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先前也聽宗澤給她說過跑旱船的事兒。在她的理解中,跑旱船是不是就是在旱地裡拉船?聽真如這樣問, 宗澤笑得不行, 但是又比劃不清楚。
剛好今天有好多跑旱船的,真如可是能好好看看了。宗澤帶着真如往前面跑旱船的地方走去, 沿途一直有人跟宗澤說話寒暄,宗澤也一一有禮的回了回去。
看到前面圍了一圈人在看熱鬧指點,宗澤帶着真如擠了進去,裡面正是在跑旱船。真如看到裡面原來有隻用絹布糊就的船隻模樣的綵船, 只見一個人正站在船隻中央扛着綵船邊搖邊唱着戲呢。旁邊有人這綵船邊上敲鑼打鼓敲梆子什麼的, 船邊也有人拿着絹布糊就的船槳做着划船的動作跟船裡的人相和的唱着。
這極具地域色彩的跑旱船, 真如看得津津有味, 也不時的問着宗澤。宗澤見真如果真感興趣,於是也很認真的解答着。
看了一陣旱船, 宗澤帶着真如慢慢步回家,現在家裡院子正熱鬧的緊呢。只見有兩隻舞獅隊在陳家院子裡爭奪舞動中。這舞獅跟真如常見的舞獅也有不同,雖是動作沒有在城裡看到的標準好看, 但卻更見粗獷原始,在這鄉野之中看來, 就更有滋味了。
到家門口舞獅, 主家是一定要大派賞資的,有錢的給錢,有物的給物。陳家現在當然不缺這熱鬧銀子,現今屋樑上高高的吊着一個綵球,裡面是二十個一兩的銀光錚亮的銀子。
陳漢鼎說明了綵球裡的東西, 更是激起了兩隻獅隊的爭奪之心。只見兩隻獅隊爭高奪低,眼見離綵球越來越近了,鑼鼓聲也愈發急促了。好一陣激烈的爭奪過後,裝着銀子的綵球到底讓摘了下來。
衆人一陣喝彩,奪得的舞獅隊也是興奮的不行。這種熱鬧當然不能讓人很快結束的,接着陳忠運又讓人吊起來一個綵球。綵球一出,衆人一陣鬨然叫好,舞獅隊也重又燃起了熱情。
兩隻舞獅隊重又激烈的爭奪了起來,如此三番,陳忠運纔不再掛彩球了。今日熱鬧是大家的,雖說今日的舞獅隊很多,那也不能就在自家一家舞的,於是,陳忠運又讓人搬了一簸箕銅錢出來散給舞獅隊,這場在陳家的獅隊爭奪纔算作罷。
舞獅隊的頭領對着陳忠運抱拳謝道:“多謝陳公厚賜。恭祝陳公家喜事連連,恭祝狀元公步步高昇!”
陳忠運哈哈笑道:“哈哈,多謝各位的祝辭了,我等就借各位吉言了。”
舞獅隊給陳家人行禮出去後,接着跑旱船的船隊也上門相賀了。陳家趕緊準備好賞錢。衆人也更是津津有味的看着。
當然,今天不光是看得,還有吃的。五天流水宴,昨晚才擺了一次呢,今日當然是接着擺的。看足了熱鬧,大家又笑笑鬧鬧的吃喝了起來。
鄉人就這樣比過年還熱鬧的看着吃着。就這樣樂呵到了大年三十。三十團圓宴,在宗澤家鄉不是晚上吃的,而是中午吃的,而且吃的越前越好。
這裡吃團圓飯時,按例是要放一大掛鞭炮的。平日裡大年三十大家吃團年飯像是比賽一樣,一家比一家早放鞭炮。
今日因爲是幾家族長商量的一起吃團圓飯。所以,三十這天,大家起來早早的吃過甜酒雞蛋做早點後,就都幫着做起了團圓飯。今日可是要大擺流水席的。
看着碗裡的甜酒雞蛋,且只給一跟筷子吃,真如頗是驚奇。於是宗澤給他細細的解釋着:“這是我自家用酒麴子釀就的。今天我們吃的是稻米的,這是我們家這幾年寬裕了自己買來做的。先前的都是黃米釀就的。你快嚐嚐,跟雞蛋跟糖一起煮了是再好吃不過的。”
真如果真拿起碗吃了起來,剛剛一口下去,真如就眯眼感嘆:“好吃,可真好吃。不過,爲何只能用一根筷子吃呢?”
