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各方暗暗較勁的時候,夜色的籠罩下,陳府卻顯得尤爲寧靜。
李心慧因爲得知“陳青雲”當初的所作所爲,心裡隱隱有些煩悶。
她知道,當時的青雲不是現在的青雲。
可如果青雲沒有對張瑩瑩出手,也許今時今日,張瑩瑩可能會算計公主,卻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將一切都結束在蕭家。
今夜過後,也不知道京城那些編話本子的人會怎麼寫?
她不希望蕭大哥的婚事因此而受到影響,不然,她心裡只會更加過意不去。
桌前的兩盞燈一左一右地亮着,可鋪展開來的宣紙,卻剛剛染墨。
關於高家的陰謀,漫畫早已到了收尾的地方。
可還剩下幾張,一直都沒有畫完。
高家在靜待時機,元昊又視而不見。
總是要讓高家有所忌憚,但是又要一擊即中,因此他們還需要一個公佈的契機。
李心慧慢慢地描繪着,漫畫裡永寧侯的夫人自戕而死,她那長長的秀髮,猶如永遠也無法驅散的怨氣一樣,又長,又密。
而那渲染了整張紙的鮮血,更是濃得讓人猶如身臨其境。
李心慧雙眸瞪着眼前的畫紙,又彷彿回憶起,她從那牆洞往裡探頭,看到張瑩瑩撞得鮮血噴濺,死狀極其慘烈和詭異的一幕。
她猛然擱下畫筆,重重地捏着自己的眉心,感覺腦袋悶悶地疼。
一個女人的執念要有多強,才能在死亡的瞬間,想的也是如何讓愛而不得的男人,致死都不能忘記自己?
張瑩瑩對蕭大哥的感情,很深。
可就算沒有臨安公主從中阻攔,她也不可能嫁給蕭大哥。
怪只怪張金辰對自己的骨肉太過心狠,當初在跟老太傅有了深深的罅隙以後,竟然還威逼老太傅定下婚約。
爲的,不過是暫時接掌老太傅所有的勢力,從而逐一擊破。
等到如今,朝堂是老太傅的人寥寥無幾,張金辰獨自爲大。
可這時,蕭家跟張家,早已積怨頗深,因爲政見不同,兩家家主的心裡都是極其明白,張瑩瑩和蕭大哥,根本不可能結爲夫妻。
可憐張瑩瑩,也許被臨安公主算計,被青雲那翻肆意地踐踏後,才終於明白,自己對於父親來說,不過是一枚棋子。
李心慧在心裡重重一嘆,然後伸手將桌上畫好的慘烈漫畫挪開,準備繼續畫第二張。
而這時,忽然有一隻手,將她的漫畫接了過去。
李心慧以爲是青雲回來了,當即轉頭,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溫柔道:“怎麼回來也不吱......聲?”
背後的那個人,身形站得筆直,高大的身影避開了周圍的燈光,所以,顯得並不那麼突倪。
可是,他那刀鑿斧刻般的輪廓,那一雙邪肆又深沉的眼眸,以及那略厚的紅脣,無一不再昭示着他的危險,以及妖冶。
李心慧暗暗捏了捏手指,緩緩地站起來道:“你......有事?”
卓唯靜靜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嘴角那似有若無的笑意便僵住了。
連身體也是,她的下顎繃得很緊,眸光微微地閃爍着,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懼意。
她強裝無事,可惜,她那不自然的神色,早已泄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這個時候上門,冒着的風險太大。
他完全可以等陳青雲回來,與她串供。
可他還是來了,彷彿等了許久,就是在等這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也在等,陳青雲離開她身邊,她毫無防備的時候。
“你會醫術?”
