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世間最珍貴的是什麼?
屋內纏纏綿綿,屋外刀奴卻是苦逼的望着天。
爲什麼主子用這招就能將夫人給治得服服貼貼,等到他用,換來的就是一個巴掌。
一想到那個巴掌,刀奴的臉上,現在還是疼的。
那日他用脣堵上了十五的嘴,剛開始,明顯感覺到了懷中人軟了下來。
可是不到一小會,他嘴上卻是被咬得生疼,緊接着“啪”的一聲,他臉上也捱了一下子,再接着十五罵了他一聲臭流氓,就哭着跑開了……
爲這事,他被鬼煞笑話了不止一次。
被笑話是小事,讓他最鬱悶的是,到如今,這幾個月過去了,十五連正眼都沒看過他一眼,更別說和他說話了。
遠遠看到他來,就縮到了房間裡去,要不就拉着別的婢子幹活,完全不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
國公府的修膳事宜,經過這幾個月緊鑼密鼓的安排努力,國庫出資,又有寧家在背後撐腰,陌千雪的身份又敏感,自然沒有一個人敢怠慢,進度自然是十分之快。
中秋剛過,國公府就修繕得差不多了。
但還有些細微的掃尾之處,特別是雪宛內部裝飾,需要陌千雪做最後的定奪。
陌管家自然要請陌千雪過府,細細查看,只有陌千雪點了頭,這府第才能算正式修繕完畢。
陌千雪在陌管家的帶領之下,將整個國公府用腳量了一遍,又在府中東指點西看看,有些事情,別人想替也是替不了的。
天色已是不早,她也有些累了,便不打算再回莊子,行至府內菏花池邊,漫不經心的坐下。
秋風挾着淡淡荷香與水溼氣,令人神思清遠。
中秋一過,便是深秋,夜色剛降,便已透徹清涼。
初一見她穿得少,怕她着涼,便出去外面,到馬車上爲她取外套,十五也跟着一起去外面的大棚之中去取茶水。
主子沒有正式入駐,一應的奴才們自然不可能先住進來。
放眼望去,蓮花已殘,散落於暗森森的蓮葉之間,如水中浮出一縷縷遊魂,隨着黝黑的湖水起伏不定。
她真的有些累了,不只是身體累,心也很累,只希望她和寧少卿的前路能平順一些,不再有人跳出來搞東搞西。
仰望星空。
大樹之後走出一人,一襲淡紫色的單薄長衫在晚風裡微微飄拂,似山澗飛濺的清泉,又似溫淡春夜裡的一抹月光,然卻帶了些春夜裡不該有的淡淡哀傷。
感覺到身後來人,陌千雪並不回頭,只淡淡道,“自從入了京都之後,從未見過如此清亮的天河。”
她早就瞅見了大樹之後的那一抺紫色的衣角,也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她支開初一十五,何償不是想單獨和他說說話。
這個結因她而結,她希望她可以解開。
蘇七是個不錯的人,堪稱君子,若是沒有那一結至少是個很好的藍顏閨蜜。
如今不可能了,陌千雪雖已不奢望和他再做回朋友,卻希望他不要繼續鑽牛角尖,希望他能接受蘇蘇郡主的愛,更希望他能過得幸福。
蘇七順着她的話擡頭。
果然碧空如水,迢迢銀漢橫過天穹,雲濤捲起漫天星光,銀河之中瓊英碎玉光華盛極,隱約可聞千帆搖曳之聲,一時看得人有些癡了。
與她同賞夜空,是第一次,不知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早就來了。
應該說是來了幾次了,聽說她今天在府裡,白天他就來過一次,可是他身後卻跟着孤小蘇那個跟屁蟲,陌千雪身邊也有寧少卿陪着,於是乎,他只是掃了一眼,便走了。
然後,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孤小蘇回去了王府,寧少卿有事先走了,他才一直隱在不遠處看她,暗暗護着她。
靜諡中,陌千雪回頭,蘇七正好低頭,兩相對視,卻又都迅速的別開。
然而,默望了一回,兩人心中都有話,卻都沒有先開口。
等到開口時,卻又是同時開了口。
“你最近過得如何……”
“你最近過得如何……”
不只是同時開口,居然連開場白的那簡單問候語也是一樣。
意識過來,卻又是異口同聲。
“你先說……”
“你先說……”
尷尬中,靜了下來。
還是陌千雪打破了沉靜,“你看那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像不像一隻只的眼睛。”
蘇七不語。
他覺得再亮的星星,也沒有她明媚一笑裡,眼中綻放的光采那般光茫奪目。
伸出手指,指着天上的星星,陌千雪繼續道,“那邊是天王星……那邊是北斗星……那一顆是南極星,只要看到南極星就能找到自己所在方位……”
要談心,總要先有個切入點,總不能一下子就單刀直入吧。
聽說古時,行軍打仗辯認方向都是靠看星向。蘇七出身軍權世家,對星象應該是有些研究,應該能找到共同話題。
“你認得天上的星宿?”蘇七終於又開口了,卻是有些詫異。
要知道天齊王朝的女子,能認字已是不易,能寫會畫還會呤詩,更是才女中的才女,能認識星宿的,還真就沒聽說過。
陌千雪一怔,突然覺得自己找了一個很不好的話題開頭。
槍打出頭鳥,難道又出了一回風頭?!
