,見蕭皓容朝她微微搖了搖頭,她方知道這方大夫怕是不知道自己因着什麼進城來的。
姚善寶咳了一聲,直接跳過這個話題,只道:“連前輩都不能根治的病,我一個丫頭片子懂些什麼。柳公子,我資歷尚淺,怕是救不了柳二爺。既然方大夫也來了,我便就告辭了。”
柳相生很想挽留她,可所有的理由都已經用完了,這位姚姑娘就是不願。如果真的想留她下來,便只能用非常手段了!非常手段?柳相生眉毛一挑,動了些許心思,但在觸及到姚善寶那雙乾淨純澈的眼睛時,他又放棄了。
眼前這位女子,她跟往常他所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他不能用強的。
想要俘獲她的心,還得靠時間、靠堅持,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自己做得好,她不會不感動的。
“既然如此,我便就不再強留姚姑娘了。也是,家裡最近出了這樣的大事,是晦氣了些。”柳相生一臉的疲憊樣,話說了一半停了一會兒方又道,“只是在下覺得,姚姑娘若是留在漣水村裡,實在可惜了。”
“誰說我愛徒會一直留在漣水村的?她既拜了我方無視爲師,自然就會跟着我方無視去平安藥堂學徒。”說着轉眼看向姚善寶,嘴巴鼓着,“丫頭,我老頭子等了整整一天了,你別告訴我不肯跟我學徒去了。”
姚善寶當然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只不過,她還沒有采遍那赤霞山上的草藥,還沒有賺足銀子,還不想就這麼窮巴巴跑去打雜。再說,她還跟那姚老橫頭約好了呢,要跟縣令買下山頭來呢。
“前輩,能夠拜你爲師,我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我怎麼會不肯呢?”姚善寶先是很爽快地答應下來,然後又說,“只是,那赤霞山上還有很多寶貝草藥,我如果也立即跟了師傅進城,就不能給我們平安堂採夠藥材了。我是這樣想的,前輩給我一些時間,等我做足了準備,到時候一定進城來。”
柳相生眼睛一亮,立即伸手抓住姚善寶手腕:“姚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見這個柳相生竟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抓住姚善寶的手腕,卓青文幾步走過去,順手拂開柳相生的手,轉頭對姚善寶說:“善寶,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家去,叔叔嬸子會着急。”
卓青文臉色不怎麼好,他眉心輕輕蹙着,薄脣抿得很緊,似是在強行抑制着心中的那股怒氣。
姚善寶輕輕往後退了一步,想與卓青文保持一定距離,她目光從卓青文臉色劃過,最後落在蕭皓容臉上:“姐夫,你們不是八月份便要進省城參加鄉試去嗎?這馬上都六月份了,時間不多了,你們該是回書院認真唸書才行啊。”
蕭皓容知道姚善寶這是在刻意迴避卓青文,便也沒回話,只是看着卓青文臉色。卓青文從喉間溢出一絲輕笑來,臉色更冷了幾分,他筆筆站直身子,扭頭道:“既然死皮賴臉地跟來,何故見了人還躲在一邊?堂堂男子漢,你便是個傻子,也該拿出男子漢的姿態來。”
這話一說,隱在人羣中的那抹挺拔的身影才顯現在姚善寶眼前。
張君深依舊穿着短打粗布衣裳,最粗鄙的布鞋,而現在,一雙布鞋上沾了厚厚一層泥土。張君深昨天去姚家找姚善寶,沒見到人,便一直蹲在姚家院子外邊等,最後天黑了,姚善寶沒等來,卻等來了回家報信的蕭皓容跟卓青文倆人。
大傻雖然腦子有些不好使,但是對於一些問題還是有判斷力的,一聽說善寶被衙門裡的捕快帶走了,立即跳着就跑進去,說要找善寶。自打知道這大傻子奪了他的小可憐蟲後,卓青文就特別不待見這傻子,更別說要帶他一起進城了。
再說,馬車裡坐三個大男人已經夠嗆的了,哪還能再帶上這人高馬大的大傻子?就連蕭皓容也不同意。
方無視跟着蕭皓容卓青文坐着馬車進城了,大傻子心裡着急,但若是趕着牛車的話,根本追不上……他一直跟在馬車後面,靠着一雙腿跑了幾十裡山路,一步不落地跟在馬車後面。
後來進了城,蕭皓容才發現,原來馬車後面一直跟着一根小尾巴。