卓唯清冷道,他強迫自己轉移眸光,可心裡卻有些不規則地跳動着。
他知道自己的異樣,可越是如此,他的表情越是生冷。
因此那微微上擡的下顎,顯得那樣凌厲而狂傲。
李心慧不明白卓唯說這句話的深意,不過想到答應卓一帆的事情,她當即頷首道:“略懂一些,藥理方面,比一般的大夫強上些許。”
卓唯想到當初南山寺,關於鬼面毒的解法,當即便問道:“當初蕭鳳天不死,是你救的吧。”
“鬼面毒和花斑蛇毒相剋,也是你告訴明德大師的。”
卓唯的眸光轉了過來,好似爲了得到真正的的答案,他那銳利的眸光,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
李心慧心神一抖,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可就在此時,卓唯卻忽然說了一句:“當初蕭鳳天揹你下山的時候,你們舉止親密,瞞過了我。”
“蕭鳳天那樣冷情的人,也爲你暖了心。”
“想必,他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呃?”李心慧皺了皺眉,充滿疑惑地看向卓唯,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句話的意思。
可卓唯卻自嘲地笑了笑,再次回到正題上。
“我義父對周乾說自己遠赴西域尋找“紅顏枯骨”的毒藥來源,還承受了烈火焚身之苦。在歸京時,傷口再次惡化,因此請了你上門配置“去疤生肌膏”。”
“這一切都是柳家《同仁藥堂》牽頭,而你不過是本着醫者之心,上門爲他診治。”
“在其其間,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不論我義父爲何會如此幫助你們掩藏真相,他那一身形如鬼魅的疤痕,都是拜陳青雲所賜。”
“你祈禱我義父永遠也不會想着報復,不然......就算把陳青雲製成人彘,那都是輕的。”
卓唯的口氣,太過森冷。
好似一條巨蟒,張着血盆大口,就懸在她和青雲的頭上。
李心慧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心裡懼於卓唯的弒殺的威脅。
心思雜亂,五臟不安。
李心慧想了想,最後硬着頭皮道:“當初我們都有過錯,現在既然和解了,那便不要再提了。”
“我知道火燒的疤痕,皮肉牽扯之下,疼痛難忍。”
“我會配一些緩解的藥膏送過去,要想完全好是不可能的,不過至少不會讓他覺得很痛苦。”
李心慧說完,卓唯沉凝了下來。
配藥,不過是他調查過她跟柳家藥堂的關係後,纔跟義父商量出來的結果。
不過他知道,義父也是想見她的,不然不會拿着她寫下的那些東西,一再反覆地翻看。
以義父過目不忘的本領來說,那些東西,早就該燒了。
卓唯說不清,心裡那淡淡的愉悅是什麼感覺。
就像是歪打正着,又尋了一些接近她的正當理由。
像他這樣的人,陰冷黑暗的地方,纔是心安的歸宿。
可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接近她,跟她說些話,好似能夠接觸心裡那摒棄又極度渴望的溫暖。
“這樣也好,免得他老人家第一次撒謊,卻是爲了你們這樣忘恩負義的人!”
卓唯故意嘲諷道,連眼眸裡的光,都帶着鄙視。
可李心慧卻不贊同地擡首,嘴角輕扯,似有話要說。
恩不恩的,她計較不出。
不過.......
“他可不是第一次撒謊,他騙了,他最愛的女人。”
“所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淡淡的聲音,有着漠然的譏諷。
那嘴角微翹的弧度,看起來有些感傷。
卓唯深深地皺起眉頭,原本想要呵斥她的,卻不知道怎麼的,心裡忽然一震,被她那種深知一切目光所驚嚇到。
他知道義父的轉變源於她和她所知道的一切。
他從不認爲,義父是會心軟的人。
可是義父的轉變,以及對她和陳青雲維護,早已打破了義父這些年,對皇宮的怨惡以及對權利的憎恨。
“你不要以爲,你什麼都懂。”
“義父他這些年,從來沒有活着的感覺。”
卓唯冷聲道,他的口吻有些怒意。
李心慧能夠理解卓唯維護自己義父的心意,也能明白,卓一帆那樣情深的人,在失去摯愛以後,選擇活着的煎熬。
也許前世的青雲也是如此,所以纔在那樣無法忍受的時候,有了那樣嗜血而殘暴的另外一個自己。
李心慧看向冷怒的卓唯,忽然就覺得他周身的那些威勢也不那麼刺人了。
“你走吧,我配好藥膏以後,會讓人送上門去的。”
卓唯聽出了她的逐客之意,本來就是偷偷摸摸來的,也不宜久待。
陳府的暗衛,都是皇上的人。
可他此刻只覺得怒氣更甚,心裡有一種憋屈又煩悶的感覺,讓他的臉色更難看了,連眸光都在噴火。
李心慧感覺到卓唯的戾氣越發重了以後,眉心一皺,狐疑地看向他的深瞳。
卓唯被她毫不掩飾的打量給弄得下不來臺,知道是自己心裡魔怔了。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承認,他心裡的不快是因爲她的關係。
他當即冷哼道:“你最好還是親自上門,旁人經手過的東西,我義父是不會收的。”
卓唯說完,像一陣風一樣離開了房間。
李心慧就感覺自己的臉被勁風颳了一下,等到回神時,房間哪裡還有人?
她有些後怕地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發怔。
過了一會,當她想要收拾漫畫,準備洗漱時。這纔想起,貌似卓唯拿走了她剛剛畫的那一張永寧侯夫人自戕的漫畫。 李心慧想着那張畫滲人的感覺,當即渾身抖了抖,越發肯定了卓唯心裡陰暗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