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笑道:“少奶奶,那官婢都是官府發了文往外賣的,都是些犯了事的人的家眷。一來她們從前是官宦人家裡嬌養慣了的,幹不了啥粗活兒,還不聽使喚有些小脾氣,二來,那犯事的總歸是不吉利,撞着小少爺的滿月酒,不太好。奴婢覺着還是算了吧,送回去叫牙婆子再另選兩個過來給您瞧。”
那丫頭一聽這話,頓時抹起了眼淚。她不像其他丫頭,動不動就往地上跪求憐憫,倒有些大家閨秀的模樣。香草問她:“你爹叫啥名字?犯了啥事呢?”那丫頭抽泣道:“我父親叫莫良楚,從前是州府軍曹,被人告了謀逆罪。”
“認字兒嗎?”“認得幾個字。”“琴棋書畫呢?”“倒略懂些,只是不精。”
香草見她談吐得體,說話不嬌柔造作,雖是有些嬌弱,但也不失可愛,便點頭道:“若送了你回去,只怕牙婆子又是一頓好打。正好蒙易回來了,身邊只有一個穆兒貼身伺候着,着實不方便,就讓你跟着蒙易吧!”她又吩咐杜氏道:“去跟牙婆子說,都買了,權當給老爺積福德了。”
杜氏正要答話,尋梅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了回來,對香草說道:“少奶奶,您快去二少奶奶院子瞧瞧,都給鬧得不成樣兒了!”
“咋了?”香草問道。
“不曉得打哪兒竄出來一隻白貓,在二少奶奶院子裡亂跑呢!這倒也罷了,後面還跟着小少爺,追着那貓逮!那貓上桌他也上桌,那貓鑽屋子他也鑽屋子,連二少奶奶的房都敢闖進去!把那屋子裡的花瓶,薰爐全給撞翻在地上,好不得意!”香草微微皺眉問道:“是東邊院子的少爺嗎?咋就沒攔住他,由着他胡來?”
“攔了呀,可攔不住呀!他動作跟貓似的,追都追不上!四少爺好不容易逮住了他,您猜他咋說?”
“咋說?”
“他眉毛一撇,說:‘橫豎描賠了你們就是,做啥那大驚小怪的呀!’然後還嘟囔了一句蘇州話,想必是罵人的!”
“去瞧一眼!”香草走到晉氏院子門口時,尋梅口中的那位少爺正抱了貓要走,他看上去跟蒙易差不多大,穿着一身白衫,跟手裡的貓兒一個顏色,眉宇間能看出蒙樑勝的痕跡。一個表情肅嚴的老婦人擋在他前面,擺出一副母雞護子的架勢,像是個奶孃。
晉氏正跟那位奶孃說:“一聲不吭就竄個貓兒出來,差點沒把我靖兒嚇住了,這叫啥事呢?抱了貓就要走,也不道個緣由出來!”這老婦人咧嘴扯了一絲乾澀的笑容,敷衍得很粗糙,語氣也不好:“這位少奶奶,您太大驚小怪了,不過是這貓新到個地方有些不適應,亂跑了路,我家少爺纔跟着追來的。要是砸了您啥東西,只管開個單子過來,一定給您描賠了,這您該放心了吧!”
晉氏聽了這話就來氣,問道:“這是拿錢砸人嗎?喲,嚇着人還這麼理直氣壯呢!”她說着指了指櫻桃的褲腿兒氣憤道:“瞧瞧那丫頭,腿兒上都給貓抓了一把!”
“您瞧您這話倒冤枉了這貓了。那丫頭要不去攆這貓,豈會給抓了?”
晉氏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攆,我那屋子還有一樣兒好東西嗎?你去瞧瞧,那被褥上都是貓腳印兒呢!我靖兒那搖籃裡也沒少踏腳印,不攆成嗎?你倒強詞奪理了!”
老婦人身後的那位少爺聽到這兒噗嗤地笑了起來,疼愛地摸了摸懷裡那白貓的絨毛笑道:“珍珠,你可淘氣了!咋不往人家帳頂再踩兩個腳印呢?那就齊活兒了!”
“這是咋說話呢?”晉氏不滿地問道。老婦人慢悠悠地轉了轉眼珠子,生硬地回了一句:“您這麼一位貴氣的少奶奶,何苦跟一隻畜生過不去呢?這般計較倒掉了您的身份!”
“這話我倒不愛聽了,”香草走到晉氏身邊對那老婦人笑道,“這人犯了事就往畜生身上推?欺負人家一隻貓不會說人話嗎?三叔家的家養倒挺特別的!”
