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顏四處尋找,卻並沒有找到苗素問的影子,“我師父呢?”不應該啊,他們兩個從皇宮裡出來,師父不可能不出來見他們的。
“表姨出城去了,她說要到城外走一走。”文修這時也想起來了,原來苗素問不在家裡呢。“表姨這些天一直都悶悶不樂的,每天她都會出城去一趟。”
紹遠一聽,立即就知道母親去了哪裡,“嬌兒,走吧,陪我去看看我娘。”
嬌顏雖然有些奇怪,不過倒是並沒有問什麼,只是點點頭,然後就跟紹遠兩個人,騎着馬從家裡出來了。二人一路出了西城門,來到城西的一片荒郊野地,這裡,就是一片亂葬崗。遠遠地,嬌顏就見到,前面是一大片沒有墓碑的墳堆。苗素問,此時就跪坐在其中一個略微大一些的墳墓之前。
紹遠和嬌顏兩人走到近前,輕聲呼喚,“娘,師父。”
苗素問回頭,看了看嬌顏和紹遠,勉強扯出一抹笑容來,“你們兩個怎麼從皇宮裡出來了?”
“師父,皇帝的病症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以後我每天進宮一次,給皇帝施針即可,就不用住在宮裡了。師父,你這是怎麼了?你憔悴了好多啊。”嬌顏看着眼前面色蒼白,眼窩青黑,雙目紅腫的苗素問,不由得驚呼道。
紹遠也瞧見母親的樣子了,當即就上前,一把抱住了母親,“娘,你這是怎麼了?”
苗素問瞧見兒子和徒弟,便再也撐不住了,摟住了兒子放聲痛哭。“遠兒,娘心裡好難受啊,孃的心好疼啊。”
紹遠也搞不清楚母親這究竟是怎麼了,看着母親這般崩潰的模樣,只有一個心疼。嬌顏也是,她從來就沒有見過苗素問這個樣子。在嬌顏的眼中,苗素問向來都是雍容典雅,鎮定自若的。不管面對什麼情況,苗素問都從來不會慌張。
可是自從苗素問來到京城,去了皇宮裡,整個人就變了,一直都是情緒十分的不穩定。這樣的苗素問,讓嬌顏幾乎不認識了。嬌顏一直認爲,苗素問身上一定是藏着什麼秘密的,可是,嬌顏卻從來不敢問。
“師父,你要是心裡痛,就喊出來吧。”嬌顏上前,摟住了苗素問,眼中含淚的說道。
苗素問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味的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苗素問才漸漸停止了哭泣。她鬆開了紹遠和嬌顏,然後扭頭,看向了身後的墳塋。“這裡埋的,是我的家人,我們苗家六百四十七口人,全都埋在了這裡。”
苗素問一開口,就是這樣一個驚人的事情,紹遠和嬌顏一聽這話,當時就驚呆了。一家六百餘口葬身於此,究竟是苗家經歷了什麼事情?纔會讓整個一個大家子全都死了?
“永和帝之前,是惠帝,惠帝是永和帝的侄兒。當初太祖起兵奪天下,太子殿下在爭奪天下的過程中身亡。太祖年老時,就將皇位傳給了太子的兒子,也就是惠帝。我爹,是當時的丞相,苗良驥,我的大姐名叫苗婉容,是惠帝的皇后。”苗素問目光直直的,沒有焦距,她已經沉浸在往日的事情裡了。
“惠帝年紀輕,又生性仁慈,繼位之後,並沒有奉行太祖的命令對幾位叔叔進行限制。可是不成想,他的一時仁慈,卻是埋下了後患。當時惠帝的幾位叔叔都手握兵權,尤其以遼王最是厲害。遼王狼子野心,對大齊皇位一直有覬覦之心。在惠帝即位六年之後,遼王終於忍不住了,起兵造反。”
“當時朝廷也不是沒有能力對抗遼王,遼王曾經被京城守衛活捉。不想惠帝仁慈,竟然不認傷害叔父,愣是讓人將遼王放走了。之後遼王捲土重來,圍困住京城,又有內奸作亂,打開城門。就這樣,遼王圍困了皇宮,惠帝和我家姐姐兩人放火自焚。”
“遼王起兵成功,奪得皇位,可是朝廷裡有很多大臣並不願意臣服,我的父親就是一個。父親在朝堂之上大罵遼王,罵他是竊國之賊。遼王大怒,便命人將苗家上下六百餘口全都斬首。當時我沒有在家,算是躲過了一劫,可是我的家人,就這樣全都沒了。”
苗素問說道此處,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墳墓之前,“爹,娘,女兒不孝,這麼多年了,也沒能給爹孃報仇。女兒在皇宮中見到了那昏君,女兒當時恨不得上前去殺了他。可是女兒不能啊,女兒還有兒子,還有徒弟。若是女兒真的動手殺了那昏君,我的兒子和徒弟,就全
都要跟着遭殃了啊。”
苗素問一邊說着,一邊就朝着墳墓磕頭,她磕的很是用力,不多時額頭上就通紅了。