訕訕道,“父親行軍打仗,總會依着星像推算天氣,還有方位,無事的時候,他會給我講一些。”
這是她所能想出的最合理的藉口。
“陌國公真乃文武雙全的大英雄。”
“……過獎了。”
“你可會佔星?”
那種高深的技術法,她哪裡會?
這星星方位之類,也是上科學課裡聽老師講的,或是看電視里科教頻道中播過,她才知道一些的。
“這個卻是不會,父親也沒有講過。父親只說出外行軍打仗最重要的是辯明方向,有時也可以根據星像來預測風向和天氣。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三大要素之中便佔了二樣,取勝之機將會大大增加。”
陌千雪一邊回得很謹慎,一邊想着如何再將話引到蘇蘇郡主的身上。
蘇七深吸了口氣,看過來的目光卻是意味複雜,“令尊爲了天齊……真是殫精竭慮。”
一時間,陌千雪喉嚨之中,蘇蘇兩個字都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提起國家,說起父親的殫精竭慮,她突然想起了前些時晶日,辛逸明和簡青悠來訪時,辛逸明與寧少卿的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更想起了盧正陽已逃往南陵。
盧正陽那人就是個包藏禍心的毒瘤,他人既然已經到了南陵,以他的喪心病狂,唯恐天下不亂的癲狂,他還不盡情挑撥。
只怕南陵大軍,不日將至。
介時,天齊將大亂!
而她,居然還在這裡計較些小兒女情思,真是可笑之極。
當下臉色一正。
腦中過了一遍,輕聲道,“父親還有兵法留下,只是千雪沒上過戰聲,到現在也無法參透其中奧妙。蘇家以武他傳家,想必你自小熟讀各類兵法,不知可否請你爲我解析一二?”
她既然穿越到了天齊,就是天齊人。更何況,如今與她息息相干的人,都在天齊。
她不能上戰場,卻必須要爲此戰盡一分力。蘇家掌管軍權,她便是要藉着蘇七的口,將這段兵法用到它該用的地方去。
兵法在乎的,不是保密,而是用它的人,不必藏私。
古也有趙括者,熟知兵法,卻全軍覆沒者。
談起兵法,蘇七臉上肅然,“背來聽聽。”
蘇家既然掌了軍權,對於各國的動向,自然是瞭如指掌,南陵蠢蠢欲動,他作爲蘇家嫡子如何不知。
雖然蘇家有自己的兵法,可是陌國公當年所向披靡,想必他的兵法,必有其獨到之處。
依着記憶,陌千雪背起了小時候用在練書法時寫的那段鬼谷子兵法。
“凡謀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審得其情,乃立三儀。三儀者,曰上、曰中、曰下,參以立焉,以生奇;奇不知其所壅;始於古之所從……”
或是因爲很久沒有觸及,需要一句一句的想,她念得很慢,聲音也很淡。
聽在蘇七的耳間,卻是如滴滴甘露附在水晶盤上,碧天如水,遠山如黛,天地間唯有此清音入耳。
“故變生事,事生謀,謀生計,計生儀,儀生說,說生進,進生退,退生制;因以制於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數也……確實是好兵法。”
蘇七並不解說兵法之中的奧妙。
一邊聽着陌千雪清聲背誦,一邊重複了一遍,記在心間。
都是聰明人,陌千雪既然將兵法背於他,自然是贈於他。
所幸這段兵法口決並不長,沒多久便已背誦完畢。
夜色沉靜,想着不久的將來或會有一場大亂來臨,陌千雪已經失了再提蘇蘇郡主,去勸蘇七的心意。
蘇七記住了兵法,此番也不去深想,只想靜靜的享受這一刻。
能和她單獨靜靜的呆在一起,是他想了許久的。
鼻端似有幽香忽然撩動了他的神思,似桂花的清甜,又有沉水的幽寂,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兩人平行臨水而立。
月兔皎潔明亮,澄碧池水中倒映着兩個身影,一個清俊挺拔,一個曼妙纖細。
清風過,兩道人影隨波盪,撲簌迷離,又似糾糾纏纏。
蘇七靜靜看着水中的身影,眼眶有些紅,突然很是羨慕水中的那個影子,心頭那已經絕望的癡念又升了起來。
突然捉住陌千雪的手,啞着嗓子低語,“如果是我先一步遇到你,你會給我機會麼?”