真如的這個問題,宗澤卻是答不上來,宗澤搖頭笑道:“這個我也不知,只知道從小就是這規矩。具體爲何,好像也沒人能說出所以然。”真如也不過就這樣一問而已,見宗澤答不上來,也不過多糾結,繼續埋頭吃了起來。
團年飯在衆人的忙碌中,還未到午時都已經齊備了。各家吃團圓飯前是要敬告天地祖宗的,今日幾個村的人都在一起吃飯,這們多人,那就沒法一一各自祭拜了。因此,幾家族長在陳家溝空場上設了香案,擺上各色菜餚,再率領衆人一起敬告天地,口中喃喃祭告各自的祖先。
宗澤也跟着衆人一起跪拜敬告,真如站在一旁看着這莊嚴肅穆、聲勢浩大的祭告,更感天地的莊重,瞬間覺得這被四面山樑圍繞的一方天地格外的讓人敬仰崇敬。
祭拜過後,知客高呼開席。衆人立即笑鬧禮讓着入席,今日過年,菜品較之前更是豐盛,衆人吃喝的也更盡興,只見到處都是一片“好啊好啊,哥倆好啊!”“五魁首啊!”“八匹馬呀!”的划拳聲。
這一頓酒只吃到日頭偏西才結束。至此,五天的流水席到此結束了,陳家溝人也幫着送着鄰近村人。看到這滿地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盤的,鄰村的幾個族長表示要留人幫忙收拾。
知道今晚大家還有大事,陳家族長陳茂立婉拒了:“各位的美意我心領了,但今晚各家還有上亮的大事。各位住的也還有這麼遠的,還是先回去準備準備。不然,誤了上亮可是不好。”
各家族長也知今晚的上亮事關緊要,聞言,也不再堅持,也就跟陳茂立告罪一聲帶着各自的族人離去了。
待人走後,陳家溝衆人忙着收拾一番。待收拾的差不多時,天也快黑了。這時,整個陳家院子都忙着燒水,以備大家沐浴。
宗澤也趕緊好好的洗嗽了一番,然後換上了素衣。待真如洗嗽完出來時,見宗澤這身素衣,頗是奇怪:“今天過年呢,幹嘛穿成這樣?”
宗澤正等着真如呢。見她出來,對她道:“我正要跟你說呢。天快黑了,你快點穿戴好,待會兒天黑了我帶你去上亮。”
“上亮?”真如很是疑惑:“上亮是什麼?今天我可是聽了好多人都在談論這事兒。”
宗澤笑道:“你先梳妝好,過會兒我再跟你說。”接着宗澤又吩咐念西道:“給你奶奶梳個簡單清爽的頭。衣服可以穿顏色衣裳,但不要搭配配飾了。”
聽到宗澤這吩咐,真如追着問道:“我們待會兒是要出去麼?”
見念西已經在給真如梳頭了,宗澤點點頭道:“是的。我們待會兒就要去山上上亮了。所以不能穿的太繁多,不然,怕是不好過那些溝溝坎坎的。”
真如這時已經在念西的伺候下,穿了一見顏色新衣裳,真如邊穿邊問道:“嗯,去山上穿的簡單點這時應該。但你爲何穿的這麼素呢?”
宗澤笑道:“我們這兒三十晚上的上亮實際上也就是上墳。我們這兒三十晚上,是要給我們先祖的墳墓挨個燒香祭拜的。”
聽得宗澤說是去山上祭拜先祖,真如急道:“你這人,怎麼不早說呢?你還讓我穿顏色衣裳?快快,念西,快幫我換了。”
見真如急了,宗澤揮退了念西,笑着對真如解釋道:“真如你不必着急的。今晚上的這個上亮,實際上是一種儀式,不是忌諱的事兒,我說這個,你現在肯定感覺不到。等會等你到山上了,你就會知道的。還有,讓你穿顏色衣裳,那是因爲你在我們陳家先祖面前,那是新媳婦。新媳婦穿顏色衣裳是應當的。”
聽得宗澤這樣將,真如放下心來,連忙忙忙的收拾好,就要隨着宗澤出門。
宗澤帶着真如來到堂屋,只見堂屋裡擺滿了香燭黃紙。陳漢鼎給宗澤他們一一的吩咐着,細細的點着香燭黃表,細細吩咐要去哪些墳頭,萬萬不可有遺漏的。
宗澤仔細的點好自己要帶的那份兒祭祀用物,就帶着真如出門了。真如原還想問的,這除夕夜上墳鄉人怕不怕等問題的。可是,當她隨着宗澤來到山上,來到田間地頭的先祖墳頭時,看着這四周的情景,真如又再一次被這獨特的祭祀給震撼了。
只見這漫山遍野的,或點點搖曳或火光沖天的燈火,真如胸中頓生一種肅穆之感。宗澤先帶着真如來到他們這一支陳家目前墳頭還在的最古老的先祖墳前告祭,點過香燭火紙後,宗澤帶着真如跪下磕頭祭拜。
真如虔誠的跟着宗澤跪下磕頭。待宗澤帶着真如上完了他們這一支陳家的先祖墳頭後。宗澤牽過真如的手站在山上,看着這夜空下那閃閃的火光,看了良久良久。
真如看着這肅穆中又帶着喜氣的燈火,絲毫感覺不到一點恐怖悽慘之意,有得只有人對天地對先人的敬仰追思,有的是對先祖的承繼。
真如嘆道:“這真是太讓人感嘆這天地的神奇了。感覺這點點燈火好像跟天地融爲一體了。”
宗澤點頭道:“是啊。除夕夜上亮是我們這兒的傳統。你知道麼,小時候,其實我是害怕墳墓的。可是除夕夜的這些先祖安息之地我是從未害怕過的。來到這除夕夜的地間,有的只是對這天地人的敬慕。”
“我愛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我敬仰他們。真的。”宗澤對真如喃喃道。
真如更挨近了宗澤,牽起宗澤的手道:“我知道,我相信你,宗澤。這麼美麗的大地,怎能讓人不愛呢。”
“宗澤,日後要是有機會,我都會陪你回來上亮的。”真如對着宗澤情感涌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