老婦人打量了香草幾眼,知道該是府裡的少奶奶,便勉強微微屈膝行了個禮兒,語氣依舊冷冰地說:“橫豎這東西也砸了,要破鏡重圓也是不可能的。兩位少奶奶想咋樣商量個法子出來,回頭派個人往我們那邊說一聲,問過我家夫人後再做決斷。我先帶着小少爺回去了,他也沒少被你們這些丫頭奴才給嚇着,可得回去喝盅我們蘇州的珍珠末子茶壓壓驚。”她說完回頭對那少爺說,“走吧,小少爺,可得把珍珠抱穩了,莫叫它再亂跑,萬一傷了哪兒就貴了!它可是波斯貓,一條命貴過幾十個丫頭的賣身錢呢!”
這少爺衝旁邊蒙易扮了個鬼臉說道:“幸好沒傷着,要傷着可叫他們賠個一模一樣兒的給我!不過就算給他們錢,也沒處找去!鄉巴佬,見過啥叫波斯貓嗎?從西域那邊帶來的,我姨娘從長安買了特意送給我孃的,傷了叫你們拿命來賠,鄉巴佬!”
蒙易不服氣地衝上去嚷道:“傷了就傷了唄,威脅啥呀?我就要一把擰死了它,看誰敢拿我的命賠去!”
老婦人瞟了蒙易兩眼,目光中透露着一絲鄙夷的味道,輕聲哼笑道:“這蒙家的少爺倒沒你這麼恨的,動不動說殺說死,真不太像是蒙家的人!請讓開吧,我家夫人還等着呢,一會兒着急了可不好辦了!”老婦人牽着身後的少爺繞過蒙易就走。蒙易一臉納悶地問道:“哎,你這老媽媽啥意思啊?我咋不是蒙家的人了?”
老婦人只當沒聽見,牽着人,領着兩個丫頭往院門走去。香草在她身後高喊了一聲:“先關了院門!”老婦人頓時停下腳步,轉身看着香草問道:“少奶奶是要做啥呢?莫不是想關了我們在裡面吧?可沒處找這個理兒去!我手裡這位好歹是老爺最疼愛的小兒子,他要有半分損失,您未必賠得起!”
那少爺更囂張,指着香草嚷道:“你快叫人開了門,要不然我放了珍珠咬你去!到時候你可莫哭爹喊娘!”香草道:“你倒是放一個給我瞧瞧!小小年紀,囂張成這樣那兒,你爹是蒙樑勝,不是李剛,活脫脫一個富二代敗家子!”
“你罵誰敗家子兒呢!”那少爺嚷了一句,“你再罵句試試,非我的珍珠咬死你!”
“少爺,別跟她們一般見識,我倒不信她們敢動您一根指頭!您可是老爺和夫人的親兒子,這是在蒙府裡,看誰敢這麼不要命!”老婦人回頭微笑着對那少爺說道,“抱穩了珍珠,別叫它再跑了,傷個丫頭倒沒事,要是傷了它可就麻煩了。這珍珠可金貴了,夫人最離不得它了,要叫傷了,只怕夫人也不答應的!”
櫻桃氣得嘴巴都歪了,自己腿上還疼着呢!香草看了一眼櫻桃的腿兒說:“這被貓抓傷了,可大可小,趕緊去包紮一下!”櫻桃正要轉身回屋去上藥,那少爺忽然把懷裡的貓放了下來,衝櫻桃嚇唬道:“去,再抓她一回,可不嚇得她屁滾尿流嗎?”
那珍珠撒腿就開跑了。院子裡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叫聲,那少爺好不得意,叉腰哈哈笑道:“可叫你們這些鄉巴佬見識見識,我的珍珠有多厲害!逮呀逮呀,不要命的只管逮!誰要傷了,我打誰板子!”老婦人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冷冷地看着。
那珍珠從綠兒腳下跑過,綠兒拿了竹竿子敲了一下,沒打着。那少爺急得跳腳喊道:“誰敢動本少爺的貓,我揍死她!”蒙易衝上去擋住了他的路,得意地笑道:“嘿嘿……剛纔不是說我們逮不着嗎?這會兒叫我們逮着了,晚上可就燉了它喝湯!”
“你敢!”
“我咋不敢,現成剁了它都敢!”
“我揍死你!”