急急的抽回手,陌千雪轉頭看他,一腔憤怒。
她上次就已經拒絕的很明顯了。她以爲就算他心中有結,他也不會再提。
然而,轉過頭,對上那樣一張俊美的臉,那樣一雙漆黑的眼,她的無名之火一下子就去了。
那眼眸之中情意急遽涌動,流溢而瀉,是那麼的真誠,那麼的渴望,還帶着懇求。
只是抓了一下手而已,她犯得着向個古代女人一樣,去抽人家耳光,或是說些難聽的話麼?
她真的沒有想到,今天自己的本意,本來是想將結打開,但現在看起來卻發現他比從前陷得更深。
或者說,上次在寧少卿面前,他到底還存着一分理智,還能按捺住心底最後的那份悸動。
當斷則斷,不斷則亂。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錯了,若他還是這種態度,她從今往後都不會再見他。
她不能害了他!
她更不能坑了蘇蘇郡主!
驚詫中,冷下臉來。
蘇七的心隨着陌千雪的表情,一點,一點的往谷底沉。
直到那雙漆黑的眸子之中,剛纔泛起的亮光全部消失。
他的眸子灰了,陌千雪卻並沒有選擇沉默。
她心中雖也不好受,可是臉上卻是面無表情,口氣也是淡淡,“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只有結果和後果,所以,請你放開心懷。”
她的心其實早就軟了,但她不能表現出來,那不是愛,只是憐憫,她不能讓他以爲有一絲希望。而且,她更知道,以他的驕傲,他不需要任何的憐憫!
灰下去的眸子出現一絲煩燥,“不曾擁有,何談放開心懷?”她可以選擇不接受,不給他希望,可是他卻不能接受她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的這種無動於衷。
當日,她扶着樹對着自己笑得是明媚之極。
當日,她在自己懷中是如此渴望。
當日,在桐宅的雪地裡,她和自己打着雪仗,天真無邪。
當日……
傷心之極!
此時,只能用煩燥來掩蓋自己那入了骨髓的傷意。
化不開、剪不斷、斬不去,只要一想起陌千雪這個名字,他就情難自己。
如永不可康復頑疾,如入體至毒。如一枚沙礫含在柔軟的蚌肉裡,年深日久裹上層層珠淚,明明難受至極,卻永無吐出的那一日。
蘇七僵直的背,煩燥的語氣,和掩不住的那一股深情,都讓陌千雪動容,卻是左手捏右手,禁止自己開口安慰。
當日,是他幫自己得了最初的一桶金,去給寧少卿治病。又是因爲有他,辛逸明才肯出高價買了那根雕……
當日,是他救了自己,放過了自己。
當日,自己在宮中受責,是他護衛她回府,明着爲她撐腰,不然多少牛鬼蛇神會欺上門……是他教自己輕功劍法,爲自己分析父親的死,幫着她瞞住黑木牌的秘密……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正因爲感念他的好,她越發不能害他。
既然不能給他幸福,那就不能給他一絲希望,只有這樣,他才能更快得到幸福。
十五徹了茶已經走了過來,看到陌千雪和一個紫衣男子站在亭子之中,當下就想衝過去查探究竟,卻被一邊的初一給拉到了樹後。
看着不遠臨水而站的人,又看了看初一。
十五並不像從前那般不解世事,也不像從前那般大大咧咧,需要初一去捂她的嘴。
當然,知道十五的性子急,初一將十五拖到樹後,不等她問就解釋道,“小姐和蘇公子一定是有話要說。我們且先在此等等。”
初一跺腳,“可是姑爺……”姑爺若是知道大小姐和蘇公子這般站在一起說話,只怕又要氣翻了,小姐的身子只怕又會青青紫紫。
她到如今還是有些不能接受陌千雪身上的那些個因爲寧少卿偶爾太過激動而弄出的愛痕,總以爲那是懲罰。
初一顯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瞥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小姐的婢子還是姑爺的婢子?”
