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顧采薇擺手，復又死魚一般趴着牀上，“還不如中午呂豹熬到好喝……看他五大三粗，做飯手藝卻不賴。”
一邊說着，她一邊偷偷打量着宋鐸。
宋鐸端碗的手似乎是抖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把碗勺放回去。
正當顧采薇失望地以爲他不想提及時，宋鐸坐回牀邊，伸手拉住她的手置於掌心，開口道：“憫敏，你跟我說說她的事情吧。”
顧采薇不敢置信地看着宋鐸，結結巴巴地問：“表哥，你……”
宋鐸苦笑一聲，道：“你爲了她，捱了這麼重的罰，我怎麼能讓你白受罪？鄧博和隋易跟我說了些，但我還是想聽你跟我說。從前你便說過，至親至疏夫妻，從前是我太過偏執，讓你不敢對我說實話……”
顧采薇搖頭：“不是不敢，是不捨得。”她擡頭看着宋鐸，眼中模糊一片，“表哥，我也有生母，後來她也不要我了。不過不同的是，我從小就知道，她是跟人跑了，不要我了。我也很想她，也恨她。長大以後，我常常幻想，她是有苦衷的，比如父親實際上待她不好，甚至還想，她是不是患了絕症，不想讓我傷心……我給她找了無數的理由，直到我見到她，親口向她求證，她看着我，那般厭棄……我才徹底死心。”
宋鐸靜靜地聽着，伸手替她拭淚。
“表哥，我知道那種被徹底拋棄的滋味，那種彷彿被全世界厭棄的感覺，所以我不捨得讓你也嘗過。”顧采薇平息了情緒，靜靜道，“所以我想查清楚了再告訴你。可是，表哥，你比我幸運，真的。”
“那個姓裴的，很早之前就跟謝氏勾搭上，她，她都知道，但是爲了你忍氣吞聲，也從未在你面前流淚傷心，害怕你小小年紀受磨難，後來，她被皇后所害……”顧采薇把宋氏的經歷一一道來，“她記起你之後，呂大叔，便是她現在的相公，便攢錢陪着她回京城，可是那時候你進宮了，她就一直守着守着；後來你隨舅父去了東南，她便又舉家遷往東南，然後又是邊城……她甚至不敢找你，只幻想着哪天能偷偷看你一眼。”
宋鐸握住顧采薇的手，不知不覺用力了幾分。
顧采薇繼續道：“表哥，我沒有做母親，但是我想我必然不會像我母親那般無情無義，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做的到，她這般深愛，甚至……卑微。初時我待她，不過因爲她生了你，而現在，我卻是真的心疼她。我知道，你接納不了呂大叔和呂豹，可是他們沒有對不起你。呂大叔是個好人，救了她，給了她一個女人該有的幸福，這些年來，更是沒有底線地縱容她，爲了追隨你居無定所，散盡家財；呂豹更不能選擇他的出身，他不知道你是誰，但是隻因爲母親想找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他便無所畏懼地來了，一口一個哥哥。”
宋鐸依舊沉默。
顧采薇低聲道：“便是不認她，也讓我當個尋常的親戚，逢年過節看看她吧。表哥，”她伸出另一隻手搭在他的拳頭上，“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各種陰差陽錯，捱了打，我心中委屈，可是細想下來，不能怨你。可是，你當着她的面，抽我那一鞭子，真的，我很難原諒。”
“憫敏，你埋怨得對。”宋鐸低語，“那一鞭，對你確實是無妄之災，我遷怒了。”
“我有時候也會無緣無故發脾氣，”顧采薇道，“表哥對我也多有包容，況且表哥那般急怒之下，也沒真捨得我，所以我並不因爲那一下本身生你的氣。我生氣的是，你怎麼能那麼壞，那樣去刺激她？你什麼都不知道，只從自己的感受出發，可曾想過她一絲一毫的苦楚？老天爺給她安排的每一步，你覺得她有過選擇機會嗎？”
宋鐸道：“我……我委實不知……”
“不知者不爲罪嗎？”顧采薇喃喃道，“可是表哥想過去求證嗎？性子可以冷，也可以不苟言笑，但是你對她心硬如此，表哥，我真的很失望……我與她無親無故，尚捨不得她，便是鄧博、隋易，調查過後也多有不忍之色。可是你，你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
宋鐸面上露出從未有過的軟弱和糾結，握住她道：“憫敏，你讓我想想，我現在很亂。”
顧采薇看他如此，心裡未嘗不難過。
可是宋鐸也只是普通人，他也會錯誤，也會鑽牛角尖，也會有脆弱的時候，這和他的霸道、冷厲、溫柔……糅合在一起，共同構成了她顧采薇深愛的這個有血有肉的人。
可是，她希望他更好，能拔除心裡的那些隔閡，因愛生恨，那種糾結，就像心尖上的一道刺，什麼時候觸及都會痛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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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出了奸細這事，我本來就想今晚跟表哥好生談談。”顧采薇見他不說話，自己繼續道，“我覺得表哥定能體諒她的難處，所以我臨走前，才大言不慚地說明日定能去看她；表哥偏偏，說讓我十天下不了牀……沒想到，倒成了真……”
說着說着，她不由有些難過起來，又紅了眼眶。
道理都懂，可是想不委屈，身上的痛也不同意啊。
宋鐸輕聲道：“別哭了，再揉眼睛腫得更厲害了。”頓了頓，他趴在她枕邊，和她四目相對，動了幾番嘴脣，終是道，“憫敏，委屈你，也……苦了，苦了母親了……”
顧采薇“哇”地一聲就哭出來。
宋鐸的淚，也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着，不肯落淚。
待顧采薇哭聲漸小，宋鐸道：“你好好養着，待你好了，我們一同去看母親好不好？”
顧采薇瞪着紅腫的眼睛道：“不行，表哥明日便去。”
宋鐸面上露出幾分爲難和不知所措：“憫敏，我笨嘴拙舌，從前又那般待她，上次見面還掀了桌子，我……我需要你從中轉圜……”
近鄉情怯，去見將近二十年沒什麼交集的母親，宋鐸有些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