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張金辰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哽咽到,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他甚至於,還動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可不論他怎麼激動,那女子迎窗而立,眸光幽遠而孤寂。
正值金秋十月,那窗戶透進來的光,太過刺眼。
他閃爍着淚光的眼眸下垂,就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那裡帶着的佛珠,散發着淡金色的光芒,柔柔的,卻讓他的心絞成一團。
他在心裡恨自己,也恨她。
如果,就跟當初說好的一樣,只是爲了扶持皇上登基。
如果她沒有愛上皇上。
那麼,他還是可以想辦法送她離開的。
可是爲什麼,他們之間要走到,算計致死的地步?
他像個無助的小孩,嚶嚶地啼哭着,想要狠狠地發泄着。
她轉過頭來,明明是那麼熟悉的面容,熟悉到讓他心痛。
可是他卻怎麼也看不見,睜着的眼睛像瞎子一樣。
只聽到她在耳邊道:“你下去吧!”
再沒有多餘的話,那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感覺自己正在承受着活剮之刑。
那條路是怎麼走出去的,他恍惚忘記了。
不過那一天,他卻感覺鼻息之間都是血腥味,都是卓一帆腰斬大臣,暴屍皇城外的心狠手辣。
等到他終於跟隨着皇上,名正言順地推開那扇門的時候。
她高高地吊在主樑上,雙腿蹬得筆直,雙手垂下,也許是那手腕太纖細了,連那佛珠都掛不住。
淡金色的佛珠在她的身下散發着一如既往的柔光,可是她的身體,僵硬而冰冷。
“靜姝!”
張金辰驚叫一聲,當即從牀榻上坐起來!
他臉色煞白,驚懼交加,額頭遍佈虛汗,胸前更是起伏不穩。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除了更深的紋理,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那一串佛珠,曾經也握在他的手裡過。
很涼,像是失去了主人的餘溫,變得,跟他的心一樣涼。
他真正的狠辣,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因爲是他,親手將他的軟肋,割掉了。
張金辰從不熄燈睡覺,身邊親近之人,更是十二個時辰隨時待命。
張金辰披了一件厚實的披風起身的時候,外面已經有親信候着了。
這裡是他的別苑,就算是高鴻和賀珉,都是不知道的。
張金辰往外走,便有人提着燈籠跟了上去。
“那個女人如何了?”
張金辰問道,語氣聽不出一絲異樣。
他的下屬聞言,低頭回稟道:“不哭不鬧,不過像是有點着涼了,一直打噴嚏。”
張金辰的眉頭微微皺起,片刻後道:“送一身衣服過去,現在她還不能死。”
下屬心裡有些吃驚,都過去這麼久了,那個女人的衣服,都已經幹了。
不過他心裡意會,準備等會弄一副去風寒的湯藥。
張金辰並沒有進那個房間,而是進了隔壁的這個。
兩個廂房是想通的,屏風後面有一副畫,遮擋了可以移開,像是一個隱形的窗口,能夠清晰地看到另外一個房間的場景。
爲了防止她尋短見,那房間裡沒有桌椅板凳,沒有牀榻被褥。
窗戶是被釘死的,所以她盤腿坐在那房間的中間,淡淡的光暈下,那周圍一片漆黑的場景,像極了沈府的懲戒堂。
當年他因爲結交還是齊王的皇上,被沈旭知道以後,關在懲戒堂三天。
這三天,沈旭不準人給他送飯,只有涼水。
第一天的時候,他還在沾沾自喜,認爲這樣出去以後,更能豁得齊王的信任。
第二天的時候,他有些難捱,卻告訴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第三天早上的時候,他餓得兩眼發昏,虛弱無力地躺在冷冰的地磚上。
天色是亮的,有光從高高天窗透進來。
可是他卻感覺,好黑好黑。
甚至於,他還產生了幻覺,總感覺周圍的陰暗角落,有無數的聲音在嘲笑他,譏諷地交頭接耳,用那種陰暗又噁心的眸光,一直在打量着他。
後來,他又看到了無數的幻影,好像有很多人,圍繞在他的身邊,不停地說着難聽的話,他們圍攏過來,甚至於還想殺了他。
那個時候,他捲縮成一團,感覺自己像狗一樣匍匐在沈旭的腳下。
也是那個時候,他對沈旭從敬畏到厭惡。
可也是那個時候,靜姝走近了他陰暗的世界。
她做了幾張薄如蟬翼的餅,從那門縫下面,一點一點地放進來。
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有出聲。
他還以爲,是那個暗中對他有意的小丫鬟,藉機對他表露心意。
可誰知道,等他出來以後,才知道她因爲給他送了薄餅,被發現以後,被打了二十戒尺。
禁足,一月。
他聽到前院的小丫鬟議論,她的手心都被打破了,挑了血泡,上了藥,夜裡時常疼醒。
他那個時候,整夜整夜都睡不着,總感覺一片漆黑淹沒了他。
可是他偷偷去了後院,看着靜儀給她拆紗布,罵她蠢,卻心疼得眼淚汪汪的時候。
他卻聽到她說:“你不要總跟曦之鬧彆扭,他也是我們的家人。”
家人?