姚善寶見到大傻子,心情一下明媚起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我沒事的,你不必擔心。”
大傻子原是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但見善寶並沒有生氣,他徹底放心了。不過,他還是第一次進城,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多城裡人,有些畏懼,一雙深邃漆黑又幹淨純澈的眼睛左右瞟了瞟,最後選擇靠在姚善寶身邊,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善寶,我們回家吧。”
姚善寶拍了拍他的手臂,給了他一個最爲燦爛的微笑,示意他不要害怕。
“前輩,那我先回村裡去了,等到時候進城時,一定給您帶來最好的藥材。”姚善寶眯眼呵呵一笑,笑完順便開始談條件,“只不過,前輩,您答應我的事情也一定得辦到,君深的性命,可就握在你的手裡了。”
方無視眯了眯眼,又不停咂嘴,最後揮手道:“算了算了,我便不強迫於你了,你先叫我一聲師父吧,我也算是收了你這個徒兒。待你想回平安堂的時候便回來,丫頭,咱可說好了,到時候你要給我做飯吃。”
“一定的。”姚善寶拍胸脯保證,“到時候一定天天給師父做飯吃。”說完又朝着柳相生告別,今天她心情好,也向着柳相生笑道,“柳公子,不必麻煩府上準備的馬車送我們回去了。我本來進城就沒有多少人知道,你若是再大張旗鼓地送我回去,到時候指不定得惹來多少村民圍觀呢。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此告別,我們後會有期吧。”
柳相生挑眉看了張君深一眼,他自然認得出來,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便是那天松花鎮上一直伴在姚善寶身邊的男子。他心裡覺得好生奇怪,這姚姑娘,看不上自己、瞧不上卓捕快的弟弟,卻偏偏瞧中了這腦子有些不太正常的村夫?
“便也罷了。”柳相生不再堅持,只道,“姚姑娘,咱們後會有期。”
姚善寶點頭微笑,又看蕭皓容:“姐夫,我跟君深回漣水村了,你和卓三哥如果沒什麼事,就別回去了,耽誤唸書。你也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大姐的,等你鄉試考中了,便再回來接我大姐吧。或者,等我進城到平安堂學徒時,我帶着大姐一起來。”
蕭皓容倒是沒什麼意見,他昨晚已經跟自己娘子都說好了,君寶賢惠懂事,她並不覺得委屈。再說了,蕭皓容很明白自己母親大嫂還有小妹的爲人,她們三兒怎麼着都會變着法子欺負君寶的。
君寶如果現在回蕭家,自己又得留在書院唸書,怕是會顧慮不周。
還好這個小姨妹現在是個能主事的,有她在,他倒是放心得很。
自己想好了,蕭皓容便說:“那我便不回漣水村了,書院裡的功課也落下許多,今日便回書院。”說着伸手搗了搗一旁的卓青文,問道,“你怎麼說?”見卓青文臉色很不好,他道,“不管怎樣,前途重要,現在不是分心其它事情的時候。男子漢大丈夫,哪能爲了一點小小挫折就灰頭土臉的?”
卓青文目光在他臉上淡淡掃過,動了動脣,只道:“事情不是落在你身上,你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疼。”說完大步一跨,便往外面走去。
見卓青文走了,姚善寶也拉着大傻子往外走。
柳相生對方大夫道:“是這樣的,家父家母遭遇不測,相州他受不得打擊,昨晚病情似乎重了些。哦,我也已經按照您之前開的方子,讓丫鬟們熬藥給他服下,只是怕相州醒來後還是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
方無視坐到牀邊去,伸出手來給柳相州把脈,然後搖了搖頭:“已經無事了,你記住,千萬別讓他再動怒。他這樣的身體,再受不得半分刺激。”說着站起身來,一雙眸子在柳相生身上瞟來瞟去,突然問,“你也喜歡我徒兒?”
柳相生被問得愣住了,然後反應過來,他微微笑了笑,道:“姚姑娘人不錯,心也好,想必喜歡她的人多得是。”
其實方老大夫纔不管愛徒往後跟了誰呢,總之,最好別跟了這柳相生。柳家家大業大,要是嫁到柳家,徒兒便是少奶奶了,到時候,他哪還能吃到那麼好吃的菜?
