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氏略爲不滿地說道:“聽四弟妹的口氣是在抱怨我們回來呢!”胡氏接過話說道:“我抱怨啥呀?你們該回來就回來唄,吳家祖墳又不是我一個人包乾了,不許旁人拜祭。我就是覺得對不住了,良仁在外面吃慣了山珍海味,回鄉來忽然想吃我們那些個家常菜了,可惜我家裡有懷兒婆要照顧呢,真叫良仁失望了。我總不能讓香雲大着個肚子上竈臺吧?落到大嫂你的媳婦身上,你只怕也是不願意的。”
熊氏別過臉去,不跟胡氏說話了,改問吳氏:“三弟妹,你那老二媳婦長得挺俊俏的,哪兒的姑娘呀?”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問到了吳氏的痛處。
吳氏跟胡氏一樣,早對這大伯一家子不滿了,語氣生硬地回了一句:“橫豎是鄉下丫頭,比不得你那媳婦,是城裡的千金小姐。”熊氏笑道:“那也不能這麼比呀!我們良仁是個官老爺,總不能拿了鄉下丫頭來配他吧?我覺得那好月嘴巴挺甜的,配你家良生真合適呢!有娃兒沒?”
“還沒呢!”吳氏真想甩臉子走人了。
良仁見吳氏臉色不太好,忙岔開話題道:“那香草從前瞧着也不咋樣,爲啥我離開這麼幾年她倒像變了個人兒似的?她真不會做買賣,當着我們的面兒說啥有了劉弟妹就不該承了這酒席,這不是趕客嗎?四伯孃,你下回還是找別的地兒吧,她太不懂規矩了,做啥老闆娘呢!那客棧過個小半年準沒戲唱,指定得關門大吉!想那縣城裡州府裡的酒樓哪裡是這樣待客的呀!”。
胡氏接了話說道:“也難怪人家生氣,要是誰懷着娃兒給人下了咒,只怕把她那祖上八代都要罵個遍呢!她今天算好的了!”良仁沒理會胡氏的話,津津有味地跟吳善才和吳善水聊起了他在外面的見識。
吳氏忽然起身走到胡氏身邊說:“四弟妹,我們去竈屋裡再燒壺水來泡茶吧!”胡氏沒多想,起身跟着吳氏進了竈屋。吳氏往外瞟了一眼,問胡氏:“吃席的時候我就聽見香草說啥下咒的事,你剛纔也說起這事了,我得問問到底是咋回事呀?”
“哎喲,三嫂,這事我還真憋了好久了!想着你我平日裡處得那麼好,不想給你添堵呢!”
“你快說說,是不是跟那劉好月有干係?”“可不是嗎?她太狠毒了!”胡氏便把之前蘭氏潑了香雲冷水,以及尋梅發現那小木片子的事告訴了吳氏。說罷,胡氏緊皺眉頭地掩嘴對吳氏說:“三嫂吶,不是我幸災樂禍,你曉得我不是那樣的人兒!我得提醒你一句,要是劉好月真不能生養,你家良生那房就斷根兒了!”
此刻,吳氏的臉真跟鍋煙灰似的黑!她雙目死死地盯着牆邊靠着的火鉗子,真想拿了就找那劉好月算賬去!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嚷了出來道:“這不是坑我們家良生嗎?”
“小聲點,三嫂,外面那麼多人呢!家醜還是莫外揚呀!”
“可氣死了我!”吳氏順手摺斷了手邊的那根乾柴棍,狠狠地往地上扔去說道,“我非得給良生討個說法不可!當初良生要娶她的時候,我說啥也不答應。可良生自己兜裡有銀子呢,哪兒由得着我跟你三哥呢!哎喲喂,氣得我心口都疼了!你說得不錯,這不是存心斷我們良生的後嗎?”
“三嫂,顧惜着自己的身子才行呀!”胡氏忙替吳氏撫撫背說道,“我就怕你着急上了,所以才一直憋着沒說!我們家香雲出血那天,我都嚇死了,真想一把火燒了她那破鋪子!可想想,終究還是親戚,打斷骨還連着皮兒呢!”
