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轉了幾個彎,不遠處一片大湖,湖中尚有晚開的荷花,一處精緻暖閣,三面臨水,南寧在暖閣門口站住,讓着李小幺進了暖閣。
蘇子誠已經在暖閣裡了,正揹着手看着湖裡晚開的荷花,一件月白長衫,繫着羊脂玉腰帶,長身玉立,所謂玉樹臨風,就是這樣麼?沒等李小幺多看,蘇子誠聽到動靜轉過身,李小幺明朗的笑着長揖到半,直身打量着蘇子誠的面色,氣色不那麼好,陰鬱裡透着絲疲倦,李小幺心裡生起絲疑惑,怎麼回到這開平府,倒煩成累成這樣了?這北平,不是握在他們兄弟手裡麼?大皇子蘇子義主理內政,他主外戰事,這回到開平府,應該輕輕鬆鬆,好好歇歇纔是,照她聽到的那些,這兄弟兩個沒什麼不合的理由啊?唉,這不管什麼事,一沾到皇家,那就統統沒了常理!
沒等蘇子誠說話,李小幺也站到了窗前,滿臉驚歎的看着湖裡的荷花,低聲讚歎道:“這個時候看到這麼滿湖的荷花,真是太難得了!”蘇子誠轉頭看着笑容明淨如雨後荷花的李小幺,繃緊的心情莫名的放鬆下來,嘴角露出絲笑意,轉頭看着荷花,沒有說話,李小幺扶着窗櫺,探出頭看了看,轉頭問道:“荷下生藕,這荷花下面有沒有藕?”
蘇子誠被李小幺問怔了,他只觀荷,這藕的事還真是不知道,呆了瞬間,轉身看向侍立在旁的東平,東平上前半步,垂手答道:“回五爺,有藕。”
“那可是好東西!這個時候的藕,都是長老了的,挖出來做糯米藕吃再好不過,再淋上些桂花蜜。”李小幺說的垂涎三尺,蘇子誠手裡的摺扇停在半空,直看着李小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原來她看着荷花,想到的是糯米藕。
東平看向蘇子誠,蘇子誠擡了擡摺扇,東平乾脆的應諾一聲,正要出去,李小幺又叫住他吩咐道:“糯米最好用泡好的,煮的時候就放糖桂花進去,出來趁熱切片,稍稍淋上一點點桂花蜜就行。”東平一一記下,垂手退了出去,蘇子誠挑了挑眉梢說道:“這是太平府的吃法。”
“你去太平府的時候吃過?”李小幺彷彿隨口問道,蘇子誠‘嗯’了一聲:“聽說是吳宮裡秋季時令小吃,宮眷們都喜歡吃這個。李小幺看着蘇子誠,遲疑了片刻,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福寧公主的事,不是她該問的,其實也不用問了,可憐那位真正的天之驕女,這會兒不知已葬身何處,唉,貴如公主又如何?一樣做了犧牲,做了那些雄心大志的祭品。
蘇子誠用摺扇指了指,示意李小幺坐下,自己也在上首坐了,李小幺端起自己面前的普茶喝了一口,彷彿想起什麼,忙放下杯子,站起來鄭重長揖到底,直起身子看着蘇子誠謝道:“多謝你,城外的莊子極好,後面一片桑樹林尤其難得,已經都安置好了,大哥他們準備明天一早啓程去虎威軍,範先生隨行過去,管管文書,大哥他們文字上差些。”
“那就好,我交待過了,那片莊子就歸在你們兄妹名下,這樣賦稅勞役就能免去,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蘇子誠笑着示意李小幺坐下,李小幺坐回去,幾個青衣丫頭輕悄無聲的擺了七八樣小吃點心上來,李小幺一樣樣仔細看過,轉頭看着蘇子誠問道:“這豐樂樓是開平府最好的酒肆麼?”
“嗯?就算是吧。”蘇子誠看着李小幺,這話後頭必定還有後話,李小幺出神的看着那七八樣算是開胃的小吃食,自顧自掂起筷子,伸到碟子裡纔想起蘇子誠,忙笑着讓道:“別客氣,別客氣,吃吧。”
蘇子誠‘噗’的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看着挨個嘗着那幾碟小吃的李小幺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我嚐嚐味道如何。”
“如何?”
“不如何,我要是在這開平府開家酒肆,生意肯定好!”李小幺放下筷子,看着蘇子誠認真的說道,蘇子誠收了摺扇,驚訝的看着李小幺問道:“你精廚藝?”
“不精,也不會,我會吃,尋幾個有靈性的大廚,我在旁邊指點着就行了。”李小幺淡定的說道,蘇子誠笑到一半,神情漸漸認真,看着李小幺說道:“開酒肆要投大本錢,開平府大酒肆六十幾家,有八家是官營,豐樂樓是其一,你若願意,不如挑一家指點一二,若是真好了,你拿紅利就是。”
“跟那六十幾家比,這八家官營酒肆生意如何?開平府生意最好的酒肆是哪家?”