方無視肅着臉,揹着手,大跨步往外面走去。
剛出了屋子門,方無視腳下跟裝了滑輪一般,跐溜一下就趕緊往外跑。直到出了二門,他才停住腳步,然後彎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氣。
那屋裡的藥味兒實在太重了,聞得多了衝腦兒。歇了會兒後,他方又加快腳步,直到走到柳府院子門口時,才追上衆人。
柳府院子門口,姚善寶跟蕭皓容和卓青文道別,並再次向蕭皓容保證:“姐夫放心學習考試吧,我在家會好好照顧我大姐的。等着姐夫蟾宮折桂,也好叫我大姐弄個一品夫人噹噹。”
蕭皓容跟打了雞血一樣,連連點頭道:“爲了君寶,也爲了我蕭家,拼了命也要考中的。”
姚善寶這才又轉頭看卓青文,笑道:“卓三哥,那我也等你好消息。”
卓青文這次回來,被打擊得不清,也不想多說話,深深望了姚善寶一眼,擡腿便往門外去。
門外突然來了許多人,爲首的一個大概四十上下的年歲,看起來很瘦的樣子,留着山羊鬍,一雙眼睛懶散渾濁沒有一點光彩。後面跟着魯縣令,還有衙門裡幾分官差。
府裡有小廝突然大喊一聲:“二老爺!”然後蹦蹦跳跳往裡院跑去,喊道,“大少爺,二老爺回來了。”
柳二老爺清了清嗓子,轉頭對魯縣令道:“府上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得了消息連夜快馬加鞭趕了回來,沒想到,卻還是遲了一步。”邊說邊哽咽起來,幾滴渾濁的淚滴在臉上,“可誰知道,竟然還是遲了一步,大哥他……他竟然爲奸人害了,真是心痛啊!”
魯縣令耷拉着肥肥的腦袋瓜子,立即說:“柳二老爺節哀,我們衙門對這起案件重視得很,上面也下發了文件,說是必要抓出元兇來。”他肥肥的腦袋上一覺沁出汗來,“雖然目前還沒有什麼頭緒,不過,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破案。”
“沒有頭緒?”柳二老爺一臉疑惑的樣子,“不是說,我大哥身邊的丫鬟秀蓮已經提供了線索嗎?丫鬟秀蓮夜間起夜,可是親眼瞧見一個可疑女子隨意進出我柳府的,怎麼,那女子沒抓起來?”
魯縣令朝姚善寶這邊看了一眼,嘴巴努了努:“丫鬟秀蓮瞧見的,就是站在那邊的那位姑娘,不過,後來公堂上那秀蓮又說,許是自己瞧錯了。府上大少爺也稱,自己與這位姑娘不過一面之交。”
柳二老爺順着魯縣令嘴巴努的方向看去,待看清姚善寶面容時,他微微愣了一下。他看得出來,這女子跟一個人長得十分相像。
柳二老爺目光落在姚善寶身上,內心劇震,連手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他不相信,一點不相信,不相信她會回來,根本不相信她沒死。不過再定睛一看,眼前這女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年歲上差得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是她,根本就不可能是的。
或許,這世上真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呢?還是先不要自己嚇唬自己的好。
調整好心態之後,柳二老爺看姚善寶的眼神,這才恢復正常。
他一雙又小又幹涸渾濁的眼睛細細打量姚善寶,看了她半餉,越看越覺得像,便就越看越害怕,最後沉住氣臉色一變,怒道:“魯縣令,既然我大哥身邊的丫鬟秀蓮已經招供,何故還放任這真兇如此逍遙法外?還不快抓起來,也好給我兄嫂一個公道。”
“二叔有所不知,那丫鬟秀蓮沒有不在場的證據,爲了給自己脫罪,前後已經改了數次口供了。她的話,還有誰敢信?”柳相生一身廣袖月白長袍,一路穿花拂柳,穩步朝着衆人走來,最後在姚善寶身邊站立一會兒望了她一眼,抿了下脣,這才又看向柳二老爺,“二叔,您大老遠從揚州回安平縣,舟車勞頓,一路上也夠累的。侄兒已經爲您備好房間跟沐浴湯水,還請二叔先進房休息片刻。”
姚善寶一直沒有說話,只站在一旁靜靜瞧着,她總覺得這柳府怪怪的。還有,這柳相生雖然是對自己叔父表現得一副恭敬的樣子,其實言裡行間,並不是真的對他尊敬,倒是有些想要掌控他的意思。
“相生,你可別糊弄二叔!”柳二老爺虎着一張臉,因爲生氣的緣故,嘴邊的山羊鬍一抖一抖的,“我問你,既然眼前這位姑娘不是殺害兄嫂的兇手,那兇手在哪兒?大哥纔則半百之年,身體一向健朗,不可能是病故。大哥若不是爲奸人所害,大嫂也不會殉情,而相州,也不會病得更爲嚴重!”
