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誠一口茶含在口中,苦澀的臉色大變,‘噗’的一口又吐回了杯子裡,旁邊侍立的小丫頭急忙上前接過杯子,蘇子義片刻驚訝後,立時明白過來,擡手重重的拍在几上,寧王妃急忙站起來,轉頭看向蘇碧若,一回頭才發現蘇碧若早就沒了蹤影,寧王妃嘆了口氣,一迭連聲的吩咐小丫頭們端了溫水、帕子等過來,親自端過小丫頭捧上來的溫水,侍候蘇子誠漱口,蘇子誠連漱了幾遍才覺得好些,寧王妃苦笑着說道:“阿若越來越胡鬧了。”
蘇子誠轉頭看着一臉怒容的蘇子義,遲疑了下,笑着寬解道:“阿若性子活潑跳躍,還小呢,以後慢慢拘着性子就是。”蘇子義又重重拍了幾下椅子扶手,看着陪笑望向自己的寧王妃,嘆了口氣吩咐道:“阿若也不小了,要嚴加管教。”寧王妃鬆了口氣,忙曲膝答應,李小幺驚異的看着眼前幾人,怪不得這蘇碧若肆無忌憚,難道蘇家都是這麼養孩子的?那蘇子義和蘇子誠沒養殘疾真是萬中之幸!
一直到蘇子誠等人辭別出來,蘇碧若再沒露面,李小幺跟着蘇子誠回到樑王府,呂豐躊躇了片刻,到底不願意跟蘇子誠一處,顧自回去了柳樹衚衕。
李小幺跟在蘇子誠身後進了外書房院子,緊走幾步趕上蘇子誠,笑着說道:“郡主真是可愛,這麼可愛的小姑娘,身邊人可要精心再精心。”
蘇子誠聽出李小幺的話外之音,停住步子,轉頭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說,李小幺暗暗嘆了口氣,賣關子要引得人問纔算賣成功了,賣給呂豐次次成功,賣給他,每次都是人家篤篤定的等着自己往下說,也是,她都開口了,自然會一路說下去。
“郡主這麼天真活潑,若身邊人心地不夠純良,或是哪天突生邪念,或是得了什麼好處,往湯啊茶啊飯啊什麼的放點什麼落胎死人的東西,或是藉着郡主的玩笑調了包什麼的,這事可就說不清了。”李小幺擡頭看着蘇子誠,開玩笑般說道,蘇子誠的臉色卻一點比一點難看,呆站了半晌,突然揚聲叫過東平吩咐道:“去趟寧王府,跟大爺說,就說我說的,今天這事姑息不得,只怕引來有心人。”東平答應一聲,正要退出去,蘇子誠又交待了一句:“悄悄的跟大爺說一聲就行。”東平答應了,見蘇子誠沒了吩咐,急步退出去送口信去了。
蘇子誠轉頭看着李小幺,鄭重的謝道:“多謝你提醒。”李小幺笑盈盈的拱了拱手,似是而非的誇讚道:“郡主真是太惹人憐愛了。”蘇子誠盯着李小幺看了片刻,揹着手、一聲不吭的往裡進去,李小幺追了幾步邀請道:“明天我請樑地的俘官過節,你若有空,過去一喝杯水酒?”
“在柳樹衚衕?”
“不是,我那裡待不了這樣的貴客,和呂豐借了呂家別院,巳末開始。”
“午後吧,明天我要先進宮賀重陽,領了賜宴才能出來。”蘇子誠看着李小幺答應道,李小幺笑容燦爛:“那好!我們等你,你一來,說不定就有什麼好事兒!”
“你也早點回去吧,你大哥他們今晚回來?”
