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慧說完以後,房間裡寂靜下來。
卓一帆冷冷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他一開始不明白,不過現在漸漸回過味來。
他盯着她瞧,嗤笑道:“痛苦死去,得以重生,難不成混吃等死?”
“不就是利用手中抓住的一切去復仇,就如此可不原諒?”
“你這話本子裡的故事,膚淺愚人。”
李心慧聽着卓一帆自以爲是的解讀,嘴角抽搐幾下。
她涼涼地瞥了卓一帆一眼,繼續道:“將軍本就想爲她復仇的,她就算不想坦誠,也不要去利用。”
“有些人,看似和軟,卻是容不得欺騙和擺佈。”
“自詡聰明一世,卻不知道自己是在犯蠢。” “錯的不是選擇復仇,而是她受過傷,便將自己龜縮盡堅固的堡壘裡面,她以爲等自己有足夠堅硬的外殼,足以抵擋一切未知的傷害時坦誠,卻不知道,這樣的她,其實也在用堅硬的外殼去傷害別人。
”
“她以爲能重新開始,可是將軍卻不會再愛她了。”
“偏執的人,會將自己受過的傷,加諸在別人的身上。”
“她自己都承受不了的痛,憑什麼覺得別人能夠承受?”
“偏執的宿命,便是永遠孤苦,絕情絕義最好,若是心存念想,那便是百般折磨自己,求而不得,至死方休。”
“嘭!”卓一帆一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那桌子四分五裂,上面的草藥也窸窸窣窣全都落在地上。
他的氣息起伏不穩,眼眸陰戾可怕。
李心慧被他這一手,給驚了一下。
不過卓一帆那一掌沒有拍向她,到是讓她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
“你以爲她愛的是當今聖上,你以爲你是在爲先帝懲罰她,你爲自己傷害她的行爲找了無數的藉口和理由,可你卻不敢面對她,直到她死了.......”
“住口!”卓一帆厲聲道,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輕顫着,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的嘴巴堵起來。
可是他自己卻異常惶恐,因爲那些藏在心裡深處的陰暗心思,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光了。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質問他。
而他也不敢去想,當初自己瘋魔時的所作所爲。
“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
卓一帆陰翳地道,他那粗糲的手緊握着,周身散發着凌厲的殺氣。
李心慧知道,卓一帆被戳中了痛點,這也證明了,沈靜姝留給她的記憶沒有出錯。
她面對着卓一帆,握了握拳,鎮靜地道:“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那串佛珠,在當日你想殺我的時候,染了血,靈氣受損以後,她的魂魄趁機鑽入了我的體內。”
“圓善大師將她帶走了,不過她留了一些記憶給我,我看得出來,她還想見你一面。”
“不管你信不信,在她的記憶裡,她從頭到尾都知道,那個人是你。”
李心慧說完,坦然地望着卓一帆。
她沒有說謊,她是來示好的。
卓一帆就像一個瘋子,她不能讓她和青雲,都置身在這個瘋子的陰影中。
“你現在去護國寺,說不定還能見她一面。”
“晚了,只怕再也見不到了。”
“我沒有騙你,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問我一些你們發生的事情,只有你們兩個知道的。”
“如果我能答得出來,你便可以不用懷疑了。”
卓一帆見李心慧如此篤定,心裡無端端地慌了起來。
很害怕,非常強烈的那種害怕。
好像心都不屬於自己的,狂烈地跳着,卻透出一股無望的悲涼。
他的眼眸黯淡下來,整個人渾身發顫,驚懼交加下,之餘一雙深不見底的瞳孔,正在痛苦地煎熬着,掙扎着。
信還是不信?
去還是不去?
