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裡有一本賬目,是當時負責打造銀器的掌櫃所有,因爲我幫了他,所以他把賬本給了我。您可以把兩個賬本對照,在請那掌櫃出來作證,配合我的供詞,蔣見金偷換法器,並因此謀害我和唐少爺的事就顯山露水了。而且我相信,蔣見金在賬目上動的手腳還不止於此。”
“我已經安排了可靠的管家暗中蒐羅證據了,一旦準備妥當,就請你親自去一趟衙門,把這事了結了。”
“行,就算是我爲唐少爺做的最後一件事吧!”香草微笑道,“等您挑好了日子,我們一起替唐少爺收拾了那蔣見金!”
“好!”
“那我先走了,您慢慢在這兒替他祈福吧!”
香草起身走到門口時,唐老夫人忽然叫住了她說道:“其實,我如今挺後悔的。要是當時我不反對你和廉兒的事,恐怕你早成了我兒媳婦了。唐家或許已經在你的掌管之下,不會像今天這副模樣。”
“可世上真的沒有後悔藥,您保重吧!”
“等等,”唐老夫人再次叫住了她說,“有件事我想等事情了結了再告訴你。”
“行,隨您高興吧。”
香草隨後離開了那個小房間,出了東垛殿,叫上亭荷等人一塊兒回府去了。她走後,那僕婦走進來問道:“老夫人,您真打算告訴她嗎?”
“作爲報答,我應該告訴她,而且她應該一早就曉得,只是看起來蒙時從未跟她提過。”
“或許會壞了他們夫妻的感情。”
“這就是蒙時的事了,有句話叫自作孽不可活,他飽讀詩書,該曉得這當中的道理!”
香草從玉皇廟徑直回了蒙府。等她到家時,蒙時居然已經在家裡了。她進了屋問道:“今天咋這麼早就回來了?賬得算完了?”
“去了玉皇廟了?”
“嗯!燒了香就回來了。”
香草在竹椅上坐下,長長伸了個懶腰喊道,“雨竹,給我衝杯金桔茶來潤潤喉嚨!廟裡人真不少呢,繞來繞去挺麻煩的。”
就爲了害。雨竹泡了茶進來,遞給了香草問道:“少奶奶,水蘭來問過了,說能不能先預支一個月的工錢,她好像有急用。”
“她說了有啥用處嗎?”
“沒說。”香草想了想,點頭道:“一會兒我開了單子交她拿去尹先生那兒支領吧!她面子薄,想必是有急用纔開口的,跟她說一聲我答應了。”
“是,我這就去說。少奶奶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竈屋裡的阿湖說創了新菜式,等着跟您獻寶呢!”
“行,一會兒叫他送來。”雨竹退出去後,香草坐在竹椅上搖了搖,抿了口茶看着窗戶外面那棵梨樹,說道:“這梨樹真的能長果子出來嗎?跟田莊上的是不是一樣兒啊?”
“能結果的,只是酸了些,但每年春天開的花卻是好看的。”蒙時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用一種疑惑且嚴肅的目光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問道:“又咋了?今天我沒有不高興呀,你莫老是疑神疑鬼的,行嗎?”
蒙時看着她,像在細細地打量她一樣,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問道:“你覺得已經信不過我嗎?”
“這話從哪兒說起呢?”“那你今天去玉皇廟做啥去了?真是跟魏妙見面嗎?”香草想抽回手,卻被蒙時緊緊地拽住了。蒙時問她:“你到底是跟誰見面去了?不能跟我說嗎?”
“跟唐老夫人見面去了。”
“跟她見面?”蒙時微微皺眉問道,“你見她做啥?”
“唐少爺的事好歹得有個結果,不是嗎?她眼下已經相信我說的話了,打算讓我去衙門一趟,把蔣見金的事都說出來,就這樣而已。”
“你覺得這算小事嗎?你居然沒跟我提過一句?”
“我去之前也不曉得她會說啥呀?你問我了,我就說了,沒有瞞你的意思。”
“那我不問呢?”蒙時帶着滿臉的失望看着香草問道,“你是不是打算進了衙門再告訴我?”
香草覺得蒙時是生氣了,說話的語氣都變了。她翹起嘴巴道:“我沒這麼打算,會告訴你的。”
“那能告訴我你這幾天在想啥嗎?”