“居中吧,生意最好的是東城長慶樓,是曹國公族裡產業,如今的曹國公是曹貴妃長兄。”蘇子誠說的很詳盡,李小幺眨了眨眼睛,原來是曹國公家的產業,這曹國公家除了有個貴妃,還有個公主兒媳婦,曹國公嫡長子娶的就是蘇子誠嫡親的姐姐英惠公主蘇玉如。李小幺看了看蘇子誠,就是有本錢,這酒肆開起來也艱難,這六十幾家,除了官營的八家,餘下的,只怕家家都是有*的。
“好,挑家生意最不好的吧。”李小幺乾脆的答應道,蘇子誠笑着點了點桌子:“就這豐樂樓,開平府的酒肆中,就數豐樂樓的院子屋舍最典雅幽靜,這裡最早是一位老王爺養老用的園子,開張到現在,生意一直沒有大起色,從明天起,就交給你管着,一年爲期,若生意有了起色,能比現在好三成就行,這多出來的紅利裡頭,給你七成!”李小幺瞄着蘇子誠,突然笑起來,一邊笑着一邊看着他問道:“這豐樂樓是你開的?”
“不是!這是官營,是我剛管戶部那年開的。”蘇子誠被李小幺笑的有些狼狽,也就這丫頭敢跟他這麼說話,她難道不知道,他是君,她是臣麼?
“你喜歡這樣的幽靜典雅?這是酒肆,來尋歡作樂找熱鬧的地方,這麼個幽靜典雅法,酒肆生意肯定好不了!”李小幺不客氣的說道,蘇子誠呼了口氣,惱怒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停住話,看着青衣丫頭們撤了小吃,端上熱菜,專心的一樣樣看着擺了滿桌的熱菜,示意丫頭端了只蟹釀橙放到自己面前,嚐了一口,慢慢品了片刻,點頭誇讚道:“味兒很正,這廚子不錯。”說着,轉頭看着蘇子誠讓道:“吃啊,別客氣,先吃這蟹釀橙,這個一定要趁熱吃。”
蘇子誠呼了口氣,示意丫頭取了橙子過來,剛吃了一口,李小幺一邊吃着蟹,一邊隨意的問道:“你剛管戶部那年?是哪年?那時候你多大?”蘇子誠正吃着蟹,擡頭盯了李小幺一眼沒有答話,東寧嚥了口口水,上前到李小幺身邊,低低的說道:“五爺,食不言。”李小幺恍然大悟,連聲贊同道:“你說對!美食當前,就該埋頭苦吃,說話就太浪費了!”
蘇子誠一口蟹嗆在喉嚨,連聲咳嗽不停,李小幺一言不發的看着他,蘇子誠漱了口,喝了兩口茶,看着李小幺說道:“你是該好好學學規矩。”李小幺一言不發點了下頭,挑着喜歡吃的,顧自吃自己的去了。
不大會兒,兩人吃了飯,丫頭小廝撤了碗碟,奉了茶上來,兩人轉到屋外檐廊下坐着,湖水幾乎與檐廊相平,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荷花荷葉中間,亮着盞盞燈光,四周靜謐而安然,李小幺往後靠到椅背上,半晌沒有說話,這裡哪象酒肆,誰家的後花園還差不多。
“我管戶部那年十四歲,大哥說要讓我知道知道北平國的柴米油鹽,就讓我去署理戶部。”蘇子誠接着剛纔的話說道,李小幺轉頭看着他說道:“十四歲?那麼小?”
“不小了,大哥十歲就跟着大軍出征了,我小時候風一吹就病,大哥說小時候我吃的藥比飯都多,母親急病去世那年,我病的起不了牀,後來遇到師父,給我調理身子、打熬筋骨,才漸漸健壯,大哥先讓我署理戶部,後來又跟着大哥出征北寧,徵北寧那幾年最艱難。”蘇子誠聲音裡透着濃濃的苦澀傷痛,李小幺轉過頭,憐惜的看着蘇子誠,他那個異母弟弟,三皇子蘇子信今年都十歲了,他母親過世不過一年,新皇后、年青美麗的郭氏就被擡進了宮,年青的郭後和蘇子義同齡,進宮時算起來只有十九歲,真是水一般花一樣的年紀,皇家立後典禮繁雜冗長,那就是說,先孝慈皇后屍骨未寒,皇上就忙着立新後了,唉,都說皇上和先孝慈皇后伉儷情深無二,原來也不過如此。
“好在都過去了。”李小幺看着蘇子誠低聲說道,蘇子誠出神的看着湖裡的燈光荷花,半晌才重重的嘆了口氣,李小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他這嘆息沉甸甸沒有半絲輕鬆,李小幺打量着他,想了想,低聲說道:“我要是想家想爹孃了,就去廟裡上柱香,每次去的時候都想着一定要好好訴訴苦,再哭一場,可跪到廟裡時,又不想說一句不好的事了,淨挑着好事叨唸,我總覺得他們能聽到我的叨唸,要是淨說那些難心事,他們肯定又擔心又難過,一想到他們難過我就更難過,唉!”
蘇子誠看着滿臉傷感的李小幺,正要說話,李小幺又嘆了口氣,接着說道:“父母心麼,都是盼着兒女好,過得越舒服越稱心越好,爲了不讓他們難過,我只好好好過日子,吃好喝好玩好,不委屈自己。”蘇子誠被李小幺說的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話聽着象笑話,可仔細想想,父母心,不就是這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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