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雲飛揚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從書房出發,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直奔曲始河而去。之所以不告訴任何人,是因爲顧及到武不然的身份。家裡的小廝還不可靠,花青雲和娘又在和我賭氣,根本不可能聽我說話。至於小惡魔,我告訴了他,就等於告訴全世界,還是什麼都不說爲妙。反正百里千耀知道我和武不然的約定,她們要是找不到我,百里千耀自然會告訴她們。
寅時三刻,天剛矇矇亮,伴隨着朝霞,武不然的船當真就等在那裡。我毫不猶豫的孤身踏上,將手放在一雙粗糙的大手中,陽剛男子用力拉我上船,隨之豪爽而笑。“施姑娘果然好膽識,一個人就敢上賊船。”
被他感染,我亦笑的豪爽,回答。“武把子的人品,不是早都驗證過嗎?我又有什麼不敢來的?”
他陪我站在船頭,意有所指的說。“姑娘有取有還,還真是沒什麼不敢的。”
武不然果然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就算百里千耀用的是秘信,他還是猜到那批雨前茶的消息,是我命人通知他的。我們通過彼此的考驗,此時正式成爲朋友。“聰明人果然就是好辦事。武把子這朋友,我施婉韻交定了。”
武不然滿意的笑笑,擡起厚實的大掌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施姑娘,請進倉說話。”
兩世爲人,大船小船我坐過無數,但是所有船隻加起來,都沒有武不然的船有特點。
這艘經過用心設計,特意加工過的船身,明顯就是爲了搶劫而生的。看着到處設計的暗箭密道,船板也是加厚可以抵擋飛箭,可惜,就是因爲木板過厚,所以更怕火。
我敲了敲壁板,挑眉對武不然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把子,你這船有缺陷,怎麼還沒改啊?”
武不然雙手環胸看着我,有神的豹眼看着我敲打壁板的手指,洪亮如鐘的聲音,充滿男性的陽剛之美
。“施姑娘聰慧,既然有了想法,怎好不告知朋友?”
我訕訕而笑,將手指慢慢畫上壁板,說道。“那我豈不是成了矛盾小姐?給你發了矛,還教你做盾。真真是自相矛盾啊!”
武不然挑了挑濃濃的眉毛,暗紅色的脣瓣兒彎彎,笑起來的樣子和他的人一樣爽朗,絲毫不像女尊國的男人。“自打我認識你,你就是個矛盾的人。我武不然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都無法看透你的心。”
我眨眨眼睛,對他這句讚美十分受用。“那麼輕易被你看透,我還怎麼騙美男?好啦!言歸正傳,你這船要改,其實也不需要太大動作,只需在內夾層東西,頂端再置點東西就可以。走,進屋我給你畫個圖。”
給武不然畫了戰船改裝圖,在他連聲稱妙之後。我倆就坐在一起吃早飯,只是盜匪們的早飯,還真不是一般的彪悍。
我指着滿桌的雞鴨魚肉,和一顆大大的紅燒豬頭,還有成壇成壇的白酒,問。“武把子,這叫早飯啊?”
武不然不以爲意的笑笑,請我坐下後,解釋道。“今日是六月十三,全體河盜祭拜河神的日子,這個豬頭是用來祭拜的。其他的菜,就是正常早飯。我們這些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有今個兒沒明個兒,自然是要每一刻都對自己最好。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才叫賊寇啊!”
我猛然明白過來,老實的點點頭,回答。“武把子是天鉞王朝的另類,思想也這般超前啊!你的話,倒是讓我想起梁山好漢啦!”
“梁山我不知道在哪裡,瀟絲宮的山寨倒是在連山之上。若施小姐有時間,歡迎你去做客!”武不然爲我斟滿酒,就像對待老朋友一樣,發出邀請。
我拿起酒碗,呵呵~~~真是碗,海碗。好吧!既然上了賊船,咱就入鄉隨俗,也來個豪氣沖天的幹法!
“咕咚咚!”一碗下去,我連臉都憋紅了,吐吐舌頭散了酒氣,才能繼續問道。“瀟絲宮?這名字和武把子豪爽的性格一點都不像,爲什麼要取這樣一個名字呢?”
武不然如喝涼水一般飲下,粗聲回答
。“有反抗者一律削死啊!削死攻!這麼直接的名字,還不像我這個大老粗取的?”
