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南山寺是最美的,霞光從遙遠的天際照耀下來,彷彿給翠綠的大地批上了層輕柔的金紗!
刺眼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穿透時,到處都可見昏暗的影子。
陳青雲不知道從哪裡弄了塊頭巾把頭髮包起來,穿着鄉下男人常穿的小腳褲子,上面扎着皺巴巴的青色腰帶,上身穿着沒有袖子的灰色短衫,像是一個下苦力的瘦小漢子。
他隨着給南山寺送菜的挑夫們一同下了山,扛着的扁擔上有一甩一甩的繩子,步伐輕快,身姿矯健,一看就是做慣粗話的漢子。
半山腰那夥人看到一羣挑夫下山,那些人下山時鬆快得很,一個個吹着口哨,偶爾混着些葷話說笑,彷彿根本不知道身邊潛藏着未知的危險。
負責監視的人連頭都沒有擡,繼續關注寺院外的山門。
太早了,清晨裡的薄霧都還沒有散盡,偶爾來的香客都是附近的村民,而南山寺住着的香客也都沒有下山的。
根本沒有人過多地注意到,那瘦高的身影,看起來跟個滑頭小子的人,會是雲鶴書院齊瀚的入室弟子,陳青雲。
跟隨挑夫們走了一路,陳青雲下山以後,便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躲起來。
他昨夜一夜未眠,想了一宿,最後還是決定先下來。
等到嫂嫂掩護蕭鳳天下來的時候,他再陪着嫂嫂一同回去。
他怕那些人看到嫂嫂一個人返回寺院,察出端倪,最後對嫂嫂下手。
早晨的日頭不是很烈,隱蔽的地方很陰涼,可招架不住山林裡蚊蟲衆多,陳青雲的一雙手臂全是紅疙瘩。
他弄幾株馬尾巴草栓在一起驅趕蚊蟲,動作的浮動不能太大,還要提防周圍可能會有毒蛇。
山岩的縫隙裡,可以看到從南山寺蜿蜒而下的山道。
他知道他們不會那麼早下來,可他的視線除了關注那條山道,其餘的便是枯黃嫩綠摻雜的草叢,以及刺藤深深的林蔭,和周圍給他蔽身之所的幾棵古松樹。
陳青雲這一等,足足等到了申時,太陽斜坡的時候。
三伏天的熱氣高漲,香客們早晨入了山門,吃了午膳,不留宿的稍作歇息纔會下山。
隱蔽的客堂裡,李心慧看着蕭鳳天站直身體,身上穿着的石青色的長衫,外面罩了一件月牙白的對襟褙子。
墨發豎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看起來到是精神幾分。
不過傷重未愈,眼睛凹陷,眼袋浮腫發青,紅脣蒼白,下顎的傷疤更是清晰入目。
看着面容消瘦許多,若不細看,哪裡還有威風凜凜的將軍氣勢。
李心慧弄了一碗藥汁,對着蕭鳳天道:“我開始塗了!”
蕭鳳天點了點頭,因爲兩個人站得太近,她的清淺的呼吸落在他的臉頰上,熱乎乎的,帶着一股女子特有的香氣,莫名讓他臉頰發燙。
她塗得很快,大半的面孔都是溼溼的。
蕭鳳天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在眼前晃動着,不知不覺連呼吸都放慢許多。
李心慧擦好以後,往後退一些。
只見蕭鳳天的臉頰慢慢變得暗黃無光,而那下顎的疤痕也不再顯眼。
若是從遠處看,除了身材高大,肌膚暗黃,五官俊朗,其餘的看不出什麼不同來!
“您覺得如何?”
李心慧問着身邊的齊夫人,那些人從遠處瞧着,面容大致一掃,也瞧不仔細。
可蕭鳳天的身材高大,這個有點顯眼。
齊夫人看着了一眼蕭鳳天的輪廓,雖然皮膚暗黃,疤痕也不太顯眼,可那雙深幽犀利的眼眸卻太過傲然。
不放心地搖了搖頭,齊夫人出聲道:“若是萬一不行,還是請武僧直接送你回京城吧!”
蕭鳳天聞言,深色的眼眸暗了一下。
“那樣我們在明,他們在暗,要下手的機會實在是太多了!”
“能防一日,防不了十日,到時候只會連累他人。”
李心慧見齊夫人擔憂得很,當即出聲道:“現在走也好,他們以爲徐知府最少還能挺三天,現在不是他們着重監視的時候。”
“而且,在他們的眼裡,蕭將軍已經是死人了,他們就算是看到相似的人影,心裡也不會肯定是他。”
“更何況還有我在一旁混淆視線!”
