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不在意的道:“這東西留着我也怕褪色,還不如換成銀子呢。”
何陳氏乾笑兩聲,目送着木蘭離開了。
與她一起目送木蘭離開的還有坐在不遠處的何大郎。
木蘭將衣服交給了淑女坊的小二,從他這裡拿了上次賣出去的衣服的錢,這才揹着揹簍離開,去了菜市那裡,她決定買兩條魚回去給大家嚐嚐鮮。
木蘭一離開,停在對面的一輛馬車就下來一個人。
蘇定看着木蘭離去的背影良久,文硯垂手立在蘇定的身後,低着頭不動。
蘇定見木蘭轉過彎去看不見後才踏步進淑女坊。
淑女坊的小二盡職盡責的喊了一聲“歡迎光臨”,見是一位俊俏的貴公子,心中微訝,連忙站直了身子,放下手中正要掛上去的衣服。
蘇定的目光就落在小二手上的衣服上。
文硯說,木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淑女坊送幾件衣服過來售賣,以維持家用。
蘇定看向身後的文硯,文硯立馬丟下二十兩銀子,“這三件衣服我們都要了,包起來吧。”
小二猶豫起來,這衣服他們還沒看過呢,樣式也沒畫下來,怎麼能夠就叫人給買走?
只是客人說的話,小二也不敢違抗,只好拿眼去瞧身後的另一個夥計。
那人會意,馬上到後面去找掌櫃。
掌櫃微微詫異,就揮手道:“給他包上,你親自去一趟李家,請木蘭姑娘將樣式圖給你,回來立馬叫繡娘加工做出來。”說完,又道:“從賬上取五兩銀子,與那位客人買衣服的錢一塊兒送去。”
蘇定心滿意足的離開,坐在馬車裡,敲了敲包袱,心裡有些惋惜,他雖然想幫她,但也怕事情做得太過明顯被家裡人知道。
到那時不但幫不到她,反而會給她惹來災禍,也只好在這些讓人捉摸不到的事情上微微援手。
想到家裡,蘇定臉上一肅。
在他看來,蘇家的那條規矩純屬無稽之談,可祖宗規矩如此,他現在不過是父親的一個兒子罷了,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權利,等他成爲了蘇家的家主,蘇家的族長,甚至更高的存在,他纔有話語權。
他早就對父親不抱任何希望,可讓他失望的是母親的態度。
父親對他和二弟都有些可有可無,更何況對妹妹?可母親呢?那畢竟是她懷胎十月生的女兒,她那樣寵溺婉玉,怎麼可以在另一個女兒找上門求援的時候那樣冷漠?
他就要走了,這一次去京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能幫木蘭的並不多。
而且,京中形勢越來越複雜,蘇定不確定蘇家是否能全身而退,想到這裡,蘇定譏諷的一笑,說不定最後能活下來的就只有這個蘇家一直不願意承認的女孩。
蘇定在第二個街口下車,揮手讓車伕趕車離開,這才慢悠悠的帶着文硯轉過街口,看着斜對面的李石拿了書在看,就問身後的文硯:“他的確是十歲中的童生?”
文硯垂手應是。
蘇定低語,“而且還是在不夠勤奮的情況下。”
李石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神童,所以李父從小就從嚴要求他,也不讓家裡的事影響到他,據李江所說,只要大哥在家,他出入都要輕手躡腳,不敢多發出一點聲音的。
在七歲之前,李石一直很享受這種特權,但七歲時同村的小孩譏諷他是書呆子後,並隱隱將他排除在集體之外的時候他就變了。
他的變化並不呈現在大家的目光下,所以就連李父都沒有察覺。
但蘇定的暗衛卻查出他七歲後每個月都能從縣裡的書局領到一份錢。
在精力如此分散的情況下還能在十歲考中童生,的確了得,而現在他雖然需要每日出來擺攤,但看書的效率似乎並沒有下降多少。
蘇定很滿意,這樣的妹夫,以後只要蘇家不倒,加上他的才華,相信可以給妹妹一個保證。
而這也是他能夠容忍妹妹含辛茹苦的原因。
蘇定轉身離開,如果李石能考中秀才,他願意冒着被發現和訓斥的危險替他說話,薦他進松山書院。
在蘇定轉身的時候,李石疑惑的擡頭看向這邊,見沒有什麼異樣,這才放心的低下頭去繼續看書,他已經習慣了時不時的有人看他,但剛纔的那種感覺又有些奇怪。
念頭一閃而過,李石並沒有放在心上。
晚上李石將今天讀書的體會抄寫出來,手觸到以往的稿子時微微一頓,眉頭狠狠地皺起,書桌上的東西雖然順序沒變,但還是被人動過了。
李石非常的肯定。
李江和蘇文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動他的手稿,媛媛和桃子不喜歡讀書,平時能離書房多遠就離多遠,難道是木蘭?