他當時嗤之以鼻,卻感覺心窩酸澀難擋。
他的家人,都恨不得碾碎他的骨頭,戳難他的面容,讓他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可誰讓老天爺眷顧他呢,這麼些年,他不是把原本屬於自己的,都抓在自己的掌心了嗎?
張金辰聽過一句話,不論是事,還是人,都會有輪迴。
他現在,就彷彿看見了一場輪迴。
而他,是站在門外的那一個!
他勾起嘴角,苦澀又自嘲地笑了笑,眼眸深不見底。
一絲絲,在狠辣和絕情之外,在大局和籌謀之中的惻隱之心,緩緩升起。
張金辰看着,那被光暈包裹的女人,心裡劃過片刻的安寧。
他轉身走了,像是隻是來看一看,這人質死了沒有!
只有他身邊的人察覺有異,向來心狠手辣,嗜血屠殺的張金辰,竟然也有如此安靜到詭異的時候。
張金辰剛剛返回房間的時候,立即就有人前來回稟道:“老爺,小姐出事了!”
張金辰的臉色冷了幾分,身體也下意識僵住。
他轉頭瞪視着前來報信的暗衛,冷聲道:“怎麼回事?”
那暗衛當即回稟道:“小姐失蹤三個時辰了,賀家的人一開始不敢伸張,以爲小姐生氣來了府裡。”
“結果姑爺來府中找了一圈,發現小姐確實沒有回來,這才驚覺出事了。”
“姑爺壓了消息,跟賀家的人說,小姐在府中小住,私下到處派人尋找。”
“小的見事情重大,這才連忙來回稟大人。”
“嘭!”的一聲,張金辰的手狠狠地拍擊在桌子上。
他深黑的眼眸裡,遍佈濃厚的殺意和憤恨。
這個陳青雲,竟然這麼快就反擊了!
看來,他又一次小看了陳青雲的膽量!
張金辰握了握拳,心裡更是知道,李心慧不能死了!
......
李心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周身泛起的寒意早已侵入她的身體。
她微眯着眼睛,企圖讓自己睡一睡,養養精神。
可是她真的太冷了,渾身都在打冷顫,噴嚏更是一個接着一個地打。
風寒感冒,最難受的,是寒氣入侵五臟六腑。
到時候,體質弱的,沒有七八天根本好不了。
心慧仰躺在地板上的時候,上擡的視線剛好落在那半盞油燈上面。
她的眸光頓了頓,忽爾有了些許異樣的光芒!
如果......燒了這裡的話?
小心翼翼地看着火,是不是能燒出一個逃生的出口了。
二層樓的廂房,被釘死的窗戶外,隱隱能聽到水聲?
會流動的活水?
那這外面不是小河,必然是引的活水池子,心慧開始慢慢地盤算起來。她露出手臂上的佛珠,用手指去捏了捏,心裡暗暗祈禱着,能平安無事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