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從懷裡掏出本《劉涓子鬼遺方》的手抄本遞給楊桃:“把這個送給他,他肯定會收。只要收了,他便拉不下臉來趕你走。當然,要讓他對你有好臉色,還得你自己努力。”
看着書名,楊桃驚得險些被包子噎住:“這書不是失傳了嗎?”
想着他拿《論語》充律法的前科,楊桃看他的眼神帶了懷疑:“被發現作假可了不得。”
“假不了。”喬安將書連着剩下的包子全塞進她懷裡,然後轉身就走:“被人撞見我們在林子裡不好。我先回去了,你也快走吧!”
他大步走開,半點都不留戀的樣子。可等轉到暗處,他卻回身定定的看着她的身影。看她拿着書犯難,看她想追又頓住了腳步,看她珍而重之的將東西收好,看她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樹林……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緊抿了脣:楊桃,你絕不知道我有多認真!對你,我多認真!
楊桃去喬家藥鋪報道的時候,恰好趙郎中帶着藥童出診去了。她暗自鬆了口氣,將自家產的一些瓜果點心分給大家吃。
喬平忙着打算盤,擡眼斜了楊桃一眼,給面的撿了塊綠豆糕,喬康成捻了個糯米糰子,而後發話:“聽說你精通草藥,往後就在前臺幫着趙郎中配藥吧。”
他上下打量了楊桃的裝扮,點了點頭道:“鎮上不比村裡,往後就這樣穿戴吧。”
來鎮上幫工,楊桃是做的小廝打扮。她看一眼身上清灰的袍子,點頭道:“明白了。”
“那就別偷懶,將這些藥全歸類放好。一會兒趙郎中回來了,你去和他打個招呼,往後他開的藥單子都由你抓藥。”
楊桃趕忙應是,挽了袖子麻利的幹活。
一邊忙着一邊還想呢:趙郎中應該也不難相處吧,要不然喬大叔怎麼會直接將她安排在趙郎中手下?
快午時的時候,趙郎中回來了。
他一進鋪子就朝楊桃看了一眼,那眼神銳利得跟磨得鋥亮的鋼刀一樣。
楊桃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殷勤的迎過去接藥箱:“趙郎中受累了,我來規整藥箱吧。”
趙郎中側身躲過楊桃要拿藥箱的手,皺着眉頭喝道:“你是誰?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沒等楊桃回答,又轉身質問喬康成:“咱們當初可說好的,這鋪子裡有女小二就沒有我。掌櫃的弄個女娃子來,是要攆老夫走的意思?”
“趙大哥這是哪裡話?”橋康成趕忙過來解釋:“這是內人的得意門生,精通醫……”
趙郎中冷哼一聲,拎起藥箱就走:“牝雞司晨,綱常混亂,這地方不呆……”
眼看要壞事,楊桃趕忙掏出《劉涓子鬼遺方》遞到趙郎中面前,謙卑道:“這是晚輩的心意,還請趙老師不要推卻。”
“還敢賄……”
看到書名,趙郎中嘴邊的賂字怎麼都說不出口。他看一看書,又看一看躬着身子態度謙卑的楊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爲難得直想跺腳。
楊桃知道他是下不來臺,趕忙硬着鼻子扯謊道:“郎中誤會了,我打小就男生女相,被好些人認成閨女。”
趙郎中的嘴角抽了又抽,卻硬着頭皮‘哦’了一聲。他接了她手裡的書,順便將藥箱遞給了她。
楊桃跳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
喬康成卻很有深意的看了眼那本書,又仔細打量了楊桃一陣,背轉身悄聲和喬平說着什麼。
趙郎中雖沒硬趕楊桃,卻不許她來前廳:“纔來的愣頭青,懂什麼醫術藥材?你去後面幫着熬藥,順便做飯打雜。”
楊桃也不犟嘴,乖巧的去了後院。
她又不是白花花的銀子,沒理由誰見了誰就喜歡?既然是新人新環境,那咱們慢慢來,只要留下了,總有辦法讓大家接納自己。
於是,楊桃在後院幹活乾得很歡快。
她一個人看七八個藥爐子,還能抽空將院子打掃得乾淨整齊。向來嚴苛、挑剔的喬平仔細尋了半天,硬是沒找出能罵的地方來。
他板着臉扔給楊桃十個銅板:“都什麼時辰了,還守着藥罐子做什麼?買菜做飯去!”
“好嘞!”楊桃接過錢,裝着看不見喬平眼中的厭惡,笑道:“大叔喜歡茭白,你喜歡番茄,我一會兒都買點。”
喬平皺了眉頭,冷聲懟道:“早就不喜歡了。”
“那喬大哥喜歡吃什麼?”她仰着臉看他,臉上依舊是敬重和微笑,聲音依舊柔軟而甜糯。
這樣的楊桃實在不招人討厭,喬平狠不下心繼續刁難,嘆道:“你離我二弟遠些,我就吃什麼都歡喜了。”
喬大叔果然認出了《劉涓子鬼遺方》上的字跡,果然懷疑了她和喬安的關係!
回頭一想,喬安都知道趙郎中不和女人共事,喬大叔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明知道趙郎中不可能接納她,偏生就將她安排在了趙郎中手下……
這點手段就想將我趕走,也太小看我楊桃的臉皮了吧!