“自然是小姐的。”
“那還廢什麼話!”
陌千雪掃了一眼剛纔十五消失的方向,心如明鏡。
嘆了一口氣,眸中儘量保持無波無瀾,“蘇七,我給你講了個故事可好?”
“你講,我聽。”
如此戳破了那層紙,蘇七也不再在陌千雪的面前戴上他那嬉笑的僞裝,收了煩燥,又藏好了心思,顯示出少有的沉靜。
搖着小扇,還是風度翩翩的少年俊公子,卻失了當初的灑脫。
陌千雪不再看他,而是講起了從前在網上看到過的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座圓音寺,香火很旺。寺前橫樑上有個蜘蛛結了張網。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千年過去了,它獨自佔着那橫樑,很是自在。
可是有一天,大風將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網上。
蜘蛛望着甘露,見它晶瑩透亮,很漂亮,頓生喜愛之意。很開心很開心,它覺得這是千年來最開心的幾天。
突然,又颳起了一陣大風,將甘露吹走了。
蜘蛛一下子覺得失去了什麼,感到很寂寞和難過。
從此之後,它便再也開心不起來。
一天,佛主光臨了圓音寺,不輕易間地擡頭,看見了橫樑上的蛛蛛。
佛主停下問這隻蜘蛛:“你爲什麼不快樂?”
蜘蛛說了自己的心事。
佛主問到:“世間什麼纔是最珍貴的?”
蜘蛛想了想,回答到:“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主見無法開導它,於是帶着去人世間走了一遭……
……等到那個一直追隨他,愛着他的那個人將死之時,蜘蛛這才大徹大悟,對佛主說:“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現在能把握的幸福。”
於是,他最終得到了幸福。
陌千雪講得感性,蘇七也聽得入神。
只是,明顯兩人所想,並非一樣。
故事終了,陌千雪背對蘇七,語重心長,“願君珍惜眼前人,花枝堪折只須折。”
蘇七默了一會,便走了。
背影蕭索!
他自然知道她要表達的意思,也知道她所說的那個眼前人是誰。
那個人不此時眼前的她,而是天天晃在他眼前讓他眼睛疼的孤小蘇。
可是,正因如此,蘇七更是心痛如刀絞。
心愛之人,不但不接受自己,還要將自己推給旁人,不管是誰,都會受不了……
當然,那兵法,回去之後蘇七是越想越妙,曾救他於水火。這只是後話。
蘇七走後,陌千雪遙望着他那孤寂的背影,心中一酸,淚還是出來了。
初一和十五見蘇七已經走遠,便從暗處走出來。
陌千雪聽到動靜,連忙眨了眨眼睛,將那在眼眶之中轉動的淚意吞了回去,擠出一絲笑意。
初一將拿過來的披風披在陌千雪的肩上,扶着陌千雪往雪宛走去。
大小姐總不能和那些奴婢一起住在大棚之中。雪宛雖沒完工,卻也已經佈置的差不多了,住進去也沒什麼問題。
十五將手中的茶還捧着,卻是眉開眼笑,“小姐,你這個故事講得真是好聽極了,爲什麼平時不對我們講一下。”
定了定神,陌千雪同樣滿含深意,“十五,今天這個故事也是對你講的,你回去好好體會一下。”
初一笑着接口,打趣道,“對,小姐說得對。十五最近做事總是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