“哈哈!!!”我捂着肚子笑開了。敢情,一直都是外人想多了,人家的山寨名,確實夠直接。
一大早,武不然就把我灌的暈乎乎。不過,酒確實是個好東西,一頓飯下來,我們倆就真成了至交好友,似乎認識了幾十年一般。我被他的豪爽感染,他被我的古靈精怪吸引。
當小嘍囉進來告知武不然,祭拜之地到了的時候,我倆正划拳劃到不亦樂乎,他敲桌子我敲碗,就差沒把船頂鬧開了。
“好啦,丫頭!好玩的要開始了,咱們走。”武不然站起來,大咧咧的拉起暈乎乎的我,直接叫暱稱。也或許,他這樣叫是爲了保護我。畢竟,我是個正經商人,如果被別人知道我與他交好,被孤立懷疑是輕,藉機尋仇都是非常正常的。
出門之前,武不然還將一頂白紗韋帽戴在我的頭上。沒看出來,他還是個外粗內細的人。
我與武不然的早餐喝的不亦樂乎,不知道到底喝了多久,等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日頭已經到了正頭頂。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只知道在我們出來的時候,完全是陌生的水域和景物。周圍齊齊都是河盜的船隻,一排排列在河中,此時每個船隻上都是鑼鼓喧天,武不然也命我們的船敲響戰鼓。霎那間,曲始河熱鬧非凡。
我轉頭,忍耐陽光眯眼看向戰鼓,只見一個身着開衫坎肩的紅衣*坐在大大的鼓後,肌肉噴張的雙臂,握着繫着紅穗的鼓槌上下飛舞。那感覺,有幾分像賽龍舟時的鼓手。
“吼!嘿!吼!吼!嘿!”隨着震天而響的鑼鼓聲,所有船上的河盜們都喊起整齊的號子,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到底用了多少力氣,竟然能霎那蓋過鑼鼓之音,震的人耳根子發麻。
“我們是河盜,兇猛的河盜,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財寶。我們是河盜,有本領的河盜,蔚藍的曲始水,請保佑我們平安富裕。我們是河盜,自由自在的河盜,在北極星的指引下,爲了生存而辛勞。我們是河盜,沒有明天的河盜,永遠沒有終點,在曲始河上飄蕩的河盜。”
沒想到,河盜居然還有自己的行歌!
我眨眨眼睛,看着粗獷的武不然跟着大家一起唱歌,豪氣萬千的樣子,深深的感染着我,隨着他們簡單卻朗朗上口的調子,反覆唱了三遍
。
緊接着,所有船隻都拿出長長的鞭炮,掛在船頭最顯眼的地方點燃,隨着轟鳴的鞭炮聲,武不然焚起又長又粗的高香,帶領一衆河盜跪在船頭,高聲唸到。
“定安二十年六月十三,兒等曲始河之子,在此鄭重祭拜河神母親。願母親保佑我們未來的一年平安順利,賜我們風調雨順。兒等,叩謝!”還是很簡單的祭文,沒有一句文縐縐華麗不實的話。河盜的生活,單間而又充實。我,有些嚮往。
接下來,鼓聲和鞭炮都停了,幾十條船並排在河中,互相眺望對方,似乎在等待什麼。
我看向武不然,問。“武哥哥,你們在等什麼?”
武不然看着其他船隻,朗聲回答。“下一個項目是賽船,目的地是前方二十水裡的苗恆山,贏了的盜船,會得到河神娘娘的賜福,平安一年。”
“哦!是這樣啊!那我們一定要贏!”我聽了很興奮,高聲的宣佈。
武不然大笑着看向我,深深點頭。“那是一定的。來,丫頭!我帶你去擂鼓,向勝利衝刺。”
說着,武不然就牽着我的手,走上剛纔紅衣坎肩*的位置。紅衣*看到老大要親自來,自然是馬上讓路。
“咚咚咚!”武不然的力道比紅衣*大太多,我又是站在他的身邊,感覺五臟六腑都隨着鼓聲上下震顫。
隨着武不然的鼓聲,其他船隻也開始和鳴,當船帆全部揚起,鼓聲達到最高之時。緊接着所有船隻發動,齊齊向離弦的箭一般,向苗恆山衝去。
我站在武不然的身邊,聽着讓人熱血沸騰的鼓聲,仰頭看向慢慢飛向身後的藍天白雲。這一刻,我想我可以理解,什麼叫做:如煙往事俱忘卻,心底無私天地寬。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勇猛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合着慷慨激昂的鼓聲,我開始改編經典詩詞。爲得,不過是一樂。
再低頭時,正對上武不然如獵豹一般勇猛的眼睛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卻還以豪爽之音。孔武有力的手臂因爲握着鼓槌更顯雄壯,巧克力色的肌膚完美的凸顯着他的肌肉。
哇塞!好man的男人!
