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弟妹們都出去了,春枝才又慢慢擡起眼。
她往柴東屋子那邊看了眼,半天都沒有聽到動靜。她想了想,還是擡腳往那邊過去了。
進到房間裡,她就看到柴東手裡捧着一本書正平靜的看着。王氏站在兒子身邊,兩手叉腰,一張臉都氣紅了。可是又不忍心打斷兒子讀書,她只能自己硬忍着,忍得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見春枝進來,她立馬就惡狠狠的瞪過去:“你休想跑!你是我家花了五兩銀子娶回來的,那就是我老柴家的人了!你敢跑,我打斷你的腿!”
從她嫁過來那天開始到現在,王氏都已經提過多少次這個五兩銀子了?光是今天,她就已經說了不下五遍了。
春枝聽着都煩了。
她正要說話,不想那邊的柴東啪的一聲就把書給放下了。
“娘,您別說了!”他沉聲說。
王氏趕緊回頭。“兒啊,你怎麼了?是不是也被她給氣到了?娘這就打她!”
“你別動她。”柴東卻說。
王氏一愣。“那,我該把她怎麼樣啊?”
“不怎麼樣,隨便她愛幹什麼幹什麼。”柴東淡聲說。
“那怎麼行?”王氏可不同意他的說法,“這丫頭孃家人都摸來了,他們今天可是過來給她撐腰的!要不給她點顏色看看,他們家還真當咱們家是好欺負的呢!”
“那就讓他們欺負好了,我頂着!”柴東猛地站起來。
他是真發火了,和剛纔那點小打小鬧根本不是一回事。
春之發現了,她的小心肝都不禁撲通撲通亂跳了好幾下。王氏也被兒子身上涌出來的怒火嚇了一跳,她也嚇得閉嘴了。
柴東才又回頭看她一眼。“做門板那事,娘您還是去木匠家裡盯着吧,別叫他給偷工減料了。”
“哦,對!”王氏趕緊點頭,乖乖的出去了。
甚至,她現在連再瞪春枝的勇氣都沒有,就木然的擡腳從春枝身邊走過去了。
支走了王氏,柴東卻沒有再看春枝一眼,就又安安靜靜的坐了下去,拿起書看了起來。
轉瞬的功夫,他的神色又變得和之前一樣平靜,目光也柔柔的盯着眼前的書本,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他越是這樣,春枝心裡越是覺得怪怪的。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其實,我也沒想到春雷他們會突然過來。而且,我更沒想過……”
“不用說了。”柴東冷冷打斷她,“要走要留,那都是你的事。如果你的心都不在這裡了,我們柴家也不會強留你下來。”
春枝的心又重重一沉。
他這話什麼意思?
“你……”想找他問個清楚,誰知道這個人直接一扭身,只拿個後腦勺對着她,“你出去,我要讀書了。”
春枝不禁咬牙。
“走就走!”她沒好氣的說,真的轉身走了。
可到了外頭,她又覺得好沒勁。自己這麼大的人了,幹嘛還要和他一個比自己小的人賭氣?而且柴東心眼小,自己早就知道啊,既然這樣,自己有何必和他一般見識?
只是,人都已經出來了,她也沒那個臉皮再蹭進去,不然搞得好像她哭着喊着求着他似的,至於嗎?
春枝思來想去覺得心裡不舒坦,可也不想再回頭對他伏低做小,就乾脆一昂頭,把這件事扔到腦後,進王氏房裡拿起針線開始繡花了。
王氏再從外頭回來,就看到柴東和春枝兩個人一個在安安靜靜的讀書,一個在老老實實的繡花,看起來相安無事的樣子。她又悄悄蹭到兒子身邊。“兒啊,你剛纔教訓她了沒?她怎麼說的?”
“已經沒事了。”柴東淡聲說。“門板的事怎麼樣?”
“好,好着呢!”王氏連忙點頭,“那木板是我親手挑的,都是上好的棗木,該怎麼做、什麼時候做好,我都和木匠說好了。他要敢亂來,我就能去他家門口罵去,叫他以後都接不到活幹!你是沒看到,他被我嚇得臉都白了!”
說到最後,她得意的叉腰笑了起來。
柴東卻沒心思去笑。他只冷淡的把頭一點:“說好了就好。您累了,回去歇會吧!”
“娘不累!”王氏趕緊搖頭,“我去盯着那丫頭去。她的手藝還是太差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啊!哎,真是笨死了,愁死我了!”
一行說着,她一行進了屋子。往春枝手裡的碎布頭上看一眼,她就又挑出來四五處錯誤。
春枝連忙點頭。“我知道了!”就着手去改。
王氏看她態度還不錯,也滿意的點頭:“好好學着吧!你這還連門都沒入呢,等入了門,我再教你更好的繡法。”
“真的?”春枝立馬眼睛開始閃閃發亮。
雖說現在她還動不動就被王氏揪出來錯誤,然後被劈頭蓋臉的罵。可是被罵過之後,眼看着自己繡花的技藝也有了明顯的進步,她心裡還是歡喜的。只要想想以後自己能繡出來那些和王氏手下一樣鮮活的花花草草,她就有了無盡的動力。
結果現在,王氏竟然說以後還有更好的法子教給她?那她就難免更興奮了。
王氏輕哼了聲。“那還用說?我會的本事多着呢,只是現在在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施展的地方而已!”