吳氏一臉愧疚地握着吳氏的手說道:“真是對不住了,四弟妹!好在香雲沒啥事了,要不然我非淹死她不可!連個娃兒都生不下來,比我養的那幾只小母雞還不如呢!我可不能叫她繼續禍害我們良生了!”
胡氏又勸了吳氏幾句,吳氏依舊怒火未消。等到良仁一家子要去鎮子附近遊逛遊逛時,吳氏藉口家裡有豬要喂就沒跟着去了。離開胡氏家的院子,吳氏直接來到了好月家裡。
敲開了門後,吳氏不等好月發話,徑直闖了進去。好月忙追着她喊道:“娘,良生不在家,您又來做啥?”
吳氏忽然回頭,擡手就甩了好月一記響亮的耳光。農家婦人手勁兒一般都很不錯,一巴掌打過去足以讓好月右耳轟鳴不止。她趴在櫃檯上暈乎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然後瞪着一雙杏目問道:“中午酒喝多了嗎?跑這兒來發瘋了?”
吳氏心口起伏,氣憤難平地指着好月質問道:“劉好月,你跟我說句實話,你的身子到底能生養不?”提起這一茬,好月就氣不打一處來,拍着櫃檯嚷嚷道:“咋不能生養了?你又聽了誰的閒話到這兒來找我是非了?整天還沒完了!不就是因爲香草中午說了那麼幾句,你還真信了?聽不出她是挑撥離間,沒安好心嗎?”
“我看沒安好心的人是你!”吳氏指着好月數落道,“巧兒算來是你嫂子,你還能下咒咒她,良心真是給狗吃了!你自家懷不上娃兒,怪得了別人嗎?只怕是你前世作孽太多了,這輩子遭報應了!”
珍回呢仁。“快走!”好月厭惡地朝吳氏吼道,“我沒工夫跟你扯這些事情,你愛聽誰閒話聽去!往後我要生了娃兒,不會讓他叫你一聲奶奶的!”
吳氏輕蔑地搖頭說道:“我倒要瞧瞧你能生出來一個不!我可把話撂在這兒了,三個月之內你的肚子還沒動靜的話,我立馬給良生再找一個。良生是休了你,還是納小,他自己看着辦!我可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把良生的後給斷了!再去瞧瞧人家盧興,都快當爹了,誰不能生養你自己心裡清楚!”
“滾!”好月氣昏了頭,抓起櫃檯上的算盤就朝吳氏砸去!那算盤本是個全木製的東西,十分沉重,猛地砸在吳氏的肩膀上,她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往前撲倒在地上。
偏偏這時,良生小跑着回來了。因爲良仁轉到小河溝那邊忽然想釣魚了,他便殷勤的回來拿釣魚竿。剛進門,他就看見好月拿了算盤朝母親吳氏砸了下去,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他沒有想到好月居然會幹出這樣不孝的事情來!
“劉好月!你做啥呢?”良生怒吼了一聲,上前一掌掀開了好月。
好月被良生驚了一下,轉過頭來,有些驚慌地看了良生一眼,狡辯道:“你娘打我呢!剛纔差點沒往死裡打我!瞧瞧我這臉上的印兒,就是你娘打的!老天爺呀,我做錯啥事了?憑啥這樣對付我呀?”她說罷捂了臉,哭着往後院跑去了。
良生憎惡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然後將吳氏攙扶的起來。吳氏揉着被砸得生疼的胳膊,憤然地對良生說道:“瞧見了吧?這就是你娶的媳婦!你要不回來,你娘指定今天就在這兒躺下了!我可告訴你,往後不許你再帶她踏進我們家門半步!那劉好月能生養不,你自己家掂量掂量,等你七老八十的時候,牀前連個端水遞茶的都沒有,你那時候就慌了!不聽我的話,你遲早是要吃虧的!”
良生忙點頭道:“娘,您先回去吧!一會兒我上翠微堂給你買些好藥材泡酒,揉揉你這胳膊,行不?”
“哎喲,真疼呀!往後你這屋子我是不敢來了,再來小命兒都不保了呢!”
