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勉強笑了笑,也顧不得抓鬥篷了,只緊緊握着繮繩,全身緊張的僵硬一片,萬一要突然奔跑,自己無論如何得跟緊蘇子誠!跟緊他才能活命,這一戰看過,下回,打死也不跟着看熱鬧了!
滾滾紅流飛快的流淌近前,黑沉沉的北平軍中響起沉悶的鼓聲,吳軍離北平軍半里遠,齊齊停住略做調整,突然雙方戰鼓鏗然響起,吳軍怒吼着、舞着刀槍狂衝而上,對面北平卻瞬間慌亂雜沓而退,退的比吳軍的衝殺還快,眨眼間,吳軍衝殺到北平軍陣地,北平軍卻毫不理會軍中越來越急的鼓點聲,竟一路倉惶退了半里遠,李小幺怔怔的看着跟她同樣怔神、已經停下步子的吳軍,蘇子誠臉上一片凝重緊張,緊緊盯着漸跑漸停的吳軍,彷彿舒了口氣。
戰場中瞬間靜寂後,雙方那鏗鏘激昂的戰鼓聲重又響起,這一回,跟上一次一樣,吳軍喊殺疾衝,北平軍倉惶再退,不過這次退的少了,兩軍之間,不過起躍間的距離,李小幺怔過神來,伸手拉了拉蘇子誠,聲音有些激動的叫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蘇子誠滿意的緊盯着又一次停下衝鋒步子的吳軍,點着頭笑道:“你說的明白,看着!”話音剛落,北平軍中突然響起陣極清脆的退兵鑼聲,吳軍茫然的看向各自的頭領,北平軍鳴金收兵了,這仗還要打嗎?
收兵鑼聲中連退再退的北平軍卻突然暴發出地動山搖的喊殺聲,高高豎起的盾牌突然放下,一層層的黑衣軍高舉着寒光刺目的長砍刀,高高躍起劈殺而下,衝在最前、還在猶豫中的吳軍幾乎都是被劈成兩片而死,眨眼間靜謐的荒原中紅黑相間,血流成河。李小幺哇的一聲嘔了出來,直嘔的趴在馬背上,止也止不住,淡月急忙撥馬上前,探着身子把裝滿霍香草香囊捂到李小幺口鼻間,李小幺一把接過香囊,連連揮着手示意淡月坐好,蘇子誠轉頭看了李小幺一眼,咧嘴笑了笑,也顧不上理她,只一迭連聲的發着號令。
李小幺強壓着噁心坐直身子,一手拉着繮繩,一手將香囊捂在口鼻間,遠處,紅衣吳軍已經潰散而逃,北平軍步騎相間,從後面若扇形驅趕着那潰不成軍,只想倉惶逃出生天的吳軍。
“走!”蘇子誠一聲暴呵,伸手推了李小幺一把,李小幺抖動繮繩間,轉頭尋着淡月,淡月緊跟在李小幺後面,滿臉緊張中竟還能衝李小幺笑出來,李小幺可笑不出來,緊跟在蘇子誠後面,從小山丘另一處奔下,往西南狂奔,一路上不時看到潰逃過來的吳軍,離得老遠,就被疾奔中的親衛張弓射殺,李小幺緊貼着馬背,眼睛盯着蘇子誠的的身影,只管跟着他跑,直跑得連上氣不接下氣也顧不上了。
衆人疾奔衝上又一處山崗,這一處山崗高聳陡峭,馬衝到一半就上不去了,蘇子誠跳下馬,伸手抱下李小幺,拖着她的手往山頂大步急奔,李小幺被他拖的腳不連地,一路奔到山頂,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蘇子誠忙蹲下來看她,李小幺跑的臉色煞白,喘着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揮着兩隻手,示意自己沒事,蘇子誠伸手在她脖頸間按了片刻,笑着站起來,眯着眼睛凝神看着山下,左右探馬已經飛奔而上,流水般報着各處情形。
淡月衝上來,南寧將小巧的牛皮水袋遞給淡月,淡月託着喂李小幺喝了幾口,李小幺又坐着喘了一會兒氣,才扶着淡月站起來。山下,吳軍將領已經漸漸收攏了潰逃的兵士,聚集到一處,李小幺憐憫的看着山下彷彿逃出生天的吳軍,蘇子誠說的是滅,不是擊潰,劫後重生的安靜沒持續多大會兒,吳軍側後方的山地、谷地裡,突然衝出無數黑騎,舉着長長的彎彎的砍刀,沒有喊殺暴喝,只沉默着疾殺而去。
從正後方衝出的一支黑騎衝入聚集的吳軍,驟然分成三股,用慘烈的血線將吳軍斬成三處,這三處吳軍又被側後衝出的黑騎再分斬衝散開,人數少的被騎兵轉着圈圍住斬殺乾淨,人數衆多的,則如虎驅羊般從側後一路斬殺驅逐着往楚州方向潰散。李小幺嘆了口氣,蘇子誠緊盯着山下,半晌,長長舒了口氣笑道:“不堪一擊!”說完,轉頭看着李小幺笑道:“天黑前就能進楚州了,這一帶,”蘇子誠指着綿延十幾裡的戰場笑道:“讓張大先帶人掩埋清理,奪下楚州,韓城就安穩了。”李小幺凝神想了想問道:“萬一吳地從泗縣、宿州一帶過來?”