言外之意就是,所有對你柳相生不利、可以跟你分家產的人都死的死,病重的病重,那麼最後整個柳家財產便是由你柳相生一人繼承了。其實,這纔是他柳二老爺匆匆現身的真正目的,他是來搶大房家產的。
面對柳二老爺的咄咄逼人,柳相生倒是能夠從容應對,他狹長的眼睛一眯,氣勢立即就來了,然後說道:“二叔只今早才匆匆趕得回來,又是如何知曉母親去世以及相州病情的呢?莫不是這柳府有人一直暗地裡跟二叔您通風報信?”柳相生說完話,眼尾有意無意掃了眼站在一邊的丁守財丁管家。
呵,這個吃裡扒外的狗奴才,昨兒晚上剛剛鬧得府上雞飛狗跳,不過就是佔着有二老爺撐腰!可他別忘了,早在數年前,大房跟二房就分了家,這柳二老爺也已經定居在了揚州,數年來,兩府間根本沒有什麼交集。
丁守財見柳相生目光朝他掃了過來,他趕緊低下了頭,有些心虛,他不敢看柳相生。
以前二老爺還住在安平縣這大宅子裡的時候,二老爺做假賬,從中謀取了不少銀兩。他丁守財因爲得知了這樣的秘密,便就去威脅二老爺,柳二老爺就拿他當做一條狗,隨便給他點銀子喂喂他,他便就不會叫了。
所以,丁守財從柳二老爺那裡得了好處,心便一直是向着二老爺的。
後來二老爺做假賬的事情還是被老爺發現了,老爺氣得不行,揚言要分家,往後各過各的。柳二老爺沒什麼本事,雖然分得了揚州的幾家鋪子,但因爲用人不當自己又管理不利,早早開始便虧大於盈了。
偏生他又嗜酒好賭,還常常出入煙花之地,自己早欠了一屁股債。揚州的家產房產早被他變賣了,這些年,他一直靠着點薄弱的積蓄討生活。
現在可好了,大哥死了,這大房的家產,怎麼說也會有自己一份吧?
一想到這裡,柳二老爺心情大好,可臉上卻十分哀痛:“相生,你是不知道,自打收到了大哥的死訊,我這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路快馬加鞭便從揚州往祁州趕。可誰知……”他伸手抹了把渾濁的老淚,頓了一會兒,方又道,“誰知這前腳才進祁州城,後腳便得到了大嫂也去世的消息。我的這個心,可真是痛啊!”邊說邊嚎啕大哭起來,一邊捶胸一邊乾嚎,“大哥大嫂,做弟弟的回來遲了,竟然連你們最後一面都沒有見着。不過你們放心,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爲你們捉出真兇來。”
旁邊魯縣令耷拉着肥肥的腦袋,一直站在一邊不吭聲,他可不敢保證什麼時候能夠抓到真兇!
倒是金豹金捕頭安慰道:“二老爺請節哀,柳府先後出了這樣兩件大事,這實屬是在挑戰我們官府的威嚴。二老爺放心,魯老爺一定會捉出真兇來,會還柳府上下一個公道的。”
柳二老爺這才停住哀嚎,伸手擦了把老淚,淡淡道:“如此便好。魯縣令,如今可是隻有大哥身邊的丫鬟秀蓮那一條線索?既如此,你們扣押了秀蓮,卻爲何不扣押這位姑娘?”他削瘦的肩膀挺了挺,伸手一指,便指向了姚善寶。
姚善寶笑意盈盈,回道:“我既沒有殺人,又沒有放火,何故要抓我?柳二老爺,既然連魯縣令都將我無罪釋放了,而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要魯縣令捉了我進牢裡,您就這麼想立即找一隻替罪羔羊嗎?”
“你!”柳二老爺一下子慌亂了,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伸出一根手指來指着姚善寶,嘴脣上下打顫道,“你個丫頭片子!胡說什麼?本老爺不過是在幫助魯縣令辦案,什麼羔羊不羔羊的!”又轉頭盯向柳相生,氣呼呼的,“相生,你是不是不歡迎二叔回家?何故縱容一個丫頭片子對我出言不遜?你若是不歡迎,我這便就回揚州去!我收拾收拾東西回揚州!”