“沒想啥……”
“可我覺得你有啥事瞞着我。你到底在擔心啥呢?能跟我說句話實話嗎?”蒙時很認真地問道。
香草垂下頭,凝思了片刻後說道:“心裡亂糟糟的,也理不出個頭緒來,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訴你吧。放心,我會跟你說的。”
“真的?”
“嗯!”
蒙時忽然把她攬進懷裡,緊緊地摟着,輕聲說道:“你心裡在想啥我猜着很難受,你得跟我說實話。從前不是說好了,有啥事都說出來嗎?要是因爲徐媽媽說了啥,你心裡不舒服,往後我不會再讓她見你了。”
香草把下巴擱在蒙時肩上,雙手纏着他的腰,靜靜地凝視着牆上那幅蒙時自己畫的月下聽琴圖,問了一句:“琴棋書畫,你還有哪一樣不會呢?”
“都不會。”香草笑了笑說:“哄人呢?沒這麼貶自己的。”
“橫豎都不會,省得你又胡思亂想了。”
“韓銘念跟我說,你是會撫琴的,可爲啥家裡沒放一把琴呢?好歹放一把,沖沖門面也行呀。”
“他還跟你說啥了?誇耀他自己會吹洞簫嗎?”
“嗯,誇倒是誇了,不過……”
蒙時鬆開了手,看着香草問道:“不過啥呢?”“他說洞簫的高手其實是唐廉,你以前和唐廉還是同窗呢,經常合奏是嗎?”蒙時點點頭道:“是,我們一起在崇文學館裡待過,算得上是同窗。”
“那啥時候彈一個給我聽聽吧?當胎教了!”
“改天吧,我很久不彈了,連琴都不曉得放哪兒去了,等買了琴再說,好嗎?”
“嗯!”
“要是去衙門,你得讓我陪着你去,千萬莫一個人再亂跑了。我曉得你想盡快把你父兄救出來,這一次唐老夫人肯信你,是個大好機會。幫唐廉討回公道是很要緊,可你更要緊,明白嗎?”
“行!”香草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靠在了蒙時懷裡。幾天後,唐老夫人那兒很快傳來了消息。香草帶着那個賬本,和那銀樓的掌櫃一起去了衙門做了證。儘管蔣見金矢口否認,但香草等人的證言讓蔣見金無法辯駁。謀殺唐廉和香草,以及調換銀質法器,竄改賬目的事情都漸漸清楚明朗了起來。
蔣見金很快被收押了,等待縣大老爺上報州府,批審秋後除斬。香草得知這個消息後,長舒了一口氣,算是替唐廉做了最後一件事情。唐老夫人再次約見了她,還是在玉皇廟東垛殿的那間靜室裡。
再見到唐老夫人時,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臉上的憂鬱也沒那麼明顯了,卻憔悴蒼老了許多。她對香草說道:“倒真該謝謝你活着,替廉兒訴了這冤屈,否則我想我一輩子做夢都不會安生的。”
“這事算是過去了,您不必再多想啥了,好好過往後的日子吧。唐家的事情還得您來打理呢!”
“我都交給了二女兒和女婿,不願意再勞心勞神了。爲了廉兒的事,我真是很久沒睡過安穩覺了。對了,廉兒應該沒跟你提過,他不是我親生的。”
“不是您親生的?”香草驚訝地問道。
唐老夫人點點頭說:“廉兒是老爺兄弟的兒子,算是我的侄兒。他母親很早就過世了,他父親一直在外地做官,原配死後沒有再娶,無人照顧廉兒,所以就送回來由我們撫養。”
“哦,原來是這樣啊,唐廉他自己曉得嗎?”
“曉得的,很小就曉得他有兩個父親。”
“他父親一直沒再娶嗎?”香草覺得很意外,因爲這個時代的富家子弟續絃跟換衣裳似的。
“沒有,他父親是抱定了終身不娶的念頭,一直都沒有續絃。”。
“是嗎?因爲心裡想着唐廉的母親,所以不肯娶嗎?這樣的男人真夠爺們的!”唐老夫人臉上掃過一絲慘然的笑容,說道:“若是因爲廉兒去世的母親,那也罷了。可惜,事情並非如此。他父親不娶是因爲另外一個女人。我想跟你說個故事,你願意聽嗎?”