李心慧是擔心蕭鳳天的身體會撐不住,其餘的,她到是不太擔心。
蕭鳳天聽到她還在叫蕭將軍,面上不顯,心裡卻微微失落。
“叫我蕭大哥吧,我喚你一聲心慧如何?”
蕭鳳天道,原本他想說的是喚他一聲弟妹,可出口卻成了姨母喚的心慧!
他的心忐忑地跳動一下,有些不安。
李心慧壓根沒有覺得不妥,相反覺得這樣親切一點,兩個人的距離感也不是很強。
微微頷首,李心慧對着蕭鳳天道:“蕭大哥先躺在牀上休息一會,我們申時左右再下山!”
“到時候山上許多人都會回城,有些租了馬車來的,蕭大哥可以拿些銀錢請車伕幫忙捎帶,這樣就可以不用奔波了。”
“傷口一旦裂開,很難癒合,對以後的恢復也不好!”
齊夫人讚歎地點了點頭,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錢袋子遞給蕭鳳天。
“拿着,下山以後一定不要委屈自己!”
“馬車進城快!”
齊夫人有些難過地紅了眼睛,她害怕會有什麼意外。
“謝謝姨母,不會有事的。”蕭鳳天接過錢袋,出聲道謝!
“我會暫時留在定南府城,等到他們察覺不對的時候,京城已經收到消息了!”
齊夫人哽咽地點了點頭,左手抓蕭鳳天的手,右手抓着李心慧的手,出聲道:“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蕭鳳天安慰道,眼眸異常堅定。
“我在大廚房還泡了栗子呢,晚上回來給你做山藥栗子煲!”李心慧拍了拍齊夫人的手,愉悅地勾起了嘴角!
齊夫人見她還有心情說吃的,當即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不過心情卻是慢慢放鬆下來。
蕭鳳天看到李心慧淡然如風的笑容時,彷彿看到了一株靜靜開放的百合花,清風搖曳着花瓣,透出清雅誘人的香氣。
今日的她穿得很是豔麗,一襲桃花雲霧煙羅羣,外面罩了一件翠紗小衫。
梳時下婦人們最喜歡的朝雲髻,帶着紅色的珊瑚簪,八寶鑲珠釵,紫珍珠耳墜以及翠綠的玉鐲。
那鐲子有些大,在她的手腕上滑動着,明顯就是姨母之前帶的那一隻。
想到她連像樣的首飾都沒有,蕭鳳天的眼眸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兩人出了客堂的時候,徐知府和王通判都不知道。
只有齊夫人坐在客堂裡的矮塌上,直到眸光裡的兩道人影都消失了,她這才撐着額頭,有些忐忑不安地合上眼眸。
爲了不引人注意,她連山門口都不能去看。
齊夫人想着,這兩人哪怕有一個出事,她都是受不了的。
忍了許久的眼淚,熱乎乎地一顆一顆掉了下來,黃媽媽進來看見的時候,嚇得臉色一變。
南山寺的甬道有些長,高高的圍牆阻隔了外面的視線。
李心慧擡首,看着屋檐上的灰瓦,那些特意雕刻瑞獸栩栩如生,在四方檐角上張牙舞爪。
進入大殿的主道上陸陸續續都是出入香客,李心慧看着走在她面前的蕭鳳天,出聲道:“等等!”
“怎麼了?”
蕭鳳天回首,僵硬的步伐停了下來!
他腿上的傷沒有好完,清晨時,明德大師來看他的傷勢,他要了些許止痛藥!
他不知道這藥的藥效會維持多久,所以想走快些!
李心慧走上前去,然後不由分說地握上了蕭鳳天的手。
她灼灼的眼眸盯着他看,十分慎重道:“蕭大哥時時刻刻謹記,現在我們是夫妻!”
“我們只有親密一些,那些人才能打消疑慮。”
蕭鳳天感覺自己的手被燙了一下,熱熱的觸感來襲,他竟然有些無措起來!
暗黃的面容看不出異樣,可那耳根卻是慢慢紅了。
李心慧知道古代男女大防很是嚴謹,當即便悄聲靠近他道:“蕭大哥不必有負擔,我並沒有打算再嫁的!”
蕭鳳天聞言,愕然地看着她,只見她揚起頭,微微地笑着。
明明是很俏麗的模樣,他的心卻忽然痛起來!
“走吧!”
他說,感覺喉嚨乾乾的。李心慧點了點頭,兩個人並肩,手牽着手,一起從那山門之中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