是嗎?春枝想想,今天她還特地問了王三媳婦,可王三媳婦說村裡人現在都知道王氏悄悄繡了東西拿去鎮上換錢供柴東讀書的事。可是,王氏的繡藝是跟誰學的,他們不知道。
“梨花姑她娘、她奶奶雖然都會些針線,可是繡花這種東西在村子裡又不實用,誰會專門鑽研那些?她爹當初也是賣魚的,和繡花沾不上邊。想來應該是他們家發達後,她爹特地請了繡娘回去教的她吧!”王三媳婦這麼說。
說到這裡,她又悄悄衝春枝擠擠眼睛,壓低了嗓音和她咬耳朵:“一開始知道她會繡花,族長還說可以讓村子裡的女孩子跟她學,也當是給大家一點好處,也好讓大傢伙都接受她在村子裡住下。結果你知道嗎,她聽說這話就跳起來把族長給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什麼這繡藝是她的,誰都別想學,誰也都別想斷了她家的財路,不然她就和他拼命!當是把族長氣得直哆嗦,差點就揮着柺杖把她給趕出村子去了!”
而現在,她居然這麼大方的把這一手繡藝都教給了她,還向自己透露說以後有更好東西給自己。這事怎麼想,她怎麼都覺得有些奇怪啊!
春枝再想想,她就明白了——王氏這是在給她畫大餅,好讓她安心的繼續待在這裡呢!
她不禁笑笑。“娘,您這些繡法都是跟誰學的?這麼好看的圖案,可不是尋常人能繡得出來的呢!”
“那還用說?我家夫人的繡藝天下第一!我也纔跟她學了點皮毛——”王氏得意洋洋的說着,馬上她又反應過來,立馬又惡狠狠的瞪向春枝,“小丫頭片子,你管那麼多幹嘛?我教你,你就好好的學,學完了知道把換來的錢給我兒用就夠了!”
一面說着,她又一面往外蹭去。蹭到了門口,她還不忘記嚇唬她:“你給我老實點!還有,以後不該問的別多問!”
春枝眨眨眼。
‘我家夫人’……這都已經是王氏第二次提到這個稱呼了。
每次提起這個稱呼的時候,她的態度都格外的嚴肅,雙眼閃閃發亮,不管言語還是神態間都透出濃濃的欽佩和嚮往。
這麼看起來,她對這個夫人可是打從心底裡的崇敬啊!
能讓她這個兇巴巴的婆婆在心裡這麼高高舉起的人,應該不是什麼普通人。那麼,她是誰呢?
春枝還真想再找個機會從王氏嘴裡套套話。只是想想王氏這兩次纔剛稍稍說漏點嘴就立馬反應過來,而且這麼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自己想套話只怕是難得很。而且王氏剛纔那兇巴巴烏骨雞一樣的眼神她也看得一清二楚……這件事,只怕不是那麼容易能搞清楚的。
算了!
她鬆口氣。反正以後時間還長着呢!她有的是機會慢慢打聽清楚。
只是……她又眉頭一皺——她真的還有機會嗎?
對着碎布頭練了半天手,春枝一直練到天快黑了才收手。走出屋子,她本來以爲出了春雷他們那件事,家裡的氣氛會變得很尷尬。結果誰知道,王氏早已經恢復了她趾高氣昂的德行,又開始前前後後的圍着她的寶貝兒子轉。柴東又是一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模樣,都不帶看她一眼的。不過吃晚飯的時候,他給王氏夾了一塊魚肉,也分給了她一塊。
吃完飯,一家人上牀休息。王氏熟門熟路的就爬上桌子躺下了,柴東也鑽進被子裡,把靠外的位置讓給她。
春枝輕手輕腳的躺上去,可她半天睡不着。
“今天我弟弟他們……”她想了又想,還是想和他把話說清楚。
結果柴東冷冷一句過來。“食不言寢不語,睡覺!”
春枝不禁咬咬牙。
睡就睡!誰怕誰啊?
她乾脆眼睛一閉,也睡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春枝醒過來,又發現柴東又主動往她這邊貼過來了。
柴東睜開眼發現了自己的動作,立馬就往旁一個翻身,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動作熟練得很。
只是他那微微發紅的耳朵尖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心境。
春枝看在眼裡,就一股笑意涌上心頭,她突然就不想和他生氣了。
何必呢?
起牀梳洗,一如既往的出門挑水,結果誰知道柴東又緊跟着她出來了。
他一把把扁擔從她手裡接過去。
“我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