紹遠和嬌顏這時纔算反應過來,倆人雙雙跪下,然後趕緊的抱住了苗素問,“師父,是徒兒不孝,是徒兒讓師父爲難了。師父,你爲了徒兒千般隱忍,還要給滅族的仇人治病。師父,是徒兒對不住你。”嬌顏摟着苗素問,放聲大哭。
嬌顏的心簡直痛的不行,自家爹孃兄長被抓進大牢裡,她都心疼的不行了。而師父一家六百餘口一夜之間全部被殺害,這種傷痛,比自己不知道要痛出幾百倍去。而師父竟然就這樣忍着刻骨的傷痛,陪着自己在皇宮之中醫治皇帝。
那個可是殺了她一家的仇人啊,師父當時,究竟是如何忍住那徹骨的傷痛的?嬌顏不敢想象,假如是自己遇見了這樣的事情,自己會怎麼做?恐怕,她什麼也顧不得了,肯定會一刀殺了那個狗皇帝的。
“師父,你說吧,要我們怎麼做?只要師父一句話,明天我就動手替師父殺了他。”嬌顏咬牙道。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師父的仇人,就是她顧嬌顏的仇人,師父的血海深仇,總要有人去報才行。
“娘,你爲什麼一直都不跟我們說呢?你要是說了,我和嬌兒有那麼多的機會,總有機會替外租報仇的啊。”紹遠也是淚流滿面。
苗素問發泄夠了,這時也恢復了理智,她搖搖頭,“人死不能復生了,就算是我殺了那昏君又如何?我的家人能夠活過來麼?我的爹孃在天之靈,也只會希望我過得好,不會希望我被仇恨矇蔽住了雙眼,然後連累了身邊的親人。”
“罷了罷了,這都十幾年快二十年過去了,當初我沒能給他們報仇,如今難道還能有什麼辦法不成?那昏君已經得了報應,他成日被病痛折磨,淹沒在無邊的悔恨當中,這就是他的懲罰了。”
苗素問說着,伸手摟住了紹遠和嬌顏,“我這一輩子,沒有什麼別的成就,最欣慰的事情,就是有一個好兒子,還有一個好徒弟。爲了你們兩個人,我什麼都可以放下,我苗素問願意放棄血海深仇,只要我的兒子和徒弟一生平安幸福。”
紹遠和嬌顏頓時淚流滿面,二人同時伸手,抱住了苗素問,三個人抱在一起,放聲大哭。“師父,你這樣,讓徒兒的心裡怎麼過得去啊?”嬌顏痛哭不已。
嬌顏明白,師父這是爲了自己,爲了救自己的家人,纔會放下血海深仇不再追究。師父對自己的愛護已經超過了一切,這樣一份厚愛,她顧嬌顏要如何才能償還?“師父,嬌兒這輩子都欠你的恩情,嬌兒會一輩子都記住師父的大恩的。”嬌顏說這話的同時,心中也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苗素問搖搖頭,“也不光是爲了你,也是爲了遠兒,你們兩個,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我不能讓你們兩個有任何閃失。只要你們兩個好好的,師父可以什麼都不顧,什麼都放棄。”
冬月初,儘管京城比遼東要暖和許多,可是這外面的氣溫也很低了。更何況三人還是這麼跪坐在地上,時候長了,陣陣寒意刺骨,人也是受不了的。苗素問說出了埋藏在心裡十幾年的秘密,這時心情也舒暢了許多,“走吧,咱們回去,出來時間太長,怕是文修他們都着急了呢。”
紹遠和嬌顏兩個先站起來,然後扶着苗素問起來,三個人回頭看了看這一大片的墳塋,默然無語。
“父親母親,女兒以後,怕是沒機會再來看你們了。遠兒和嬌兒兩個如今,也是衆人矚目。若是我再來此地,難免會被人盯上,到時候暴露了身份,可就不好了。女兒沒能耐,不能給爹孃報仇,女兒很自私,只想兒子和徒弟平平安安。爹孃地下有知,請原諒不孝的女兒吧。”苗素問看了看這一大片的墳塋,心中默默道。
嬌顏和紹遠也是靜默無語,對於今天得知的這一切,他們除了震驚之外,還有濃濃的哀傷。那個看上去和藹可親的皇帝,沒成想卻是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這樣的人,以後他們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這還是個問題。
“嬌兒,紹遠,你們今天聽到的這一切,離開此地,就要全部都忘記。你們記住了,我叫苗素問,就是一個鄉間的郎中,我什麼都不是。不是苗家的閨女,不是相府的小姐,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鄉野婦人。”苗素問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