“放心,我會收拾她的,我送您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吳氏掙開了良生的手,滿臉不悅地走了。良生隨後關上了門,徑直回到了他和好月的房間裡。
好月正蓬頭垢面坐在牀頭哭泣,一聲比一聲悽慘。不等良生開口,她就上前扯着良生的衣袖哭嚷道:“你索性一巴掌打死我算了!橫豎你家沒個人看我順眼的。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利用完了我就想甩了我是不是?是誰摟着我說要娶我的?我沒拿刀子逼你呢!”
良生低頭看着哭得花枝亂顫的好月,心裡竟然沒有半分憐憫,而是一腔的厭惡。他使勁抽開自己的衣袖,說道:“我打死你,我還得賠上條命呢!我可沒工夫幹這傻事,要死你自己去死!”
“吳良生,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好月跳起來朝良生臉上一陣亂抓,嘴裡嚷道,“喬司璇不要你了,你才往我這兒來的是不是?當初藉着喝酒佔我身子的時候咋不說這話呢?我要死也得拉了你墊背!”良生沒想到好月撒起潑來居然這麼兇悍,趕緊抓了她的手,將她丟到了牀上。此時,臉上一陣子紅辣辣地疼痛。
良生往鏡子一看,臉上居然有三四道抓痕!他又氣又急,一會兒還怎麼出去見人呢?叫良仁那些人看見了,誰不知道是兩口子打架傷的呢?
“嗚嗚嗚……”好月吊在牀頭杆上哀哭個不停,抽泣着數落良生的種種不是。良生胸口滿是怒火和反感,盯着這潑婦般的人物,心裡真是後悔!
當初,他被鎮上人笑話發盜墓財時,唯有好月款款深情地接待了他。他那時覺得好月真不錯,真溫柔。這鎮上不單單有司璇和香雲那樣溫文爾雅的人,還有好月呢!兩人你來我往,便藉着喝醉了廝混了一夜……
可再看眼前這哭得妝容亂花的婦人,他簡直不願意再看第二眼!好月哪裡比得香雲那麼嫺靜,更比不上司璇那麼端莊美麗。一切的幻影在這瞬間崩塌了,他所有的怒氣都化作了滿腔的後悔不已,扭過臉去說道:“你慢慢哭吧,我可不想再瞧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娘說得對,你要是再生不了娃兒,就莫怪我另娶了!你要是能容得下就待這家裡,要是容不下我只能休了你!”
“吳良生!”好月抓起了枕頭用盡全身力氣朝良生丟了過去。良生擡手擋開後,轉身開門出去了,背後傳來好月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站在院子裡,心裡一團煩躁。這時,旁邊蘭氏的房間裡傳來了蘭氏可憐巴巴的聲音:“姑爺,求你放了我吧!”原來,好月去瓊邀館時拿了把鎖將蘭氏關了起來。良生去竈屋裡找了把砍刀劈開了那鎖,放了蘭氏出來。
蘭氏千恩萬謝地彎腰道:“姑爺,我不給你添麻煩了,這就收拾了東西走!我說了實話小姑不會放過我的!”良生問她:“好月真的不能生養?”
她說道:“橫豎是去城裡看了好幾個大夫,都說她懷上不容易呢,有說她血虛氣虧的,也有說她肝火太旺盛了。藥湯也喝了不少,就是沒見啥效果。連下咒的法子都用過了!”
“我早上就聽你說了那下咒的法子,到底是啥法子?”蘭氏便把那古老的下咒方法告訴了良生,良生露出一臉自嘲的笑容,不住地搖頭道:“我竟娶了這麼一個玩意兒!心腸比我還狠毒,指不定她哪天半夜起牀把我給收拾了呢!”
蘭氏泛着可憐的淚光說道:“其實也不怪小姑,女人不能生養,比那做了姐兒還遭人嫌棄呢!她想懷,就是懷不上,心裡能不苦嗎?她自己也不相信是這麼一回事呢!要真不能生,從你們吳家本家過繼一個也是行的,都是一家子骨肉呢!”
“這事還輪不上你來管!我算髮了你的工錢,你收拾收拾就走吧!以後不必走這門親戚了,我應付不起!”