船隻行進速度非常的快,吹的我臉上的韋帽白紗飛揚,我一手捂着韋帽,一邊目不轉睛的看着武不然,高聲喊道。“武哥哥,我給你唱首歌聽。好不好?”
武不然點頭,手上的動作繼續,他要帶領盜船衝在最前方,一定要拿下今年最最吉利的彩頭。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我覺得,只有這樣豪情萬丈的歌,才能配得起豪情萬丈的武不然。所以,合着這樣的背景音樂,我幾乎是用喊才能把歌聲傳遞到武不然的耳朵裡。
“丫頭!這歌真好聽。”一曲完了,武不然還不忘真心的誇讚。
我被誇得有些得意忘形,轉頭看了看,發現有小嘍囉拿着紅旗吶喊助威。搶過兩個人的紅旗,一手一個,合着震耳欲聾的鼓聲,上下飛舞着紅旗,一步步的舞着。
其實我並不懂舞蹈,更不會跳舞,好在耳畔有着如此強烈的節奏,就自然而然生出這種想法。雙臂纏緊紅旗,甩得高高拋起,利用柔韌的腰部力道收回,再甩向一側,不停的旋轉飛揚,熱情無比。
我用盡所有力氣伸展身體,好像可以把昨天壓抑在心底的煩悶,統統甩走一般。一直到我們以第一的姿態停在苗恆山腳下,武不然的鼓聲停止,我才能停下身體,浸透衣衫的汗水淋漓,我卻是從沒有過的舒服。
武不然的連山離苗恆山並不遠,中午進行一系列的祭祀活動後。他便邀請我去連山做客,我笑着應承下來,又隨他趕去瀟絲宮總部連山。
整整一天的時間,我跟着武不然連唱帶跳,再就是舉着罈子喝酒像喝水。最後是一手握着烤羊腿,一手抓着酒罈睡在山寨的桌子上。
從未有過的痛塊感覺,直到這一刻,我才覺得自己是真實的回到古代,和一羣正常的古代男人談天說地,不亦樂乎
!
我在瀟絲宮做客這幾天很逍遙,郡城內的百里千耀卻是異常忙碌。按照我的計劃,他這幾日要對許世四個餘黨進行吞併,其間反相頻生。好在,如今的我和容城滕衣關係不一般,她暗地裡幫着百里千耀。在我趕回郡城之時,這四個餘黨全被剪除,產業順利併入我的名下。
我將賬本和企劃書統統丟在桌子上,閉着眼睛聽着百里千耀的報告,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沒有什麼值得上心的。這或許就是即墨夜非說的,娶了水凌澈對我最大的好處吧!
容城滕衣和古楷昊關係明顯很差,又有心思對抗堯侯,不想成爲其手上的傀儡。如今,把唯一的胞弟嫁給我,她自然起的是拉攏之心,相助我是必然的。無論明裡還是暗裡,我們肯定都是同盟。
百里千耀彙報完正常工作,看着我連日酒醉的頹廢樣子。輕輕走到我身後,微涼的手指按上我的太陽穴輕柔,淡聲繼續說。“老闆娘,這幾日您不在,郡守大人派人送來好多禮品,就連喜堂都已經佈置妥當。您……真的這麼快就要迎娶水公子?”
唉!現在就是再舒服的按摩,都改變不了我的頭疼。我皺起眉頭,不答反問。“娘和青雲怎麼說?”
百里千耀頓了一下,回答。“您走的第二日,老婦人把我叫去,問過您的去向。這幾日,青雲公子每日都來,問我是否有你平安的信息傳回。但是,自從昨日喜堂布置好,青雲公子只是對着喜堂發呆,就沒再來找過我。我想,她們都誤會了。以爲您在郡守府陪水公子,出門不過是藉口而已。”
“容城滕衣給我們選的日子是哪天?”有我這樣成親的新娘嗎?連結婚的日子都不知道?嗚呼~我一肚子委屈,到底能對誰說?