答案就在眼前,可是他卻不敢,不敢去揭開他曾經渴望的一切。
李心慧見卓一帆像是一隻困獸,不停地自我焦灼,他的額頭上全是密集的汗珠,原本就滄桑駭人的面容,此時正痛苦地扭曲起來。
那枯燥的頭髮,一瞬間幾乎全白了。
李心慧定定地看着,眸露驚詫,心裡微微涌出一股酸澀。
“那一日你們在宮宴上重逢,她一眼就認出了你。”
“後來你晉升,她送了你一件黃花梨木的雕工船帆,那是她親手做的。”
“她那時希望你,一帆風順,不要再受苦了。”
記憶力,沈靜姝的手,密密麻麻都是傷口。
先帝時常病重,她經常一夜一夜地守到天明。
那個時候,她給先帝雕了長命牌,長壽鬆,小人像等等,先帝憐她蕙質蘭心,便沒有阻止,希望她能有一個寄託。
久而久之,沈靜姝的手工雕刻十分精緻,與那些大師所作,並無區別。
卓一帆的眸色,漸漸變得迷茫。
他看向李心慧,又像透過她,看向別人。
那種彷彿薄霧覆蓋住的眸光,懵懵懂懂,卻像是一個無助的荒野之人。
李心慧在心裡輕嘆一聲,清澈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你聽說過異世之魂嗎?”
“有些人死了,未必就在這個世間輪迴。”
“所以一旦錯過了,那便是生生世世都再也遇不到了。”
卓一帆聞言,眸光渾然一震。
他有些吃驚地望着李心慧,似在品味這句話的真假。
可李心慧卻肯定地點了點頭,眸露誠摯。
卓一帆腦袋裡緊繃的那根弦,忽然嘭的一聲,斷成兩截。
劇烈的衝擊讓他頭痛欲裂,眼前的人影而已漸漸模糊起來。
他緊握的雙手,扭曲變形,那不長的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是一個垂暮將死之人,眼底兇狠的光芒逐漸渙散......
可瀕臨到無法掙扎的他,卻如同離弦的箭,“蹭”的一聲,便對着門外衝了出去。
那速度之快,讓李心慧滿眸驚顫。
她甚至於,都沒有看清楚,卓一帆那身影是如果從她的面前掠過的。
......
卓一帆走了以後,李心慧在心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她擡步往門外走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腿僵硬無比。
房門因爲卓一帆的衝撞,是大開的。
李心慧擡眸的時候,便看到,矗立在院中,正對着她徐徐望過來的卓唯。
她心裡微微一顫,卓一帆是走了,可卓唯還在。
她感覺自己的腿跟灌了鉛一樣,拔不動了。
卓唯冷冷地斜倪了她一眼,見她駐足不前,嘴角微微揚起一抹鄙夷的笑。
李心慧的臉騰地紅了,眼眸微微閃爍着。
卓唯在嘲笑她的龜縮,因爲他如果想殺她,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
她想了想,也覺得自己神經太緊繃了,於是慢慢地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卓唯負手而立,身高魁梧挺拔的他,此刻正微微低着頭,凝視着不遠處向他慢慢走來的女人。
他眉頭上挑,黑密的眉峰微微皺起,如鷹的眼眸微眯着,冷聲道:“你知道欺騙我義父的代價嗎?”
李心慧聞言,眸光一片坦然。
“欺不欺騙他,我並不覺得,我的下場會有多好?”
“不過是賭一賭而已,如果我賭贏了呢?”
“你要知道,你義父心中的殺戮再狠,他其實都信因果輪迴的。”
李心慧說完,將脖子上掛着的那一顆佛珠擰起來,放在指尖晃了晃。
如果卓一帆不信,當初就不會爲沈靜姝去求所謂的續命佛珠。
人在最無望的時候,往往自己最鄙夷的,卻不肯直觀面對的,卻也是最寄託的。
如同她自己和青雲,如果不是有幸能夠再在一起,她又怎麼會相信,這世間上,還有如此逆天之事的存在。
她很珍惜和青雲在一起的日子,就算不能長命百歲,怎麼也要生兒育女。
他們才成親一年都不到,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 這個時候,卓一帆如同一團陰影,籠罩在她和青雲陽光爛漫的面容上,她又怎麼會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