“我已經調汝城守將姚明廣駐守在韓城西南一線,姚明廣是大哥帶出來的大將,有他守着,大可放心,汝城至淮陽一線重兵聚集,若吳軍真自西南襲擊韓城,正好絞殺之!”蘇子誠擡手往下輕輕劃了下,李小幺心裡微微一動,看着蘇子誠低低的問道:“北平••••••空了?南越和樑地邊線••••••?”
“嗯,”蘇子誠讚賞的看了李小幺一眼,一邊笑一邊低聲說道:“都是空的,咱們得速戰速決,還得趕緊穩住淮南路,放心,當年滅北寧和樑地時,也是這樣。”
“不是說北平雄兵百萬?”李小幺突然意識到什麼,蘇子誠滿不在乎的低聲笑道:“兵者,詭道也,咱們窮,就是有雄兵百萬,也養不起。”李小幺擡手按着額頭,她知道什麼號稱百萬雄師多半不靠譜,可不靠譜到這份上的,還真是頭一回聽說!蘇子誠愉快的伸手拖着李小幺,腳步輕快的一路跳下山,在半山處上了馬,往楚州方向移去,一路上,被黑騎絞散的吳地散兵遊勇三五十個成羣結隊,四下狂奔亂逃,蘇子誠要了弓箭,越過衆護衛,衝到前頭一路射殺,李小幺不敢緊跟,落在隊伍中間倉惶四顧,明珠焦慮無比,緊緊護在蘇子誠身邊,南寧趕到李小幺身邊叫道:“姑娘!勸勸爺,不能衝到前頭!大爺知道,小的們別活了。”
李小幺苦惱的看着一馬當先衝在前頭的蘇子誠,衝南寧點了點頭,南寧猛抽着李小幺的馬,引着她往前疾衝過去,明珠忙閃到旁邊護衛着,高聲叫着蘇子誠,蘇子誠回頭看向疾衝過來的李小幺,收了弓箭,疑惑的看着她,李小幺喘着粗氣叫道:“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蘇子誠將手裡的弓遞給東平,掃了眼明珠和緊跟在李小幺後面的南寧,勒着馬和李小幺一起退到隊伍中間,隊伍行進的速度稍稍慢了些,李小幺轉頭看着蘇子誠說道:“這樣把人當動物獵殺,看着難受!”蘇子誠挑着眉梢盯着她看了片刻,轉過頭嘀咕道:“婦人之仁!”
一行人疾奔了一個多時辰,在一處開闊的林地停下來,明珠帶着四下警戒着,東平取出乾糧,李小幺心裡滿滿的都是噁心,哪裡吃得下東西,只抱着水袋喝了幾口水,淡月從掛在馬上的袋子裡取了幾包點心出來,鋪到李小幺面前勸道:“姑娘多少得吃點,不然哪有力氣。”李小幺轉頭看着淡月,呼了口氣,挑揀了塊白生生的蓮茸糕出來慢慢咬了兩口,將手裡的糕點託到蘇子誠面前,蘇子誠伸手掂了塊吃了,看着李小幺笑道:“我頭一回上殺人,是大哥帶我去的,一刀下去,血濺進了嘴裡,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小時候身子又弱,回來就病了一場,大哥還擔心得不行,怕我是個上不了戰場的!”蘇子誠愉快的大笑起來,李小幺噁心的咧着嘴,將咬了一半的蓮茸糕塞給淡月,看着蘇子誠低低的說道:“真可怕!”
“後來就沒事了,攻打北寧的時候,我帶了支千人隊偷襲樊城,結果中了埋伏,一千人最後只殺出來不到十個人,這事明珠知道,個個都殺成了血人,真跟從血裡撈出來一樣。”蘇子誠愉快的回憶着往事,李小幺聽的眉頭蹙成了一團,蘇子誠又掂了塊蓮茸糕,邊吃邊笑道:“我都殺懵了,只顧盯着大營方向跑,後來大哥帶人救了我回去,回去就罰我跪了一夜,連衣服都不讓換,第二天早上,血跟碎肉都幹在頭髮裡,泡了一個多時辰才洗乾淨。”
“怎麼還罰你?”李小幺一邊噁心一邊問道,蘇子誠愉快的笑起來:“是我偷跑去偷襲的,大哥不知道,本來想立個大功給大哥看,結果中了埋伏。”李小幺嘆了口氣,看着蘇子誠問道:“你那麼要乾淨,殺人那麼髒的事,怎麼不嫌惡心呢?”蘇子誠咬着蓮茸糕,奇怪的看着李小幺反問:“殺人怎麼髒了?打仗都是這樣,這個不叫髒!”李小幺無語的看着蘇子誠,半晌突然嘆氣道:“看來你的神仙日子裡一定得有仗打才行!”蘇子誠怔了怔,連連點着頭,李小幺看着他接着說道:“一定要打遍天下無敵手!”蘇子誠高挑着眉梢笑道:“又不是打架,兵之道無常法,也沒有百戰百勝之人,先把這一仗打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