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的時候,陳青雲再次返回京城試藥。
彼時,隔了一條巷子外的沈府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就在一個時辰以前,沈旭突然病重,而蕭庭江夫婦前往沈府探望時,被不明刺客刺殺。
蕭庭江爲救蕭夫人,當胸中了一劍,此時已經奄奄一息,昏迷不醒。
而蕭夫人也大受打擊,出動蕭家所有親衛窮追兇手。
太醫院的太醫們去了一波又一波,除了暴怒呵斥的聲音,便只餘壓抑低沉的哭聲。
陳青雲遠遠看着沈府那從未點亮過的閣樓掛燈亮如白晝,心裡便已經知曉,張金辰就要動手了。
興許就是明晚。
在肯定蕭庭江確實重傷昏迷時,便是張金辰絕地反擊之際。
“你是怎麼知道,沈旭身邊有張金辰的探子?”卓一帆渡步而出,就站在陳青雲的左邊。
兩人的目光一致盯着沈府,好似已經能夠想象沈府如今兵荒馬亂的景象。
“張金辰當年在沈府住了那麼多年,既然一開始就是有心謀劃的,那麼在他進沈府之前,他的人必然已經混進去了。”
“張金辰佈局太深,以其去破他的局,不如誘他出局,這樣才能一擊即中,逐步瓦解。”
“你已經決定好了?”卓一帆問道,陳青雲的做法太過狠戾。
斷了張金辰的生路,朝堂上下勢必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到時新皇即位,陳青雲必當將首當其衝。
所以無論最後是不是有了解藥,陳青雲都已經打算就此退出官場了。
尚未及冠,便有如此驚世之才。
先帝若還在世.......這大周必然還要繁榮昌盛五十餘載。
“趙老太醫的解藥配置好了?”
陳青雲轉頭,淡淡地問道。
卓一帆見他不說,便已經知道他的決心了。
他微微頷首後,只見陳青雲擡步進入了廳堂,那單薄的身影漸漸遠去,一刻都不曾遲疑。
卓一帆想到那解藥異樣,一時間眼眸微沉。
廳堂裡,趙老太醫端着藥碗,面容緊繃,眸光復雜。
他看到走進來的陳青雲,認真地道:“你想好了?”
“這藥.......或許......或許會不利於身體。”
陳青雲聞言,漠然道:“我知道。”
“所以我更要先試。”
“放心吧,孟嫺那個女人還不至於能猜到,我會自己來試藥。”
“所以......就算不利與身體,但卻不會致命。”
趙老太醫聞言,看着陳青雲毅然決然的態度,心裡忍不住長嘆一聲。
但願他的猜測是錯的。
如若不然,那毒解了,只怕.......李心慧的身體也會大大虧損。
到時候別說是孩子,能夠保住性命都是不錯的了。
陳青雲坐下來,接過趙老太醫手中的湯藥一飲而盡。
湯藥飲下後,他只覺得周身難受異常。
腦袋昏昏沉沉的,胸悶氣燥,想要嘔吐,卻覺得有什麼東西緊箍着喉嚨,讓他根本嘔不出來。
就這樣靜靜地忍受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覺血脈受阻得厲害。
難以遏制地起身,他的手撐在木桌上,可還未等他壓下那股急衝而來的血腥氣時,當即噴出一口鮮血,徹底昏死過去。
趙老太醫見狀,面色大變。
可他顫顫巍巍的身體還未能扶起陳青雲時,卓一帆突然閃身進來,一把將陳青雲從地上拽起來,將他送入廂房的牀榻之上。
趙老太醫緊跟着進來把脈,又用銀針刺骨。
片刻後了,只聽他面色悽然地道:“果然不出我們所料。”
“這解藥確實能解“紅顏枯骨”的劇毒,不過其中有兩味活血之藥太過霸道,功力深厚的男子都尚且承受不住,更何況她還是一位孕婦?”
