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兩遍,村裡陸陸續續有人起了。
村頭的方有爲家乃是苗族,搬遷到陳家村不過三年。
她媳婦是個精明得力的,知曉李心慧如今的身份以後,便讓自家男人帶着年前醃製的鹹菜和兩條臘魚走走後門。
她男人靦腆憨厚,村尾到村頭整整走了半個時辰纔到。
方有爲以爲自家婆娘聰明伶俐,又肯拉下臉,想出這走後門的法子估計算是第一個了。
他跟陳青雲不熟,就是本着爲家裡的孩子多爭取點口糧才硬着頭皮來的。
結果遠遠的,他看着陳家門口好不熱鬧。
提着臘肉的,拎着雞蛋的,還有綁着雞鴨和扛着大米白麪的。
方有爲在昏暗的晨曦中紅了臉,有些侷促地想要往回走。
可他剛剛調轉方向,便想着媳婦的叮囑。
成與不成,總要試一試。
更何況這麼多陳姓人都趕來走後門了,他一個外姓人明顯不太惹人關注。
掂量着手裡的東西,方有爲慢慢靠近,然後像個不惹人關注的樹影子一樣安安靜靜地待着。
陳樹根沒有想到,天還沒有亮呢,就有人提着東西在陳家門口等着。
相反他一個雙手空空跪了一夜的人就顯得可笑了。
甚至於,他彷彿鼻息之間都聞到了那種譏諷和鄙夷。
焦灼的內心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崩潰,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難堪之中忍了下來。
他可以逞兇鬥狠,他也可以謾罵鄙夷,然而在生計的面前,他渺小得像踐踏的稀泥。
別人踩上一腳,都會嫌髒的存在。
“哎呦,你家也來了。”
“是啊,來了,這不是希望給孩子討一個機會嗎?”
“呵呵,是啊,我家那個到是被選上了,不過這怎麼教不得指望着青山家的嗎?”
熱鬧的婦人們站在門口討論着,偶爾言語之中帶着試探,彷彿誰都看到了誰的心思?
曾經的是非斑駁,在這一次都成爲了不能提及的陰暗。
陳青雲和李心慧大早上起牀,連竈臺都還來不及燒熱,一開門,只見衆人蜂擁而至。
堆疊的禮物放滿了整個廳堂,陳家村所有村民陸陸續續都來了。
擠滿了院子的人七嘴八舌都地揭短探風,彷彿誰家孩子被選上了,誰家就過上安穩日子了。
幾名婦人幫忙李心慧燒火,告訴她陳樹根還在外面跪着。
李心慧出去的時候,陳青雲已經讓陳樹根回去了。
一瘸一拐的背影看起來狼狽不已,凌亂的髮絲彷彿腳邊的雜草,踩上一腳都能聽到撕裂的聲音。
陳青雲站在門口,目送陳樹根離開。
“可恨之人必定有可憐之處,看他的樣子,只怕昨晚跪了一夜!”
李心慧淡然出聲,語氣沒有起伏。
陳青雲回頭,嘴角慢慢露出一絲溫潤的笑意。
“我讓他去找族老,雲鶴書院這筆生意如果長久,我想族老不會太過爲難他。”
李心慧點了點頭,沒有逐出去,還是陳氏一族,族老自然會庇護三分。
昨日的辱罵,跪了一夜,在族老面前也足夠交差了。
“今日人很多,而且送來的吃食也多,不如趁機修整房屋如何?”
李心慧笑道,既然有心拉攏這羣鄉民,她便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更何況,她看得出也有許多不是陳氏族人。
一緊一鬆,打臉給糖也好讓人心安。
陳青雲看着嫂嫂黑亮的眼眸轉動着,跟一隻掠食的小狐狸一樣,撥動着他沉悶已久的心絃。
修整祖宅,便證明他有心盤踞陳家村,對於這裡的村民來說,更像是給了一顆定心丸。
嫂嫂明着是佔了他們的便宜,不過是讓他們心安,以爲他們受惠之後,生意必然妥帖,做起事情來自然更加賣力。
想到這裡,陳青雲的嘴角一再上翹,深邃的眼眸也過了幾許讚賞。
陳家當年修建房屋的灰瓦還有好些,足夠把後罩房和廂房漏雨的地方修補好。
陳青雲在前頭看着,衆人全都心熱手長,個個忙得汗滴如水。
方有爲是瓦匠出生,有他領頭,陳家老宅修得妥善牢固。
李心慧帶着一羣婦人收拾房間,洗菜做飯。
雖然說老宅破舊,但好歹是她和陳青雲唯一的家。
她打算以後銀錢足些,把被褥蚊帳都置換新的,伙房也要重新打造,現在這個太佔地方了,不好施展。
爲了讓前來修房的村民們吃好吃飽,李心慧又掏出了三百文錢買了一頭豬給大火加餐。
一時間陳家老宅人滿爲患,連族老和里正都趕來監工。
殺豬切肉,李心慧忙得不可開交,還找機會叮囑陳青雲去請一些族中的老人前來吃飯。
陳青雲領會,當即一家一家請了一個周到。
一天下來,原本跟陳家不熟的,也熟了。
陳青雲謙遜有禮,陳娘子大方好客,一時間那些曾經的污言穢語彷彿不曾出現過。
這一天,陳家熱鬧非凡,到處都是熱乎忙碌的聲音。
白麪饅頭蒸了五籠,紅燒肉用大盆盛,血旺白菜用挑水的桶裝。
這還不算涼拌的香辣木耳,豆腐雞湯,酸辣土豆絲等等。
忙碌一天的村民們吃的那個叫香,人間美味也不過如此了。
五盆四桶的菜餚,不一會就吃得乾乾淨淨。
席間,李心慧聽着衆人的讚歎恭維,一聲一聲,一句一句,滔滔江水不絕於耳那種形容,她總算是深有體會。
陳青雲那邊也是如此,攀親的,念舊的,兒時玩泥巴下河捉蝦都成了朗朗上口的自豪之事。
可接踵而來的,關照,幫襯,照拂,魚貫而出,恨不得討得一兩句準話,也好自此無憂,心裡大定。
酒過三巡,婦人們漸漸攙扶着自家男人離開。
餘下些許幫忙收拾碗筷桌椅的,等到忙完,天已經黑盡。
李心慧在廚房燒水洗漱,這一天修整房屋收拾房間,她又做菜做飯的,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陳青雲看着嫂嫂打盹,先是幫她把洗澡水擡到房間,然後再來叫醒她。
李心慧累得連羞意都消失不見了,上眼皮聳拉下來,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好不容易洗完澡,差點就在澡盆裡睡過去了。
還是陳青雲敲門,她這才猛然驚醒,隨便披了件衣服就上牀了。
結果等到第二天醒來,房間裡早就收拾乾淨了,甚至於連她的髒衣服都洗了。
看着晾衣杆上的褻褲肚兜時,李心慧騰地臉紅起來,清透的眼眸閃爍着,無言地透出一股羞燥的曖昧。這小叔,當真是一點都不避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