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窩在車上悶頭裝睡,裝沒多大會兒,還真睡着了,一覺醒來,車子已經晃晃悠悠行在路上了。李小幺掀起車窗簾子往外看去,放眼望去,車外滿眼濃綠中點綴着星星點點的野花和間隔整齊、散的極遠的黑甲騎兵,逼人的春色中,那些肅殺的黑甲彷彿溫和了許多,李小幺吩咐海棠高高捲起車窗簾子,透過綃紗窗吹着帶着青草味兒的涼風,遠眺着生機勃勃的原野和原野中那些馬步隨意輕捷的黑甲騎兵們。
海棠小心的盛了碗八珍醒酒湯遞過來笑道:“姑娘嚐嚐這個,這醒酒湯做的比八寶甜湯還精緻!”李小幺接過抿了幾口喝了,將碗遞給海棠笑道:“你也醒醒酒,這湯酸甜可口,很爽口,這大餘連甜湯也做的這麼好,這幾天若得空,你跟着大餘學學廚藝,回頭我跟王爺說一聲。”
“嗯!”海棠忙點頭答應,兩人正說話間,南寧從前面直衝過來,快到李小幺車前,一隻手抱着只錦袋,一手勒住馬,利落的跳下馬,海棠忙掀起車簾,南寧滿臉笑容的衝着車裡的李小幺躬了躬身子,先將錦袋遞給海棠,縱身跳到車伕旁邊坐下,轉頭看着李小幺笑着說道:“爺打發小的過來看看姑娘好些了沒有,要不要請大夫過來診診脈?”
“多謝王爺,好多了,不過醉酒,哪用得着診脈。”李小幺忙直起上身謝道,南寧指着錦袋接着說道:“爺說這裡頭的東西都不急,姑娘得空再看,俞遠山等人聯名的那個摺子,水家已經附議了。”南寧看着凝神聽着的李小幺,頓了頓話頭,語氣輕鬆隨意的接着說道:“爺就交待了這些,說起這俞遠山,東平剛纔說了個笑話兒,俞遠山他們幾個是樑地土著,在元豐城那一陣子,東平常找他們問些事兒,一來二去就熟了,東平下了值常和俞遠山他們喝酒說話兒,這俞遠山只要喝了酒,就不住口的誇五爺英明睿智,就是男子中能及得上的也沒幾個,他們得了五爺點化之恩,從那天起就打心底把五爺當恩師看待了,姑娘說這笑話兒有意思不?”
李小幺臉上帶着笑,眼神凝重的看着南寧,陪着笑了兩聲:“有意思!這笑話真有意思!替我謝謝東平,難得聽到這麼好聽的笑話兒。”
“姑娘真客氣,那我就不打擾姑娘了,爺吩咐過了,中午在洛河驛歇腳吃飯,東平已經帶着大餘等人趕過去準備飯菜了,下午得趕一趕腳程,爺把姑娘的馬也帶過來了,姑娘若嫌車上氣悶,也好騎馬走一段。”南寧拱了拱手笑道,李小幺怔了怔,她哪有什麼馬?想問卻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說哪匹馬是她的,那就是她的。
南寧告了辭,跳下車騎馬往前奔回去,李小幺示意海棠放下車簾,往後挪了挪,在靠枕上靠舒服了,抽開錦袋,先擇了俞遠山的名字挑了那份摺子出來,先看了署名,一目十行掃了一遍,又細細看了兩遍,手指在‘不論男女’四個字上輕輕劃過,這俞遠山真聰明到猜出自己的去向了?還是••••••有人指點暗示了他?東平的笑話兒••••••李小幺垂着眼簾,一時想出了神,水家附議了,水家的意思,也是蘇氏兄弟的意思,扣去‘不論男女’四個字,俞遠山等人這張摺子寫的極好,有理有據,蘇氏兄弟要成就大業,就得如此收攏天下士子之心,這俞遠山務實,聰明,有心計而擅捉時機,還胸懷大志,這樣的大才,自己這口小池塘可養不下!他這會兒無根無基,擺出恩師弟子這樣的姿態尋找機會,可自己若真敢不自量力做了這師父,也不過早晚,自己這師父只怕就得成了這弟子的盤中餐!還是彼此客客氣氣、遠遠敬着的好!李小幺翻開摺子,又細細從頭看了一遍,心裡打定了主意,將摺子放到一邊,一件件翻看起錦袋裡的其它摺子文書來。
車隊在洛河驛停下時,李小幺已經看完了所有的摺子文書,收進錦袋裡,提下來交給跟上來的淡月,吩咐看好,海棠早下車尋大餘學手藝去了。
洛河驛極小,三間正屋,兩間廚房,連個院子都沒有,這會兒早就收拾打掃的整齊乾淨,李小幺進了正屋,午飯還是她陪着蘇子誠用的,蘇子誠本就講究食不語,李小幺也不多話,這一頓飯吃的靜悄而快,一會兒飯畢,淡月和落雁泡了茶奉上來,蘇子誠端起茶喝了兩口,看着李小幺問道:“頭還痛嗎?”