“嗯,水桐的案子還有點東西要再看一遍,過了重陽節就三堂會審了,今天都做好,明天好好過節!”李小幺點着腳尖跳了兩步,跳進垂花門,一路跳舞般轉進了東廂。蘇子誠看着她飛動不停的長衫,這長衫不好看,要是換成石榴裙該多眩目。
李宗樑他們直到臨近酉正纔回到柳樹衚衕,範大娘子一直站在二門裡,望眼欲穿,李小幺吩咐張狗子搬了張椅子坐着,慢慢喝着茶,和範大娘子一起等在二門裡,月亭跟在範大娘子身後,不時瞄着李小幺,李小幺雖說一直和顏悅色的,卻不大肯跟她說話,她對李小幺莫名其妙的打心底裡發悚,呂豐和張狗子站在大門口張望着。
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李小幺一下子跳起來,往大門口衝去,李宗樑走在最前,滿頭是汗,神彩奕奕的大步跨進門,李小幺跳上去抱住李宗樑的脖子吊住又鬆開,不等李宗樑反應過來就退讓到一邊,促狹的擠着眼睛示意着自己身後的範大娘子,李宗樑臉色飛紅,伸手拍着李小幺的頭,李小幺低頭躲過,魏水生扶着範先生緊跟在後,範先生人瘦削也黑了些,可精神卻很好,臉上也隱隱能看到些笑意,李小幺忙長揖見着禮:“先生辛苦!”範先生笑着扶起李小幺,仔細打量着她:“小幺氣色極好,看來這一陣子事事順利。”
“託先生的福!”李小幺笑着轉到另一邊扶着範先生,和大家一起往正廳進去。
廳裡已經擺放整齊,水陸齊備,天色已晚,李宗樑等人不再回去沐浴換衣,淨了手臉,就圍着圓桌團團坐下,李小幺不客氣的擠在李宗樑和魏水生中間,範大娘子和月亭退到後面忙去了。
李小幺挨個打量着幾個人,除了範先生黑瘦了些,其它人倒沒什麼變化,李宗樑坐在範先生下首,端酒讓着衆人,倒很有幾分氣勢了,魏水生臉上帶着笑,那股子陰鬱之氣彷彿被那笑沖淡了不少,李二槐半分變化也沒有,眼睛只盯着桌上的菜,筷子飛個不停,李宗貴和呂豐眉飛色舞的說着話。
一頓飯直吃了一個多時辰,連範先生也喝了七八成醉,才搖搖晃晃的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天,李小幺早早起來,也顧不上旁的事,早早和呂豐趕到呂府別院準備着去了,張狗子和趙六順兩人點了卯,看看十九名俘官都齊了,安排他們分乘了四五輛車,拉着往呂府別院過去了。
進了別院二門,車子停下,二門裡擠擠挨挨站滿了青衣小帽,整齊青秀異常的小廝,見衆人下車,如見主人般,上前長揖先見了禮,半躬着身子,一個引着一個,恭恭敬敬的引着衆人穿花拂柳,往旁邊幾個院落進去。
劉明義等人如墜迷霧中,又似夢中還鄉,呆呆怔怔的跟着小廝進了院子,沿着抄手遊廊,到了一間間的闊大精緻的屋子前,小廝止住步子,恭敬的讓着衆人進屋,屋門口左右各侍立着一個錦衣華服的丫頭,衆人暈頭轉向的進了屋,只見屋子正中放着熱氣騰騰的沐桶,屋角侍立着幾個丫頭婆子,幾個丫頭上前,恭敬體貼的替他們去了衣服,侍候衆人沐浴洗漱,絞乾頭髮,綰了頭髮,取了上好地絲綢新衣,從裡到外換了一遍,衆人出來,小廝已經躬身等在門口,引着衆人往後院行去。
趙玉先落在後頭,輕輕拉了拉劉明義,帶着哭腔說道:“劉大人,怕是要大辟了。”
“別胡說八道!”安在海轉頭呵斥道:“殺頭還讓你沐浴更衣?”
“唉!如在夢中,如入夢中!”錢謙左右轉頭看着衣履光鮮乾淨的衆人,突然悲從心來,擡手捂着臉,淚如雨下。劉明義安慰般拍了拍趙玉先,半晌重重一聲嘆息:“這五爺好心計!諸位還願再回那鮑魚之肆麼?”一行人垂着頭,無人回答。
小廝引着衆人進了後花園,宴席擺在湖邊的幾間用遊廊連在一處的花廳中,一陣絲竹聲自湖中水閣中隱隱傳來,俞遠山呆呆的站在花廳前,恍然又回到了中舉那年,他進宮領鹿鳴宴,也是這般,如入仙境,如聞仙樂!
花廳裡並無主人,小廝往花廳裡恭敬的讓着衆人:“各位大人,我們爺吩咐了,請各位大人隨意。”劉明義直趨至內落了坐,衆人亂了片刻,各自入了座,湖中樂聲漸高,水閣簾子四下捲起,幾個舞女舒展着廣袖,邊歌邊舞,花廳裡,青衣白裙的小丫頭流水般送了各式菜餚上來,侍酒的婢女跪坐在後,溫酒斟酒,侍候周到。
李小幺和呂豐站在後面小山上的暖閣裡,居高臨下的看着花廳內的情形,呂豐搖着摺扇,擰着眉頭問道:“下面呢?就這麼讓他們吃好喝好,然後走了?”李小幺白了他一眼,轉頭看着暖閣門口侍立的小廝客氣的吩咐道:“你到門口看着,王爺若是來了,趕緊進來稟報。”小廝拱手答應一聲,退出暖閣,到門口看着去了。
李小幺轉頭看着呂豐,認真的說道:“我是看着他們可憐,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王爺來了,他們若肯效力,大家都好,若真是那有骨氣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骨氣這東西,是要付出安樂享受榮華富貴交換的,那就讓他們回去好了。”
“有骨氣的人要敬重。”呂豐皺着眉頭建議道,李小幺攤着手說道:“我敬重啊,哪裡不敬重了?你說說看,我哪裡折磨過他們?什麼時候折辱過他們了?若是城破時他們自裁,現在該在梁園享着香火祭祀,若立了志不降,在監獄裡備受折磨,和如今的自由自在,你說說,我到底哪一處對他們不好了?”
呂豐眨着眼睛,還真說不上來哪一處不好,還真是哪兒都好,可怎麼就是這麼彆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