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口關那日,龍十七見到了諸衛,那一眼,她就已經認出他來,脫口而出的:“你是瘦皮諸。”驚蟄到了所有人,也驚蟄了自己。
她真的以爲自己能忘了他,卻不想,他就那麼突然的出現。
其實那天聽六小姐說起諸衛這個名字時,她就應該想到就是他,可惜她一直不想承認,糾結的突然沒了勇氣去偷偷確認一眼。
十七看到諸衛眼露懷疑的看着自己,那一瞬間,猛然而生的念頭就佔據了她的理智,然後踢了他的馬,丟下一句:喬將軍,我跟你借他用一下,晚點還你。
直到受驚的馬跑出燕口關,直入那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時,他和她同時落馬,諸衛才輕顫的詢問道:“十娘?”
沒錯,那一年她做爲新晉的花魁,名字就叫春十娘,對樓子裡來說,每一個花魁就像一朵嬌花,花開花落,繁榮落盡時,一切就會迴歸平靜。
她真以爲可以忘記這個帶給她,第一次痛不欲生的男人嗎?事實是她忘不了,那就像一個印記,深深的刻進了她的骨髓,如影隨形。
“是我。”十七乾脆利落的摘下人皮面具,露出她傾城傾國的容貌,十年霜華,她一如當年那般嬌豔如春,而他卻有了數月的痕跡,那一小撮的山羊鬚,看得她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她不喜歡他現在這個樣子。
比起現在的老練、沉穩、睿智,她更喜歡他年輕時的張揚、姿意、狂傲。
諸衛精睿的眼裡劃過一絲欣喜,但立馬醒悟的沉寂了下去:“當年不告而別,原來你是龍翎暗衛的人。”
夫人的隨侍,還能是什麼人?諸家可是百家士族,勢力不單單隻在陽山郡,夫人手裡握着龍翎暗衛他早就心知。
而他女扮男裝,跟隨在夫人身邊,除了龍翎暗衛那還會有其它。
龍十七聳肩,好像被他知道,是件很隨意的事:“沒錯,我以前是龍翎暗衛掌事,可現在只是六小姐的隨侍。”
諸衛低着頭,握住佩劍的手緊了緊,身體像在緊繃。
良久後,諸衛深吸了口氣:“當年我就覺得,你不是一般女子,果然是這樣。”
龍十七笑了笑,望不見底的眼中劃過一絲傷痛,然後快速的眯起眼,就像以前那般妖嬈的走近他,直到兩人之間只剩一掌寬的距離,她擡手拽了拽他的鬍子,一臉嫌棄的道:“當年狂傲的瘦皮諸,如今也學會別人蓄鬍子了,很難看。”
諸衛動怒,反手想擒住她的手,卻不想十七郎早有防備的收回手,他掌風立馬一變,轉下想要抓住她,十七卻嬌笑的迴旋,宛如舞步般輕盈的繞到他身後,他快速的轉身,眼裡劃過挫敗,她瞞得自己好苦,龍翎暗衛的掌事,豈會只是一朵嬌花?她的功夫比他要好。
“十娘,你可知道,當年我想娶你?”諸衛有些挫敗的道。
龍十七動作停滯了一下,然後嫵媚的輕笑:“是妾吧?”
諸衛臉沉了下來:“不,當年我想娶你爲妻。”可偏偏我的身份不許我娶你爲妻,後面這句諸衛終是沒說出口。
龍十七接着笑,然後輕輕一掌推了過去,諸衛被推離了三米左右,龍十七才笑得清明的道:“像我這樣的風塵女子何德何能,怎麼配得上做你的妻,瘦皮諸這樣的話,就不必再說了。”
諸衛喘息了兩口氣,眼裡劃過難堪,然後想到自己如今已經的妻妾三名,兒女一雙,再說這話,確實無恥,但那時年少輕狂,他確實是想娶她爲妻,像十娘這樣的聰明解語的女子,天下已然難尋,可終究造物弄人。
那時他一直以爲是家族的勢力將她送走,確不想,原來她是龍翎暗衛的掌事,像她這樣的女子,是不可能嫁人爲妻或爲妾,最多是逢場作戲。
猛的跳出逢場作戲四個字時,諸衛臉色蒼白了一下,目光灼灼的看着龍十七:“當年你可對我有過真心?”