楊桃衝喬平笑笑,拎了菜籃子出門。
儘管喬平駁斥了她的話,楊桃還是買了番茄和茭白。喬繡說過,他爹最喜歡蒜蓉茭白,她大哥最喜歡番茄炒雞蛋。
往回走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賣:“好包菜了,一個鐵錢買三顆,三顆只要一鐵錢。”
十個鐵錢換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只能買三個饅頭。
三顆水靈靈的大包菜才只賣一個鐵錢?
想着自家那三畝地的大包菜,楊桃一顆心使勁往下沉。
她過去翻看包菜,發現顆顆包裹緊實,個個鮮嫩水靈,於是不解的問老闆:“這菜看着就鮮嫩,你怎麼賣這麼便宜?”
楊桃長得討喜,聲音又軟糯好聽,老闆忍不住就朝她訴起苦來:“滿大街都是包菜,哪裡還賣得上價錢?這幾天還算好,便宜點能賣出去;等過兩天包菜大量上市,只怕貼錢都沒有人要。”
“怎麼會這樣?”
“去年包菜賣上了價,今年就都種開了唄。你看那邊,一板車一板車的包菜拉過來,還不一定能賣上十個銅板。”
楊桃打眼一看,十幾車包菜浩浩蕩蕩的拉進了集市。她過去打探價格,人家殷勤道:“一個鐵錢給你四顆。”
她轉身要走的時候,老闆急忙降價:“姑娘,給你五顆行不行?哎,給你六顆,回來吧,給你六顆!”
楊桃的心沉了又沉!
她回鋪子做好飯,伺候大夥兒吃過後,便去田家糧鋪找她二伯父。
一見面,也沒顧上寒暄,楊桃便開門見山的問:“找到收菜的販子了嗎?家裡的包菜都長成了,這兩天就能賣。”
二伯父管着田家兩個糧油鋪子,正忙着算賬,聞言嗯了一聲,頭都沒擡的回道:“正問着呢,今年的包菜多,好多販子都不下鄉收,就是去出的價也不高。”
“他們出多少?”
“現在出得最高的是一畝地五個銅板,我嫌太少沒答應他。”
一畝地四百顆菜,才值五文錢?
楊桃癱坐在椅子上,垂着頭說不出來話。
二伯父一邊打算盤一邊安慰她:“你也彆着急,這邊行情不好,出不上價也正常。我明天要去縣裡送貨,順便幫你們找找門路,看能不能賣出個好價錢。”
楊桃謝過二伯父,垂頭喪氣的回去了。
剛過正午,大夥兒都在午休。楊桃洗了三回冷水臉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爲了不讓自己再多想,趕忙拿了蒲扇去守藥爐子。
正無聊,聽見趙郎中在屋裡考教童子功課:“說說天門冬的藥性。”
楊桃默道:“天門冬,味苦平,主治諸暴、風溼、偏痹,強精髓,殺三蟲,去伏屍。久服輕身,延年益壽。一名顛勒,生山谷。”
說着,便順手從藥渣裡撿出熬過的天門冬。
同時,裡面的童子也在回答,答得和楊桃一模一樣。
郎中又問:“乾地黃呢?”
楊桃又從藥渣裡撿出乾地黃,小聲作答。
趙郎中滿意的點頭,接着提問,一裡一外詳盡回答。
如此答了一刻多鐘,郎中還問:“天鼠屎。”
楊桃在藥渣裡沒找到天鼠屎,便拿了竹籤在地上畫,一邊畫一邊答道:“味辛寒,主治面目癰腫,皮膚洗洗時痛,腹中血氣,破寒熱積聚,除驚悸。一名鼠沽,一名石肝。生合浦山谷。”
她答得專注,根本沒注意到內裡童子沒回答上來,她的聲音透過門窗傳進了趙郎中耳裡。
“能耐了?那你答霍亂!”
霍亂?從神農本草經跳到本草綱目了嗎?是答治霍亂的藥方,還是草藥呢?
先前答的都是草藥,想必也是問草藥吧!
“霍亂,有溼熱、寒溼,並七情內傷,六氣外感。溼熱:(草部)香薷‘霍亂轉筋腹痛,水煮汁服。’石香薷術‘健胃安脾,除溼熱,止霍亂吐下’;子紫蘇‘水煮服,止霍亂脹滿’……”
楊桃說一種就拿竹籤在地上畫一種,她越說越順口越說越專注,流暢的將治療霍亂有關的藥材全說了一遍。
趙郎中在屋裡拿着書對照,竟發現她答得一句不差,半字不錯。
他不信邪,又換了本《本草品彙精要》,專撿生僻晦澀的考。楊桃在外作答,依舊侃侃道來,絲毫不差。
趙郎中和她較了半天勁,沒討到好,使勁摔了手裡的書衝出去。他擼起自己的袖子伸到楊桃面前,喝道:“你給我把個脈,治治老夫的病!”
楊桃這纔回過神來,她心虛的看着趙郎中,小嘴扁了又扁:說藥說草她都不怕,可把脈治病她哪兒會啊?
呃,好像闖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