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說幾句話,呂豐就開始呵欠連天,他洗了兩天馬,累壞了,李宗樑笑着示意李宗貴引他回百草園歇息去,看着李宗貴推着呂豐出了門,李宗樑環顧衆人說道:“大家都在,正好商量商量這安置的事,跟咱們一處過來的,不算範家人,統共三十一個,孫掌櫃和趙五哥在太平府,先不提,鐵木的事,等他回來再定。”
“有什麼定的?你看他那性子,鐵定不能去種田!”李二槐斷然說道,李宗樑掃了眼李二槐,沒接他的話,魏水生推了推李二槐,低聲說道:“那也要他自己拿定主意說句話!你記着,往後別跟張大姐一道,處處替人家定主意!”李二槐梗着脖子正要駁魏水生的話,李宗樑看着他交待道:“水生說的對。”李二槐聽李宗樑發了話,立時閉了嘴,悶聲不吭了,李宗樑掃了眼衆人,接着說道:“石坎非跟着咱們,說他也是五爺的人,他腿腳不便,我看,就留他在家裡給大夥做飯吧?”李宗樑徵詢般看着衆人,見大家點頭沒有異議,轉頭看着李小幺笑着說道:“張狗子和趙六順說是你的人,要跟着你,姜順才和程旺走前也擱過話,這幾個人你看着安置吧。”
李小幺點頭應允,李宗樑接着往下數:“餘下的,就大壯和七弟要跟着咱們從軍,別的,都要歸鄉種田去。”魏水生皺着眉頭接過了話:“原來東山那些弟兄,平時也就能顧住自己,農活就更別提了,一來手腳不便幹不了,二來,他們落草的早,早就不會幹了,我和大哥商量了,這些人,地、銀還是照舊分,一個月咱們再給一兩銀子,隨他們是僱人還是把地租給別人種,也都足夠他們日常用度,不至於衣食無着,這是一,其二,咱們山上存的銀子,是大傢伙的銀子,人人有份,這帳我和小幺算過,我和大哥商量了,這樣,除了王爺給的安家銀,咱們每人再給二百兩,等他們安穩下來成家時,一人再給五十兩娶親錢,大家看呢?”
李宗貴送呂豐回來,聽了半截話兒,魏水生看着他,正要再說一遍,李宗貴揮着手說道:“都成都成!”魏水生笑着止住話,轉頭看了眼李二槐,李二槐渾不在意:“我聽大哥的,成!”李小幺鬱郁的看着着魏水生,從太平府到筆架山再到開平府,一路缺銀子!從一百兩缺到一千兩,現在沒個幾萬兩都應付不下來了,過了年,張家就出服了,二槐和張鐵木成親這兩項大支出,再加上還得給張鐵木置宅子,照理說,二槐成了家,最好分出去單過纔好,可哪有銀子再買處差不多的宅子?還有大哥入仕後的日常打點,初來乍到,又想掙個出身,手伸不得,打點的錢卻少不得,東山那幫人一個月也要十幾兩銀子,那是要月月支的,還有這府裡的用度,還有範家!唉!李小幺悶悶的嘆了口氣,看着魏水生商量道:“咱們給的安家銀,一人一百五十兩吧,王爺一人二百兩,咱們不好和王爺齊肩,再說,這銀子的事,多少也沒個夠。”
魏水生轉頭看着李宗樑,李宗樑擰着眉頭,李小幺嘆了口氣:“大哥,這銀子沒個夠,錢多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再說,往後他們有什麼事,咱們也不是不管,平時多照應些,比銀子強多了。”
“小幺說的對,一來和王爺齊肩不好,二來,也是,多照應些比多給銀子強。”魏水生跟着說道,李宗樑轉頭看向李二槐和李宗貴,李二槐還是那句老話“我聽大哥的”,李宗貴衝李小幺努了努嘴:“小幺說的有道理,不好越過王爺去。”李宗樑‘嗯’了一聲,正要說話,外面範先生揚聲打着招呼:“宗樑在吧?”
李宗樑忙起身迎出去,幾個人跟在後面迎到門口,範先生揹着手進來,看到李宗樑,笑着說道:“我來給你們說說這官場上的規矩,今天不忙吧?”