“誰怕你呀,小秧雞兒!”兩個孩子罵着罵着就動手打了起來。老婦人見自家少爺被打了,趕緊上前從後面拽開蒙易,狠狠地往地上推了一把,罵道:“少碰我們家少爺,你這個假冒的東西!”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院牆的那邊熱鬧地看着綠兒她們打貓呢,誰也沒在意蒙易這邊的事。蒙易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朝老婦人嚷道:“你算哪門子玩意兒?剛纔罵我啥來着?你有種再罵我一次!”
老婦人冷笑了一聲道:“貝殼磨成珠,混在珍珠裡頭也不是珍珠!自家是個甚玩意兒就該是啥,蒙家少爺是好混當的?回頭問問你自個的親孃,到底是從哪兒鑽出來的玩意兒!”
那少爺一聽老婦人這話,衝蒙易扮了個鬼臉跳起來喊了一句:“臭野種!臭野種!你就是個臭野種!”
“再敢亂嚷,我一拳揍死你!”蒙易憤怒地撲了上去。
“幹啥呢!”香草聽見這邊的聲音,急忙走過來拉了蒙易回來。蒙易好不氣憤,對香草說道:“嫂子,這小子亂罵人,非得揍死他不可!”
“我亂說啥了?我奶孃說了,不曉得你是從哪兒鑽出來的玩意兒,可不是也野種……”
“閉嘴!”香草輕聲喝道,“在你家沒規矩,到哪兒都張嘴胡來嗎?好歹算是蒙家的少爺,說話就不能給你那爹長得點臉?”
老婦人忙接了話,冷冷地說道:“少奶奶這是替誰訓孩子呢?我家少爺有啥不對,自有我家夫人管教,您何必來操這心呢?說到蒙家少爺,我家少爺倒是真真正正的蒙家後人,您旁邊那位……”
太人眷撞。“亭荷!”香草打斷了老婦人的話轉頭喊了一聲。
亭荷笑嘻嘻地跑了過來問道:“少奶奶,啥事啊?”香草用嚴肅的目光盯着那位老婦人,吩咐亭荷道:“不曉得這是哪兒闖進來的奴婢,不拿自己當奴婢,當個姨娘似的大呼小叫!她家夫人不會教,我替她教,取拿根藤條來!”
“是,少奶奶!”亭荷笑着跑去取藤條了。
老婦人挺直了身板,像個主子奶奶似的傲然地站在這兒,說道:“少奶奶倒真擺起譜兒來了!您打了我不要緊,打完了只怕您不好收手!我是夫人的陪嫁,雖算不得啥正經主子,可夫人也不會讓我隨便給人打了!我勸少奶奶收收火氣兒,別給自己弄得下不來臺纔是!”
“你不用替我cao那心,你家夫人來找我說事我自有話對付她。”。
亭荷取了藤條來,遞到香草跟前問道:“少奶奶,是我動手還是您親自動手?”
“你們敢打我奶孃,試試看!”那少爺跳起來從亭荷手裡搶過藤條,揚手就朝亭荷身上抽去。亭荷急忙躲開,他卻追着亭荷攆了上去。老婦人嘴角扯起一絲冷淡的笑容,喊了一聲:“少爺,小心點,您打歸打,別爲了打個丫頭把自己給傷了,回頭怎麼跟夫人交代呀!”
那少爺像追貓似的追着亭荷滿院子跑,自己樂得跟什麼似的。晉氏着急地走過來問香草:“這可咋辦呀?這小子太囂張了吧,當這兒是他家呀!”那老婦人輕蔑一笑道:“蒙府本來就是少爺的家,在自己家逛着玩兒有甚不對嗎?”
院子裡一時氛圍熱鬧,丫頭們追着白貓,那少爺追着丫頭們,簡直是亂着做團了!
香草想了想,微微一笑朝綠兒喊了一聲:“你這樣抓只怕到了天黑也是抓不着的,我告訴你個法子,問你家少奶奶舍幾塊不要的布料,每兩人扯一匹,再叫兩個人拿長杆子趕着那貓到牆角,自然就抓住了!記住了,抓貓歸抓貓,可莫把人家少爺傷着了!”
晉氏和綠兒一聽都明白了,晉氏忙喊道:“綠兒,去取幾塊布料來,可不得抓了這畜生收拾收拾,真是太胡來了!”櫻桃開心得跳了起來,恨不得立刻抓了那貓,報剛纔被抓撓的仇呢!
綠兒取了幾塊的布料來,招呼了一聲道:“少奶奶的話都聽清楚了?橫豎要抓了這畜生,省得叫人看扁了我們!該咋做都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