龍十七嬌笑,羨灩妖嬈的一如當年,那怕她還是一身男裝,但那種風情已然和當年無法媲美,當年的她是清純羨灩中帶着致命的妖嬈,可如今的她,成熟理智已然不能用妖嬈再形容她,而是用風情萬種,嫵媚動人。
“當然有,你是我這一生之中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一個男人,高興嗎?”她再次走近他,美眸微微的彎了起來。
做爲樓子裡的掌事,她的第一課就是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色,誘引男人,得到她想要信息,她對諸衛當年確實有過真情,只是可惜身份有別,終是不能在一起。
諸衛錯愕了一秒,她的話,他信,很久沒有再悸動過的心臟,驟然因她的靠近而怦然心動,就像猛的拉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一把抱住靠近的她,這次她沒有躲開,任由他抱了個滿懷,諸衛心花怒放的緊緊抱着,然後提起腳尖跳上馬背,他知道不遠處有個湖,此時他只想如當年那般狂傲的緊握住胸腔的悸動。
龍十七勾勒着嘴角媚笑,男人想做什麼,她只要看一眼就能懂,諸衛眼裡寫着的渴望太明顯,而她似乎不想拒絕。
直到馬兒奔跑到一處黃沙環繞的水湖前,他抱着她跳了下水,幕天席地,纏繞糾葛,將心中那點悸動化成雲雨,盡數而收後,龍十七慵懶的靠在他的懷裡道:“如今你已有幾個妻妾?”
諸衛心中刺痛,她的聲音太過隨意和飄渺,好像剛纔的雲雨,真的就像恩客相授,無情無意那般。
“十娘,如今既然你已經不是龍翎暗衛的人,不如跟我吧。”
龍十七見他避而不談,也只是掩嘴笑了笑,做爲龍翎暗衛的掌事,只要她想知道,諸衛這十幾年的消息,就能在一夜之間送到她的手上,她這麼問,不過就是隨口一說,陽山郡諸家,百年旺族,怎麼可能容許他不娶妻、不納妾、不生子?
“瘦皮諸,你覺得,我會屈身爲妾嗎?”
諸衛心揪,她不會,他很久以前就知道,十娘雖出自樓裡,但傲骨天成,出淤泥而不染,否則當然他再年少輕狂,也不會怦然心動到想要娶她爲妻。
聽到他沒有再說話,龍十七終是有些厭了,然後離開他的胸膛,赤果着身體踩着水底的細軟,走到岸邊,一件一件的勾起衣服穿戴妥當。
“我既是風塵女子,就該隨風而動,我這風只有忠誠,沒有愛情,瘦皮諸別爲難六小姐,六小姐是個曠世奇女子,她和喬將軍走到今天不容易,給他們留點空間,就當緬懷當年你我之間的那點真情。”
諸衛沉默不語的看着她,他還躺在剛剛汲腰的水中,他承認姚六六是個奇女子,可女子在軍營終爲不妥,她有忠心,而他也有,只是他和十娘各爲其主,所站的角度和看法不一樣。
“難道現在就不是真情?”諸衛皺眉,覺得壓制很久的心痛,越擴越大,十娘對他來說,是不同的,在他眼裡,十娘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她有敏銳的洞察力,這也是當年他最喜歡她的地方。
有時兩人在一起,不用多說什麼,也能知道雙方心中所想,那怕多年不見,蒼海桑田,就在剛纔,他還有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可此時此刻他又猜不透她了,她說她是風,她只隨風而動,難道就像剛纔,她也是隨性而爲,只爲了讓姚六六和喬軒相處的更久些?
龍十七轉身看着水波下他,頭上的青絲滴答着水漬。
“風有情,也無情,瘦皮諸帶我逛逛這戈壁吧。”龍十七清亮的眼裡水波羨灩的暈開笑意。
明知不可能,又何求強求,就算當年她不是龍翎暗衛,諸衛也不會娶她,而她也不會委身爲妾,比起束縛的宅門生活,她更喜歡無拘無束,六小姐的性子很合她的味口,她第一眼看到六小姐時,就覺得她的眼裡無尊卑之別,那是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人格尊重。
至於諸衛,擁有過便好,愛情這種東西比風還要難捉摸,而女人總有年老色衰的時候,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與其讓她的愛情禁錮在宅門深處,她寧願選擇剎那的心動,然後用一輩子去記住那永恆的美妙。
當然,如果往後的日子,無波無瀾,她會考慮學學如何當個母親。
想到這,龍十七笑眯了眼。
直到大勝回朝,上京政變,龍十七隨姚六六遠離上京,時過三年後,喬軒果斷的跟姚六六退出朝堂,而龍十七回來跟他恩愛數次後,再次遠離他的視線,諸衛才感覺心裡永遠的空了一角,忽然體會到,十娘原來真的就像風中的女子,而他又是多想抓住她這一縷風,然後也像喬軒那般,拋下身上的枷鎖,跟十娘做一對隨風而動的人……
直到若干年過去,他陪皇上前去清河郡微服私巡,一個貌似他年輕時的少年,就那麼倨傲的站在皇上跟前道:“我叫春隨風,你想娶不渝,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爲我也喜歡不渝,有本事,你放下皇上的身份,咱們比試一番,若是你輸了,我退出,我若贏了,你以後不許跟她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