“不忙不忙,忙也不忙,沒什麼比這個要緊的了。”李小幺急忙接道,邊說邊上前挽着範先生坐到榻上,接過魏水生手裡的杯子遞過去,笑盈盈的說道:“先生要好好教導教導他們,除了明規矩,還有暗規矩,教教大哥,什麼叫和光同塵,什麼叫謹守本心。”範先生接過杯子,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憐惜的說道:“知道了,別擔心,你大哥爲人忠厚,厚道人不吃虧。”
“嗯,那你們說話,我去找範姐姐去。”李小幺出了東院,尋個婆子問了,徑直去尋範大娘子了,範大娘子正和石坎細算着每日廚房用度,月亭坐在旁邊,安靜的繡着條掩裙,見李小幺進來,略欠身笑着致意,範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笑道:“你來的正好,我剛和月亭說,等會兒去你那裡吃午飯說話呢。”
“好啊。”李小幺笑應了,坐到月亭邊上,看着她繡着片碧翠的葉子,不大會兒,範大娘子安排妥當,帶着玉硯,幾個人悠悠閒閒的邊走邊說着話,往後園中的半畝園走去,走到一半,範大娘子悄悄拉了拉李小幺,稍稍落後兩步,瞄着和玉硯一起仰頭看着古樹上幾隻鳥兒的月亭,低聲說道:“那心思總沒剔淨,早就想帶她去你那裡,讓她尋紫藤她們說說話去,那幾個,不過外面侍候的二等三等丫頭呢。”李小幺立時明白了範大娘子的意思,彎着眼睛一邊笑一邊點頭:“姐姐的意思我知道,讓青橙陪她說話去。”範大娘子笑着點了點頭,兩人緊走幾步趕上月亭和玉硯,一起進了半畝園。
吃了飯,李小幺打着呵欠問道:“我困了,想睡一會兒,姐姐呢?月亭你呢?”範大娘子睏倦的點了點頭,月亭一直瞄着幾個丫頭,遲疑了片刻,搖頭拒絕道:“我午後不睡的,你們睡吧,我做做針線。”
“那好。”李小幺答應一聲,轉頭吩咐紫藤:“叫青橙過來陪月亭姑娘說說話兒吧,青橙絡子打得好,讓她打兩根絡子給月亭配這裙子。”紫藤眼裡閃過絲意外,青橙說話最直最不饒人,怎麼這麼指明叫她陪客人說話?李小幺頓了頓,接着吩咐道:“還有翡葉和翠蔓,人多了熱鬧。”紫藤忙恭聲答應,退出屋子叫人去了。
李小幺和範大娘子歪在裡間榻上,閉目休息,青橙、翡葉三個進來,拿着絲線,陪着月亭坐在外間暖閣炕上,一邊打絡子做針線,一邊低聲說着話,月亭心不在焉的紮了幾針,擡頭看着青橙笑着問道:“你們都是王爺府上的?”
“她們兩個是,我不是,我是靖江侯府出來的。”青橙說話乾脆利落。
“噢,”月亭目光越過青橙,仔細打量着翡葉和翠蔓問道:“你們在王府都做什麼差使?王爺好象很嚴厲的樣子,你們要是做錯了事,他罵不罵你們啊?”
青橙‘噗’的笑出了聲,推着翡葉和翠蔓:“你們快說說,王爺罵不罵你們!”翡葉和翠蔓笑得手裡的絲線也拿不住了,笑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姑娘說話真有意思,我們原來雖說在王府當差,和王爺可隔了十萬八千里呢,要是做錯了事,自然有姐姐、嬤嬤們來說,姐姐、嬤嬤們上頭還有姐姐、嬤嬤,隔了好幾層還沒到如月姐姐那兒呢,倒是想讓王爺罵,夠不上呢。”
月亭臉色緋紅,難堪了片刻,垂着眼簾,努力裝着自自然然的接着問道:“那紫藤姐姐呢?也跟你們一樣當差?她那樣的人品氣度,總夠得上了吧?”
“跟我們差不多吧,王爺身邊侍候的人,哪會挑出來送人的?”翡葉瞥了月亭一眼,不願意多說這些事,捻起絲線,在月亭手裡的裙子上比劃着和青橙商量道:“青橙姐姐你看,用這個顏色好不好?”
“那什麼樣的人才能到王爺身邊侍候?”月亭拉回裙子,賭氣般追問道,青橙直起身子,上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的答道:“這我們可不知道,且不說王爺,就是我們爺院子裡的三等丫頭,也比我們強不知道哪兒去,打個比方說吧,象姑娘這樣的品貌舉止,若在我們府上,多數要到役房當差去,比如漿洗上,廚竈上這些地方,針線房,四司六局、花房都是要懂行會做的才行,姑娘這樣的針線可拿不出手,這帳設司、賓客司、廚司、檯盤司、果子局、蜜煎局、菜疏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還有花房各處,姑娘懂哪一樣?”
月亭聽得頭暈,直怔怔的看着青橙,一時說不出話來,青橙瞥着月亭,笑盈盈的接着說道:“進府裡當差侍候人,可沒那麼容易,頭一樣,走路就有講究,象那種一路過來咚咚作響的,在我們府上連二門都進不得,姑娘剛躺下,讓你幾步路吵醒了,那不是侍候人,那是折騰人呢!”
“我們都是五六歲上被挑出來,跟着嬤嬤學規矩,學針線手藝,學上一兩年,也就一半的人能挑進去跟着姐姐們當差學規矩,再跟着學上兩三年,才能派差使,這中間,要是犯了錯,或是姐姐覺得你學不上路,就得退回去,七七八八的又得退下去一半,能進內宅當差可沒那麼容易。”翠蔓看着難堪不已的月亭,耐心解釋道,月亭從青橙手裡扯過花繃,一聲不吭的埋頭做起針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