“我也不敢走了,瞧瞧我這臉,我這額頭,哎喲,沒法見人了!姑爺,你臉上也是給小姑抓的吧?她在家就那樣,一着急上火就亂抓人呢!”
“閉嘴!”良生厭惡地喝了一句,“這會兒子不用你來馬後炮!早先我跟她一塊兒的時候,你往哪兒去了?你也不是個好東西!趕緊收拾了東西,走!”
“姑爺,央你個事,瞧我這臉,比你那還慘呢!好歹等明天一早天不亮我悄悄地走,行不?我這樣兒沒法出去見人吶。要給人瞧見了,能猜不出是好月打的嗎?你也不想丟這個臉吧!”
“隨你!”良生憤怒地轉身往西邊屋子去了。蘭氏探了個頭,瞧了一眼好月那屋子,好月還在哭呢!她翻了個眼珠子,哼笑道:“自作孽吧!連個娃兒都不會生,還敢打姑爺,真拿自己當回事呢!”
她貓着腰身,從院子裡出去了,在竈屋裡找到家裡僱的那小廝,摸出一兩銀子對小廝說:“小兄弟,央你個事,找個腿腳利索的往我家報個信兒,就說我病了,叫我大女兒趕緊來一趟,今天就來。”
那小廝貪這一兩銀子,接了便點頭道:“你放心,我現下就找個人給你報信去,保準不誤了你的事!”“哎!”蘭氏笑道,“只要你肯幫忙,往後我有了好處,一準少不了你的!”
小廝飛快地出門去了。蘭氏站在竈屋裡,叉腰得意地笑了笑說:“瞧好吧,劉好月,打我呢!往後我非得一併打回來不可!等我家桑兒來了,瞧我好手段吧!你以爲我辛辛苦苦伺候你就爲了那麼一點工錢?哼,太小瞧人了!”
這一天,良生都沒出過門了。後來良仁派人來叫他,他也推說喝了酒上頭。到了晚上,那些賭客上門了,他纔敢出來應付。有人笑話他是不是跟好月打架了,他笑道:“打啥架呢?我們倆好着呢!兩口子牀頭那點事還用得着跟你們細說嗎?對了,咋沒看見南強呢?那小子轉性了?”
其中一個說道:“我聽農門客棧裡的人說,他今天像是犯了啥事,給小滿他們抓了,後來就沒再看見人了。”另一個問道:“曉得是啥事嗎?”
“鬼曉得是啥事呢?想必是他心裡不服氣,搗了亂呢!我聽說那香大老闆娘可是立了規矩了,但凡是她客棧的夥計一概不許上這兒來賭錢了。逮着立馬開除!”
“啥?”良生眉心皺了起來,怪不得這兩天少不好幾個人呢!他心裡罵道,可惡的香草,居然趕斷我財路!
這時,吳善水匆忙走了進來,對良生說道:“良生,趕緊幫忙找找你大堂哥去!下午那陣子去鎮外林子裡轉悠,這會兒還沒見人回來呢!你趕緊跟着去找找!”
良生正心煩着,搖頭道:“就說我不舒服,在家歇着呢!他那麼大個人了,又有人伺候着,官老爺一個還怕走丟了?要真走丟了,報官呀!找我做啥?我這兒開這買賣呢,走不開!”
“都是本家兄弟,可不得去幫個忙嗎?”“不去,您也莫去!瞧他回來那得意勁兒,山珍海味吃慣了,就想回來整個土味兒,以爲自己啥東西呢?自己想吃爲啥不叫大伯孃動手做,就得讓四伯孃和我娘給他備着嗎?官架子擺得也太過頭了!不去!”
“萬一出啥事咋辦呀?”
“出事了只能怪他命不好,跟我有啥干係呢?大伯孃不是整天說他兒子是文曲星降世嗎?那我倒要瞧瞧,這文曲星怕不怕死!爹,天都黑了您可莫幫着去找,摔着自己划不來,大伯大伯孃連聲謝都不會說的。以爲自己兒子是官了,全吳家的人替他們辦事就是多榮耀的事了,哼,我纔不去巴結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