“後天。”百里千耀回答。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單手撐額抵在桌子上,輕聲吩咐。
百里千耀抽回手,走了兩步又轉回身,拿了件薄披風蓋在我身上,才無聲的離去。
一直在書房睡到很晚,小廝進來點燈的時候,輕微的響動才把我驚醒
。
“現在是什麼時辰?”我迷迷糊糊的問小廝。
“回夫人,酉時二刻。”小廝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應聲。
已經酉時二刻,早就過了晚飯時間。娘沒喊我去吃飯,連最疼我的花青雲都沒理我。可見,她們到底氣成什麼樣子。
想來想去,最後決定先去花青雲的房裡。他和娘相比,明顯他比較容易哄。而且,我確實也欠他一個解釋。
“叩叩叩!”沒想到有一天,我回自己房裡還需要敲門。
“進來。”花青雲在屋內應聲,可能以爲我是送東西的小廝。可是,聽到他沙啞無比的聲音之時,我整顆心都酸成醋溜一般。
我總以爲我委屈,我難過,我有苦難言。可是,這個世上還有一個比此刻的我更加痛苦的人,我就這樣一走了之去散心。這幾天的時間,花青雲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將門輕輕推開之時,我已忍不住淚流滿面。“青雲,我回來了。”
花青雲此時斜靠在椅子上,滿臉憔悴白的嚇人。聽到我的聲音淡淡擡眸,在對上我的一霎那,一點表情都沒有。那雙烏溜溜的眼眸沒有一點神彩,明明看着我,又彷彿看不到我一般。
我咬了咬脣瓣兒,走到他面前,雙膝一軟就要下跪。身體剛下沉到一半,卻被他拉住,沙沙的聲音說。“女兒膝下有黃金。”
“青雲!你聽我解釋,給我個機會解釋。好嗎?我不是故意躲着你們,是真的有工作要出門。我知道你和娘在氣頭上,那一日我又走的早,所以纔沒告知你們。我不是去陪水凌澈,更不是故意躲着你們。相信我,好嗎?”順勢拉住花青雲冰冷的手,我急切的說着。
花青雲烏溜溜的眸子看着我,突然一把將我抱在懷裡。嗚咽的像個失去母親的小獸,那般可憐的回答。“婉韻,什麼都不要解釋。我相信你!只要你不離開我,什麼我都願意相信。”
我抱着花青雲因恐懼顫抖到極點的身體,深深的勒緊到彼此沒有一點空隙。他的話,不是相信我,而是害怕失去我
。這樣的他,讓我真的好心痛。
“青雲,郡守府的*,我被人下了春;藥,軟綿無力之時,被一個同樣中了藥的男子迷惑。我與他雖然有了關係,但這個男子絕對不會是水凌澈。可是,次日我醒來的時候,水凌澈睡在我身邊,他的紅貞也在那*不見。我不知道這個圈套是誰下的,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做。我只知道,如果不娶他,後果非常嚴重。”
“青雲,我知道迎娶水凌澈,最委屈,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可是,我真的別無他法。我向你保證,我絕對絕對不會愛上他,更不會對他好。暫時給他一個名分,待日後這件事查清楚,我一定會與他合離。你不要生氣,好嗎?”很多不想說的事,在聽到花青雲的話後,自然而然的吐了出來。他是這樣的愛我,這樣的害怕失去我,只要能讓他滿意,我不介意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他。
花青雲越聽越震驚,最後皺起眉頭,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水凌澈的紅貞爲什麼會沒?難道……是他自己曾做過什麼,怕被人發現,所以才誣賴給你?”
這種可能,我當然也想過。可是想到,即墨夜非爲水凌澈做過的保證,和那日看到他的表現,我就自動將這個懷疑打消。這件事,只怕他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應該不會。水公子出身名門,又知書達理,應該不會做出這等辱沒名節之事。我相信他,應該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
“他……這般好嗎?”沒想到一句話,花青雲就想歪了。有些受傷的神情,輕聲問我。
我趕緊抱緊他,堅定的承諾。“他再好也不是我的人。青雲,你不用多想。以後,水凌澈就住在咱家,我對他怎麼樣,你可以監督。如果我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你想怎麼罰我,不不不!你捨不得罰我,我自己罰自己好了。他只是暫時在咱家掛名,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花青雲柔順的點點頭,良久之後,長長嘆氣補充道。“娘那邊可就由不得你這樣糊弄。你要好好想想怎麼對娘說,她的身體不好,你可別再把她氣犯病。”
他這樣爲我着想,也就是不生氣了?
我放開手臂,看着他逐漸恢復血色的臉頰,認真的保證。“請長官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花青雲白了我一眼,拉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去找娘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