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蓮和水桐早就引着衆丫頭婆子迎在二門裡,李小幺下了車,和兩人見了禮,看着水桐上下打量起來,比起去年秋天,水桐變了許多,人胖了些,神情安然舒展,眉眼間隱着些悲憫之意,水蓮順着李小幺的目光也看着水桐笑道:“五爺看,桐姐天天忙得團團轉,倒還比原來身子好了!”
“積善之人有餘慶,桐大/奶奶天天忙着做善事,身子怎麼會不好?”李小幺一句話說的水桐也跟着笑起來,三人相互讓着進了內院,宴席設在後園小山上的暖閣裡,各色茶飯點心家常而處處顯着細緻用心處,三人隨意的或坐或半躺,看着景說着閒話,李小幺凝神聽着水桐溫和而緩慢的話語聲,心裡涌起股說不出的滋味,想起頭一趟見她時的枯槁,出獄後的心死如灰,如今的的溫和緩慢••••••聽說從前她是個極爽利潑辣的人,說起話來想必不是這般緩言慢語,她算是死過一回了,如今管這慈幼局,只怕是當修佛一樣做着,唉••••••李小幺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聽着水桐的閒話:“••••••從來咱們深宅大院的,哪聽說過這樣的慘事,要不是親眼看到,光聽她們說,我真不敢相信,那孩子活生生的,就••••••按進冷水桶裡,先頭我還奇怪,那接生婆接了生怎麼倒要念往生咒?聽說城外頭這事還要多,生了兒子放鞭炮慶賀,生了姑娘就溺死再生,唉,咱們女人家••••••”
李小幺聽的噁心的皺起了眉頭,看着水桐問道:“有這樣的事?”
“我親眼看到過五六回了,頭一回沒攔住,後幾回就讓人攔下了,上人把那幾個女孩兒抱回慈幼局養着了,幾個女孩兒中大的已經四五個月了,一逗就笑,聽說城外鄉下這事就更多了,唉!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水桐悠長的嘆了口氣,李小幺沉默了片刻,看着水桐建議道:“帶回慈幼局不是長法,與這惡俗也無用,我有個法子,你看看行不行,分兩面做,一是讓官府發個告示,若有溺嬰者,家主和穩婆各杖十棍,枷三日,二呢,由慈幼局出面,凡生了姑娘的,過來報了父母之名、生辰八字、家住何處,立時就給一兩銀子,等等!”李小幺一邊想一邊說着:“讓我算算,開平府有戶三萬餘,以每年每戶添一女算,一年也就是三萬兩,一兩銀子夠窮年過半年了,足夠了,不過不能一次給,分兩次,先給五百錢,到孩子半歲時,須由父母抱着姑娘再來一趟慈幼局,你讓人看過,若姑娘安好康健,再給五百錢。這樣就妥當了,這官府的告示和慈幼局的善行,可以合到一處,讓開平府衙傳到各鄉各戶去。”
“五爺讓他們半年後帶着女孩兒再來領五百錢,是怕他們領了錢回去又下狠手,可這半年後呢?五爺就不怕了?”水蓮追問道,李小幺看着水桐笑道:“這溺嬰之家都不是惡人,不過生活窘迫所致,都是自己的骨肉,養上半年,哪還有能下得去手的?別說娘,就是當爹的,也下不了這個狠手了。”水桐連連點着頭:“五爺說的極是!生身沒有養身親,這法子好!”