“好多了,多謝王爺關心。”李小幺忙笑着謝了,話語頓了頓,接着說道:“正要跟爺說一聲,我有個丫頭,叫海棠的,也會點廚藝,這回和大餘一路回去,也算機會難得,我想讓她跟着大餘學點廚藝。”
“有大餘侍候,還要個丫頭學什麼廚藝?”蘇子誠蹙了蹙眉頭說道,李小幺笑答道:“大餘是王爺府上的廚子,這幾天託王爺的福,可總不能天天如此,王爺的廚子,哪好煩勞的。”蘇子誠臉色一下子沉鬱下來,看着李小幺一言不發,李小幺眼角瞄着他,笑着轉了話題:“俞遠山的摺子我看了幾遍,沒想到他文章寫的這樣好,這個人務實、懂經濟,又這樣才華出衆,是王爺的福氣。”
“嗯,”蘇子誠氣色不善,李小幺瞄着他,接着說道:“這摺子上的正是時候,這會兒太平府那邊因爲林丞相死的不明不白••••••”李小幺看着蘇子誠往上高挑而起的眉梢,接着說着話:“就這麼死了,還真是不那麼明白,太平府以至吳國的仕宦士子這會兒正是一片人心動盪激憤中,等王爺取了淮南路,這份動盪激憤還會加劇,俞遠山這篇文章,說不定能用來安撫拉攏淮南路士子之心。”蘇子誠臉上的不豫消散得乾乾淨淨,聽的全神貫注,李小幺心裡漸漸鬆緩下來,接着說道:“吳地六皇子嗣了帝位,過程卻撲簌迷離,主政的又是以美色侍人的吳貴妃,吳地大皇子嫡、長、賢俱全,竟不得不逃亡出太平府,林丞相才德俱全,忠心耿耿,主持中樞十數年,年富力強之際,不明不白乞了骸骨,當天晚上又不明不白送了命,有這三件,吳地的這個新皇帝和吳太后,已經失了人心認可的正統承繼,既不是正統承繼,士子心目中的‘忠’字就得大大打了折扣,這是一,二來,這一兩百年來,天下四分五裂,征戰不斷,今天是越國,明天就是吳國,這‘忠’一字,也就不那麼講究了,王爺若能明示天下,不分地域、出身,對天下士子一體視之,有功賞,有過則罰,自樑地推及淮南路,收攏了兩地士子之心,往後擴疆並土,就能事半功倍,王爺說呢?”
蘇子誠會意的笑着點了點頭:“這摺子,你覺得怎麼用好?”
“自然是傳的越廣越好,只是這傳法••••••照我看,今年的科舉策論,不如讓那些舉子們評論評論這摺子。”李小幺看着蘇子誠笑道,蘇子誠怔了怔,凝神思量了片刻,露出絲笑容應道:“這樣••••••一舉數得,天下流傳最廣,凡讀書人幾乎無人不知的,就是歷次科舉試題,這摺子也就一舉成名天下知了,只需讓贊同這摺子者中,駁斥這摺子者落••••••”
“這就是王爺兄弟的態度了。”李小幺笑盈盈的接道,
“嗯,郭家近來動作也過於頻繁了,科舉乃國之大典••••••就這樣!”蘇子誠揚聲叫東平送了筆墨進來,東平擺好筆硯紙墨,剛想研墨,掃了眼蘇子誠,又瞄了眼會悠然站在旁邊的李小幺,垂手退了下去,蘇子誠衝着李小幺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研墨,李小幺暗暗吸了口氣,笑着上前,倒了點水在硯臺裡,垂着眼簾,專心致志的磨了滿滿一硯臺的墨汁,直滿的差點撲出來。
蘇子誠寫了信封好,又取了支竹筒封進去,交給長遠,吩咐給蘇子義送過去,東平端了還餘了滿滿一硯墨汁的硯臺出去,想了想,親自動手把硯臺洗的乾乾淨淨,尋南寧說話去了。
下午路程趕的有些緊,南寧過來問了幾趟,李小幺堅持坐在車上顛簸,只說自己騎馬騎怕了,說什麼也不肯再坐到馬上去。
這一段路直趕到酉末過後,才進了落腳的榮巷驛,李小幺不等蘇子誠打發人過來,就先打發海棠過去和南寧打了招呼,說自己累壞了,飯也沒吃,已經歇下了,南寧得了信,只好硬了頭皮稟報了蘇子誠,蘇子誠陰着臉聽了,一言不發,南寧躬身垂手站了半天,蘇子誠才揮了揮手吩咐道:“讓大餘揀姑娘喜歡吃的做幾樣送過去。”南寧忙答應一聲,輕手輕腳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