“說吧,橫豎我有時間。”
“廉兒父親之所以不娶,是因爲他心裡一直想着另外一個已經嫁作他人婦的女人。這女人因爲不能違抗家裡定下的婚約,而與他父親勞燕分飛。當廉兒十二歲的時候,他父親忽然被人蔘奏一本,有人將他父親所寫的一首詩連同一封告發信遞上了監察司,被視爲辱罵朝廷的反詩。因此,他父親被摘了官職,發配鄯善,可在前往的途中發生了泥石流,他父親最終沒能活下來。”
香草緊皺眉頭感嘆道:“那太可憐了吧?誰這麼可惡呢?寫個詩就寫個詩唄,罵兩句當發泄心裡的不痛快罷了,能算多大罪呢?”
唐老夫人輕輕搖頭道:“辱罵朝廷,譏諷女皇向來是最忌諱的事情。從那以後,唐廉連親生父親都沒有了,你說可憐嗎?”
“可憐,不過我好像沒有聽他提過。”“這樣的事誰會提呢?那不是自揭傷疤嗎?你曉得,是誰寫了告發信嗎?”
香草搖了搖頭說:“不曉得,是哪個吃飽了沒事幹的傢伙啊?”
唐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着香草吐出了幾個字:“是你的相公,蒙時!”
香草徹底愣住了,一臉質疑地問道:“是他寫的?那個時候……他纔多大啊?”
“他跟廉兒是同歲的,也是十二歲,但早已精通文墨。他的文采勝於廉兒,也因此寫了一封洋洋灑灑幾百字的告發信。”
“可是,他爲啥要寫這種信呢?”
“因爲他想替他自己母親出一口氣!那個和廉兒父親無緣結爲夫妻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在此一年前,他母親鬱鬱而終,這事一直都是他心裡的一個結。廉兒父親那首詩裡的的確確是譏諷了朝廷,那不過是一對怨侶互訴心事罷了。可誰也沒想到,文采出衆的他居然會找出這首詩,並以此寫了那封告發信。”香草啞然了,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按照唐老夫人的話,唐廉的父親是給蒙時間接害死的!
“是不是難以置信?蒙時從來沒跟你提過吧?他也應該不會輕易地再提起這事。廉兒的父親死後,他偷偷來墳前拜祭過,心裡終究是慚愧的。我能理解,他當時年少輕狂,衝動易怒,想着要發泄一腔怨氣,所以纔會那樣做。但廉兒父親畢竟是死了,這一點他有無可推卸的責任。正因爲這樣,他覺得很對不起廉兒,當年候補青州道臺平章知事的時候,他不辭而別,把機會讓給廉兒,爲這事他外公幾乎要跟他斷絕關係了。”
香草忽然有點明白唐老夫人說這麼一段故事的緣由了。她猛然覺得有些心慌,輕聲問道:“您想說蒙時覺得對不起唐廉,所以要彌補他?”
“沒錯,他自己也是失去過母親的人,應該清楚廉兒失去父親時的感受。他與廉兒本爲同窗,從前是很好的朋友,一個會洞簫,一個會撫琴,可謂伯牙子期再世。但後來,廉兒把洞簫送了人,他應該也沒那個心思再撫琴吧?”
“原來……”香草驚訝地自言自語道,“原來家裡沒有琴是這個緣故……”她忽然覺得心像掉進冰窟似的,渾身從頭涼到腳了。
“話到這兒,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了吧?”
香草怔怔地望着唐老夫人問道:“您是想說,蒙時娶我是因爲唐廉的緣故?是想替唐廉照顧我是嗎?”
“你以爲呢?”
“您爲啥要告訴我這些?”
“你說我嫉妒也罷,說我心腸狠毒想報復也罷,只當我真的是想挑撥離間吧!我覺得你應該清楚這些事情,回去問問蒙時,當初接近你心裡難道沒有半點這樣的念頭?只怕一開始,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香草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渾身的汗毛都直挺挺地豎了起來,連臉皮都在發麻。她垂下頭,緊緊地握着椅子扶手,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