“好是好,就是銀子上頭得好好計較計較,一年三四萬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這事只做一年兩年用處不大,少說也要三年五年纔有用呢。”李小幺笑道,
“銀子不是大事!”水蓮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這開平府多的是要做善事積福的老夫人、老太太、夫人、太太們,你問問桐姐,咱們慈幼局哪回籌銀子不是一句話的事?”水桐微笑着點了點頭,看着李小幺笑道:“正月里老君會前一天,我和蓮妹請老祖宗出面,邀了七八家的老夫人、夫人們到慈幼局走了一趟,不過半天功夫,就收了二十一萬兩銀子。”李小幺聽得悶了口氣,半晌才輕輕呼出來,自己越來越是李小幺了,從前那些慈善會,那些太太們不也是這樣一擲千金,三十萬五十萬,不過少穿兩件衣服罷了。
“有銀子,這事就好辦,官府那頭,後天我和王爺說一聲,或是桐姐直接尋水侯爺說一聲也成,這是與國與民皆有利的好事,王爺和侯爺必定都是贊成的,對了,我開了家織坊,上個月剛能織出點象樣的東西,今天帶了幾匹過來,你們看看如何,若是好,往後我就讓人多招些姑娘家來做工!要不,以後再開家繡坊,這樣用的姑娘就更多了!姑娘家若也能掙錢養家,就沒人嫌棄了!”李小幺一邊想一邊笑一邊說道,水蓮‘噗’的笑出了聲,指着李小幺和水桐說道:“哪家養出的姑娘有咱們五爺一半,比一百個兒子都頂用呢!”水桐一邊點頭一邊笑,李小幺看着水蓮,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題:“我這樣的,兩三個也抵不了水生哥一個,水生哥十一二歲纔開始跟着我父親學功夫,到村裡遭難,就沒學幾年,如今功夫卻比我大哥還好,跟着水侯爺唸書,唸了不過一個月,就考出了個武解元!”李小幺不掩得色的擡了擡下巴,水桐忙轉頭看着水蓮,水蓮臉上泛着似有似無的紅暈,努力顯得大方自然的說道:“五爺幾位兄長都是極難得的,我聽二哥誇過魏二爺好幾回,說他聰明天成,爲人又厚道。”
“不光爲人厚道,水生哥還特別重情義,原來我們在山上的時候也好,如今在虎威營也罷,同僚屬下,沒有不對他心服口服的,你看吧,往後我這幾個哥哥中間,就得數水生哥最出息,王爺又是個有雄心的,水生哥早晚得憑軍功掙出個伯侯來!”李小幺得意的誇着自家哥哥,水桐看着得意洋洋的李小幺,一邊笑一邊搖着頭,眼底的戒備漸漸散去,李小幺只顧得意着接着說道:“往後哪家姑娘若是能嫁給水生哥,那必是個有大福澤的,我們李家有家訓,男不納妾,女不爲妾,水生哥雖說姓魏,可也算是我們李家出來的,這李家家規,往後自然也是魏家家規,其實沒有這家規,照水生哥的性子,他也不會納妾,水生哥和我說過,要娶就娶個自己中意的,娶回來就是兩相廝守,白頭偕老,絕不讓媳婦受了半分委屈去,就衝這個,你說說,往後我這二嫂子是不是有大福澤的?桐姐說是不是?”
水桐怔了半天,看着凝神聽着的水蓮,慢慢點了點頭附和着:“倒真是。”水蓮眼睛裡閃着光,目光看過李小幺,不知道看到了哪裡,李小幺瞄着她和水桐,彷彿想起什麼,輕輕拍了拍手笑道:“越說越遠,水生哥考武試那天,我一定得去給水生哥助陣去!兩位姐姐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人多了熱鬧!”水蓮急忙點頭答應道:“好!”水桐轉頭看着李小幺,也笑着點了點頭,李小幺暗暗鬆了口長氣,不再多提魏水生,三個人閒閒的聊着閒話,直聊到天色近晚,李小幺才起身告辭出來,上車回去了柳樹衚衕。
水蓮和水桐看着李小幺的車子出了大門走遠了,水桐看着又依依不捨又有些興奮之意的水蓮,輕輕嘆了口氣,揮手示意衆丫頭婆子退後,上前拉着水蓮,一邊往院裡走,一邊低聲說道:“你這心••••••怎麼還沒收?”水蓮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也不答話,也不看水桐,只低着頭胡亂絞着帕子,水桐拍了拍她的手,又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那魏二爺,我見過兩回,看着倒是個重情忠厚••••••”水桐猛然頓住話,停住步子呆了片刻,臉上浮出層苦澀的笑,看着水蓮低聲道:“我是個有眼無珠的,侯爺和巖二爺既然說他人品好,那必定不差,五爺今天這話說的鄭重,若真能許下這個,他這次再中了舉,倒也算得上良人。”水蓮滿眼驚喜的看着水桐,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水桐溫柔的撫着她的肩膀,一邊推着她往裡走,一邊接着說道:“這纔是一頭,你跟我不一樣,你是水家嫡支嫡女,咱們水家嫡支嫡女就沒幾個,你父親,還有兩位侯爺,怎麼肯把你許給魏二爺這樣的?唉,再說,他考的是武舉,要是文舉,再能中了三甲,也許能讓兩位侯爺和你父親點了這個頭,可如今他考的是武舉,縱使中了武狀元,那也不過是個武狀元,不是姐姐不幫你,算了。”水蓮緊緊咬着嘴脣,水桐又嘆了幾口氣,低聲勸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話自有它的道理,聽姐姐話,算了,啊?”水蓮一言不發,頭埋得更低了,兩隻手用力絞着帕子,只絞得帕子緊如一根絲繩,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