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雲回到陳家村時,炎炎的日頭高升,村裡斑駁的樹影下聚滿了村民。
里正和族老黑沉着臉,等陳青雲一到,便開了祠堂。
高高的門匾寫着《陳家宗祠》,肅穆莊嚴的氣氛中,被捆綁的陳地,陳大寶,陳老四,陳棟被拖了進來。
女人不能進來,遠遠地都被趕走了。
整個祠堂裡只剩下十幾歲到六十幾歲的陳家男人。
早就揍了一頓的四人皮青臉腫,惶惶不安的目光投向陳青雲,意圖求救。
“族老,這件事似乎跟我沒有什麼關係!”
陳青雲淡漠道,目光掃視一眼祠堂裡的牌位。
本來就是遷徙來的,當年他爺爺沒有入祠,他爹也沒有,所謂庇護,不過是相互依存,給點體面。
事情鬧大了,衆人灰頭土臉的,心裡早就被苦水淹沒了幾回。
族老和里正臉色不太好,頭髮也白了許多,粗糙的面容緊繃着,顯出那青筋微微凸起,已經不能用嚴肅來形容。
興許摻雜着後悔,自己選的人,竟然如此靠不住。
“青雲,他們四個你想怎麼罰都可以,村裡這條出路……”
“族老,人必先自保而保別人,我嫂嫂如今朝不保夕,進退兩難。”
“這件事,我不會插手!”
陳青雲打斷族老的話,表明態度。
他漠然而視的表情看不出息怒,深沉無波的眼眸更是不悲不喜,壓抑的氣氛中,許多男人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們還想送菜,確實強人所難。
可這麼多年,再難的莰都過去了,眼看富貴在前,他們如何肯甘心摔倒在門外?
“青雲,這件事是我跟族老用人欠妥,你要怪就怪我們。”
“書院那邊,還請你多多周旋。”
里正沉聲道,如此低三下氣,早已折損了他作爲里正的顏面。
他也是陳家的人,怎麼可能就看着陳家陷入泥潭之中,上不去莰!
陳地對小寡婦的爹不敬,那李老頭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老好人。
此番小寡婦必然記恨,而且人家現在今非昔比,不是幾句話可以拿捏的。
陳青雲好歹在陳家村長大,別的不說,跟這些叔伯兄弟多少有點感情。
而那齊院長又是他的恩師,由他出面,再好不過。
祠堂裡光線很暗,陳青雲掃向一衆低垂的腦袋,目光對上里正的視線。
“我陳青雲生在陳家村,長在陳家村,如同我父親一次一次的幫扶,我也想盡心盡力。”
“諸位指責我陳青雲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爹病重離世時,你們見面一句青雲,日後好好讀書烤狀元,光耀門楣出人頭地。背地一句孤兒寡母,只怕束脩都交不上了,還想繼續唸書?”
“我大哥英年早逝時,你們跟我娘說,節哀順變,還有青雲。轉臉又說只剩下這陳青雲一個了,考上了也沒用,連個幫襯的兄弟都沒有。”
“我嫂嫂過來守寡時,你們背地嘲諷,一門兩寡婦,晦氣又倒黴。”
“兩面三刀的嘴,落井下石的心,我陳青雲早有領教,你們望我記着往日情分,我也一直都記着,記得清清楚楚。”
靜!
非常的靜,連呼吸都似有若無!
衆人面色羞愧地閉了閉眼,連反駁的話都找不到一句。
那些時候,村裡的風言風語傳了一陣,翻來覆去無非就是陳青雲說的這些。
甚至於還有更難聽的,還有伴隨着幸災樂禍的嬉笑。
從前他們不以爲意,認爲陳青雲還小,翅膀嫩得一捏就碎,何談照拂?
誰知道陳青雲年僅十二歲就中了秀才,當時連族老和里正都很吃驚。
“青雲,村裡要也有好的。”
族老閉了閉眼,感覺大勢已去。
陳青雲說出這些,無非是想撇清陳氏一族。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無能爲力又心有不甘,那握緊的手拼命想抓住什麼,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陳家凋零,無以爲質,小寡婦離開陳家村混得風生水起,陳青雲有齊院長親自維護,他們這些想沾邊都得掂量掂量。
唯一依靠的是陳青雲對陳家村的惦念,可如今……
“是啊,有很多!”
陳青雲接話,視線從雕花窗戶穿透出去,語氣回暖。
“我娘病重時,是張嬸跟我嫂嫂守了七天七夜,陳家的嬸孃們來了就走,說是死了再喊她們!”
“家裡的房屋漏雨時,方有爲見我大哥補瓦,連夜幫忙。那時他們一家來陳家村不過三月。”
“我年幼時發燒,爹爹不在,是李大爺揹着我一路跑到鎮上去看郎中,那時他們家還沒有牛車。”
一樁樁一件件,這不過是鳳毛麟角。
陳青雲轉過身,面露冷笑。
族老和臉徹底掛不住了。
當時陳青雲的娘眼看就不行了,拖了好幾天,村裡的那些人也沒個忌諱,便說了死了再喊。
方有爲一家老實,來了後買了一些田地就踏踏實實地幹,他家住在村尾,其實跟陳家村不過沾了點邊,給了錢落了戶籍。
李大爺那人脾氣不好,心直口快,不過誰家有事卻很熱心幫忙。
反倒是陳家這些,仗着宗族大,人口多,有時候眼高手低,混得不如意了就看人家混得好的不順眼。
像是一根大樹,因爲年頭久了,有些樹根就開始爛了,有些樹幹也開始開了。
“青雲,你是不是想遷戶籍?”
里正問道,他的心沉了沉,不再報希望。
陳青雲搖了搖頭,看着那捆在地上的四人道:“走到哪裡一樣都有好的壞的。”
“我只當自己是陳家村人,不是陳姓宗族的人。”
“族老是陳家的族老,可里正卻是全村的里正。”
族老的面色有些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像是受了重重打擊。
里正忽然擡起頭來,他似乎抓住了什麼,但又不敢肯定。
只見他忐忑道:“那你的意思是……?”
衆人屏息凝神,感覺那心忽然就被提起來。
“清理門戶!”
陳青雲緩緩道,犀利的目光透出刺骨的冷意。空氣中彷彿落針可聞,衆人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