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妃手裡握着一串菩提佛珠,一顆顆地從手指尖慢慢滑過,聲音帶着幾分難得的悵惘。只是這短暫的情緒波動很快被她一帶而過,眼神中又恢復往日的精明透徹。
“退一步講,就是真的她值得本宮答應,她這等性子,也要好好磨鍊。不管是宮裡還是宮外,皇上身邊的女人還是王公貴族家的女人,哪個有真正暢意的人生?”
婉鴛聽她話語有所鬆動,笑着說:“要奴婢說,娘娘真是這世上一等一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是最疼孩子的母親和長輩。當初,那邊,”她朝東邊呶呶嘴,“爲拉攏人心,不顧太子反對,要死要活地逼太子娶太子妃……”
雖然大靖朝以胖爲美,但是胖到二百多斤,腿都邁不開的女人,看着還是讓人生厭。而前內閣大學士李煥琛的女兒李三娘,就是現任的太子妃,正是這樣一個足不出戶卻“芳名遠播”的女人。
太子自然不願意,可是李煥琛只有這一個嫡女,還因爲是喪妻所出,疼到心底,爲了拉攏他,太子在皇后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劇中,只能點頭。
靜妃癡笑一生,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那等蠢貨,她該感謝她的出身,否則她的位置,呵呵……她總是那麼愚蠢,跟兒子離心,縱使兒子將來坐上那個位置,恐怕只會變本加厲做出不受控制之事,蠢貨!”
皇后的祖父霍啓,是開國功臣,攝政大臣,當初力排衆議,一力輔助非長非嫡的當今皇上坐上那個位置。太后爲表謝意,不僅將他的孫女立做皇后,還許諾永不廢后。
這些年來,雖然皇后蠢事做了許多,但她對皇上,卻是發自內心的愛戀。
皇上卻厭棄她,除了初一十五按照規矩過去過夜,其餘時候幾乎從來不去她那裡。
靜妃纔是皇上的心頭愛。
但是靜妃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從不爭寵,從不試圖用這份寵愛去挑釁皇后的位置,換來的皇上愈發的愛重。
可惜,皇上耳根子太軟,受不得挑撥,否則也就不會有她的三落三起。
也許他對她從始至終地寵愛信任,也許她早就愛上他了。靜妃想到這裡,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蘇海量哪裡去了?”靜妃覺得有些頭疼,想起自己身邊的另一個心腹,大太監蘇海亮蘇公公。
“他今兒個早上就跟您告假出去,說是明日再回來。奴婢猜啊,是不是又出去看他那侄子去了?”
蘇海亮從小入宮淨身,隨着位置一天天拔高,也起了身後有人祭祀的想法,所以從老家族裡過繼了個侄子當做養子。他是個乖覺的,知道年齡太大養不熟,所以找了個奶娃娃。也許是從南方到這京裡,水土不服,這孩子來了四五年,仍是病病殃殃的。
“誰不希望老有所依,這也是人之常情。”靜妃說道。
“娘娘宅心仁厚。”
“你這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本宮也給你一個宅心仁厚的機會。”靜妃笑着指指玫瑰椅上的坐墊,又朝門外看看。
婉鴛聞琴音而知雅意,笑道:“娘娘慣會捉弄人,剛讓奴婢做了壞人,現在又巴巴地去送好,奴婢不去,就讓奴婢這壞人,做到底吧。”
靜妃點着她的頭:“你呀你。也罷,你先伺候本宮睡下,然後讓扇兒去吧。”
婉鴛笑着稱是,扶着她往牀榻走去。
再說顧采薇,在外面跪了一刻鐘後,就覺得膝蓋火燒火燎,再後來就覺得已經不是自己的,又麻又疼,鑽心的難受。當值的宮女太監們,個個跟門柱一般,站得筆直,悄無聲息。只有旁邊草叢花叢中的蟈蟈,聒噪不已。
她把注意力放在一隻膽大妄爲跳出草叢,臥在自己正前方鵝卵石上的一隻蟈蟈上。
“小東西,我是不是挺可憐的?”她默默地說道,“明日表哥來了,我就告訴他,我要回李家村。這活兒愛誰幹誰幹,我是伺候不好他這位貴妃姨母了。”
她在心裡埋怨了宋鐸一百萬倍。
小蟈蟈一蹦一跳,跳出了視線外。
顧采薇撅噘嘴,唉,人倒黴了,蟈蟈都不搭理。得了,她還是想點什麼,來轉移自己注意力,別總想着膝蓋疼了,唉,疼死咯……
“姑娘,顧姑娘……”不知道過了多久,耷拉着腦袋,迷迷糊糊跪着睡過去的顧采薇,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喚她。
“嗯?”她揉揉眼睛擡起頭,昏暗的燈光下,一個青衣宮女舉着一盞燈籠,手裡抱着一個墊子在喚她。
“姑娘受苦了。奴婢扇兒,是錦繡宮裡伺候的宮女。夜裡寒涼,姑娘且擡擡膝蓋,奴婢替您把這個墊在下面,多少御禦寒。”扇兒說道。
顧采薇想動動,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可是娘娘恩准的?”
扇兒不防她有此一問,半晌咬着嘴脣搖頭:“娘娘已睡下。”
顧采薇強忍着擠出一縷笑意,婉拒道:“扇兒謝謝你。不用了,我還好,能忍住。快回去吧,別讓人看到。若是娘娘責怪你,拖累了你,那就不好了。”
扇兒本是奉命行事,卻偏偏婉鴛又叮囑她只說是她自己的意思,一時爲難。又見顧采薇神色間很是堅決,只能站起身來,拿着墊子又回去。
看着她離開的身影,顧采薇覺得,要不這就是個全然沒有心機的傻宮女,要不這又是那位貴人的刺探。在這宮裡,真是一步也不敢行錯。
她看看天上的月亮,猜大概是子時,想想還要熬過漫長的四五個時辰,嘆一口氣,鬆鬆腰背,繼續垂下頭醞釀睡意。
靜妃覺少,寅時變醒來,婉鴛忙上前服侍。
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盞溫蜜水,靜妃方徐徐問道:“她可還好?”
婉鴛道:“顧姑娘沒得娘娘吩咐,不敢用墊子,此刻還好好跪着呢。時辰還早,娘娘再睡一會兒吧。”
靜妃沒說什麼,“嗯”了一聲重新躺回被褥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