“這解藥對她來說,或許也是催命符。”
趙老太醫說完,一時間眉頭緊鎖,面色惆悵。
卓一帆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站了一會。
片刻後,只聽他淡淡道:“等他醒來以後,你就說.......要等上七八天左右,確定他體內的毒已經解了,這解藥纔可以用。”
“可是.......這解藥不能用啊?”趙老太醫驚顫道,他不忍心騙陳青雲了。
卓一帆微微頷首,略帶輕嘆地道:“我知道。”
“之前那丫頭給了“紅顏枯骨”毒藥配方,爲了研究這種劇毒,我私下已經讓人去配了。”
“算算時間,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可毒藥配好了,中毒也需要幾日的時間才能刺骨得知。”
“你是想.......到時候去除那兩位霸道的活血之藥?”
“可這稍有不慎,試藥之人便會性命不保的。”趙老太醫皺着眉頭。
卓一帆聞言,不耐煩地道:“你以爲我會跟他一樣蠢,用自己的身體試藥?”
“你只管告訴他,讓他安心等着就行。”
“這件事也不必和他言明,我自會安排。”
趙老太醫愕然地盯着卓一帆不虞的臉色,總感覺自己似乎錯過了些什麼?
可是他卻說不出心裡的那種感覺,有些奇怪,有些驚訝,也有些不敢置信。
卓一帆被他看得惱火,怒瞪他一眼,然後甩袖走了。
趙老太醫手一抖,刺骨的銀針差點落地。
陳青雲醒來以後,只見天色已經大亮了。
他一個翻身爬起來,忍着五臟六腑灼烈的痛楚,面色煞白地往外面跑去。
趙老太醫一夜未眠,正跟卓一帆在用些清粥小菜。
陳青雲猛然奔過來,虛浮的腳步差點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壓倒在飯桌上。
卓一帆反手捏住他的手,無聲地傳給了他一些內力。
陳青雲顧不得這些,他眸光灼灼地盯着趙老太醫看,毫無血色的脣瓣張了又張,好半響才道:“有解嗎?”
趙老太醫嚥了咽喉嚨,總感覺心慌得厲害。
卓一帆在桌腳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腳,趙老太醫忍痛,面色頓時皺了起來。
陳青雲見狀,充滿希翼的目光在一瞬間暗了下去。
他怔怔地望着飯桌上的深色紋理,老舊的飯桌上甚至於還有許多的刻痕,一刀一刀,深深淺淺。
他有些蒼然悲慼地笑了笑,然後哽咽道:“我知道了。”
卓一帆低頭喝粥,然而那腳卻再一次踢向趙老太醫。
趙老太醫吃痛,當即齜牙咧嘴地開口道:“你這娃子,我還沒有說不能解呢?”
“你中毒的時日太淺,我一時不敢肯定,怕用在她的身上會有大礙。”
“你且先等上個七八日,反正她的毒被壓制着,還有時間。”
“等我確定你身上的毒都解了,而你並沒有什麼不適的症狀,那纔可以給她用。”
“不然就昨晚你那個樣子,我怕她的身體會承受不住,所以藥量上也要斟酌。”
趙老太醫一口氣說完,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還害怕自己說得不連貫,或者措詞有誤,目光閃爍,讓陳青雲察覺端倪。
可由始至終,陳青雲猛然擡頭後,盯着的便只有他那一張呱呱說話的嘴巴。
趙老太醫漸漸地平復心境,伸手拍了拍陳青雲的肩膀,然後略帶嘆息地道:“雖然並不明確,可你自己會有感覺的。”
“那毒進入你的體內,或多或少都會讓你覺得身體大不如前,虛弱無力都是常有的。”
“所以,你自己先冷靜下來。”
“只要你覺得自己和常人並無異樣,而銀針刺骨也並無不妥,那麼在斟酌藥量以後,我們再給她服下也不晚。”
陳青雲覺得自己就像是三魂少了七魄。
又是一場煎熬的等待,可至少還有希望不是?
陳青雲長長地呼吸着,然後閉上眼睛,慢慢平復自己早已焦灼心境。
過了好一會,他挨着卓一帆坐了下來。
趙老太醫見了,連忙幫他盛了一碗清粥。
陳青雲不由分說地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可就在他埋首的時候,趙老太醫那深邃的眼裡閃過一絲複雜和不忍。
卓一帆吃完以後,起身回房了。
由始至終,他沒有跟陳青雲說過一句話。
趙老太醫看着他那清風般的背影,嘴角狠狠地抽搐着。
裝吧!
他在心裡嗤之以鼻!
跟卓一帆結識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卓一帆會在桌子底下搞小動作。 漬漬,真是活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