嘴上這麼說,行動上卻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柳相生根本沒有什麼閒情雅緻跟這樣一個癩皮狗耗時間,他只道:“二叔是回來給家父家母弔唁的,侄兒豈有不歡迎之禮?侄兒已經說了,二叔住的房間已經打掃收拾妥當,二叔請先去歇息。”
“這還差不多!”柳二老爺恨恨地甩了下袖子,狠狠剜了姚善寶一眼,這才大步而去。
柳二老爺離開之後,柳相生頗爲歉意地朝姚善寶等人做了一禮道:“實在對不住了,叫大家見了笑話。姚姑娘,細蕊送姑娘回家去的馬車已經備好,姑娘若是怕叫漣水村的人瞧見不好,我便讓細蕊只將姑娘送到村子門口,不叫她進去。姑娘身上並沒有銀兩,從這裡回村子,怎麼說也得走幾十裡山路,我怕姑娘受不住這樣的艱辛。”
張君深一雙烏亮漆黑的眼睛一直落在姚善寶身上,除了自己之外,他不想任何其他人再對善寶好。聽得柳相生如此說,張君深立即挺直腰板道:“沒關係,不會叫善寶累着,我會一路揹着她回家去。”
姚善寶悄悄拍了下大傻子的健碩有力的手臂,然後擡眸朝他送了一個笑,回頭又對柳相生說:“柳公子,多謝美意,不過真的不必了。”
蕭皓容見卓青文面上青筋暴露,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立即拍了下他的後背,說道:“青文,我想張君深有那個腳力追着我們馬車一路跑了幾十里路,想必是會保護好善寶的。你便放心吧,目前還是念書要緊,既然這裡已經無事,我們便回書院吧。”
連推了卓青文好一會兒,纔將卓青文推動,然後蕭皓容道:“小妹,姐夫便先走了,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
“姐夫放心吧,我自己知道的。”她朝着蕭皓容跟卓青文回以甜蜜一笑,隨即露出一口細密潔白的牙齒來,“我相信君深,他一定有這個能力保護我。”
張君深立即點頭:“會的,一定會保護好善寶。”
卓青文再瞧不得這二人曖昧的姿態,隨手甩了下袖袍,嘴裡重重“哼”了一聲,然後大步而去。
他這算是徹底死心了吧?姚善寶如釋負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來。她覺得卓青文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所以並不想傷害他。其實她有時候也在想,如果自己告訴卓青文真相的話,他的心痛會比現在少點嗎?
告訴他真正的姚善寶已經死了,是不是真的比他眼睜睜看着姚善寶變心的要好呢?她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她怕說出事情真相,但同時也覺得,告訴卓青文真相,對他是件更爲殘忍的事情。
這樣想着,姚善寶又沉沉嘆了口氣,心裡並不怎麼好受。同時也想,若是卓青文以後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她一定會幫!
“姚姑娘何故如此嘆息?”柳相生倒是還沒死心,他自認爲自己條件優越,自認爲遲早會打動眼前這個女子,他根本一點不好看姚善寶會跟這個傻子走到一起。
姚善寶搖了搖頭,道:“沒事。”輕輕挽起大傻子健碩有力的手臂,她朝着大傻子露出個淺淺笑意來,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道,“走,君深,我們回家。等回了家,我給你把把脈,看你的身體好全了沒有。”
兩人腿還沒有跨出柳府,外面卓雲帶着許紹清、姜榮等人來了。
三人都穿着捕快穿的衣裳,腰間別着一柄官刀,氣勢很足的樣子。
卓雲見姚善寶要走,立即攔住她道:“三妹且先別回去,案情有變化,那柳夫人並非殉情自殺,而是他殺。呆會兒需要三妹再上一次公堂,跟那秀蓮再對峙一次。”
“卓二哥,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情?”姚善寶頗爲疑惑,瞧這卓雲的樣子,好似是案情有重大發展了?難道是真兇抓出來了?再次上公堂她倒是不害怕的,她心胸坦蕩得很,“行,二哥,我便留下來,配合你。”
卓雲朝姚善寶點了點頭,上前幾步,附耳在魯縣令耳邊說了幾句,魯縣令臉色一變:“可是真的?”
“屬下昨天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便夜探柳府,查詢了第一案發現場跟柳夫人的房間,後來回去又仔細想了想,這才發現了一些細微的線索。”他是輕聲對魯縣令說的,說完轉頭看向柳相生,“柳公子,不知可否讓在下再去佛堂查探一翻?”
柳相生沒有拒絕,點頭道:“卓捕快請隨我來。”
姚善寶既然現在也走不了,便也拉着大傻子一起,跟着去柳家佛堂裡。
柳家佛堂是柳夫人死的第一案發現場,現場除了昨晚卓雲等三人來查探過,基本上沒有什麼人進來過。因此,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那根不粗不細的繩子還放在蒲團旁邊,那汪水跡也還沒有乾透。
一時之間,柳家佛堂裡裡外外擠滿了人,大家聽說夫人可能不是殉情自殺,都一窩蜂跑來圍觀。
卓雲蹲在地上,四周左右瞧了瞧,最後擡眸望了望屋頂上的房樑。這是一間佛堂,房樑有些高,卓雲給姜榮使了個眼色,姜榮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縱身一躍,便跳到房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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