這個家裡也只有她不怕他。
想着,李石就踱步出去,木蘭正在洗頭,李石看了又是眉頭一皺,“這麼晚了還洗頭,萬一生病了怎麼辦?”
木蘭不在意道:“絞乾就是了。”
李石還是很不滿,現在雖然是春天了,但入夜後還是很冷。
“你今天進過我的書房了?”
木蘭“嗯”了一聲,道:“你前兩天給我的書看完了,我進去找一本雜記看。”頓了頓,又道:“咱們家的雜記和史書太少了,你去擺攤的時候看看,有沒有人賤賣這些書籍的,你買幾本回來。”
也許是食髓知味,李石和木蘭在淘過便宜的書籍後,就不願意花費好幾倍的錢去書局買書了。
前世那個時候,一本正版的書都好貴的,更何況這時候?
所以他們讀書需要的書真的很費錢,可如果只讀他們考試的書,眼界難免窄小,只怕也考不上。
李石考學過,而且又有作爲秀才的父親指導,知道這些事情,所以除了學裡要求的書外,課外書什麼的也是李江和蘇文必讀科目。
而木蘭就跟着沾了光,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娛樂,看書就成了唯一的精神食糧。
李石就自以爲了解的點頭,看來是木蘭不小心碰到了書桌上的東西,轉身就要回屋,臨走前還是不放心的囑咐,“趕快洗,彆着涼了。”
走回去的時候又去了一趟媛媛和桃子的屋子,兩個女孩正倒出自己的私房錢一文一文的數着,見李石進來,就將銅板往被子底下藏。
李石對兩個妹妹要比男孩要寬容,當做沒看見,語氣溫潤的道:“你們木蘭姐姐洗頭了,現在去找乾的布巾出來,等一下幫你們木蘭姐姐絞頭髮好不好?”
兩個女孩點頭。
李石就衝她們露出一個笑容,這才轉身離開。
兩個女孩同時拍了一下胸脯,相視一笑,將銅板找出來放在木蘭給她們做的荷包裡面。
不知道爲什麼,倆人很怕總是和顏悅色的李石哥哥,卻不怕有時吼她們,甚至動手打她們的木蘭姐姐。
而這時,李石稿子的手抄本正躺在蘇定的書桌上,蘇定一一仔細評閱,覺得李石這人的確很有靈氣。
“大姑娘,您怎麼過來了?”文硯的聲音將蘇定的思緒拉回。
蘇定微微皺眉,將手稿塞進抽屜裡,看向門口,就聽到門外蘇婉玉柔和的聲音,“我給大哥煲了湯,特意拿過來給大哥嚐嚐的。”
“進來吧。”蘇定沉聲道。
蘇婉玉帶着貼身的丫頭秀紅進來,秀紅手裡捧着食盒。
蘇婉玉衝蘇定一笑,“大哥還在看書?”
蘇定隨意的“嗯”了一聲。
蘇婉玉就將湯從食盒裡拿出來遞給蘇定,“大哥嚐嚐,我親自做的。”
蘇定看着手裡的湯,想的卻是蘇木蘭五歲就知道下廚了,而此時她已能進山打獵了。
蘇婉玉見蘇定神色淡淡,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三分,“大哥先用着,我先下去了。”
蘇定擡眼看了蘇婉玉一眼,對文硯和秀紅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大姑娘有些話要說。”
文硯躬身退下,秀紅卻看向蘇婉玉,在蘇婉玉暗暗點頭後方退下。
蘇定看了暗暗點頭,婉玉的心思雖多,但駕馭下人的確很有一套。
“大哥要說什麼事?”
蘇定盯着湯碗道:“你知道木蘭住在何處吧?”
蘇婉玉臉上一白,身子晃了一下,到底還只是八歲的孩子,就算心思再多,隱藏得再好,到底有不足。
蘇定眼裡有些失望。
他查木蘭的時候,知道了母親的做法,自然也查到了蘇婉玉的動作。
木蘭從冬末就在府城,如果說一開始蘇婉玉沒找到人,可在之後呢?
她明明攔住了霓裳閣的出手,可爲什麼就不願幫幫她?哪怕是到淑女坊買上兩三件衣服,多丟下一些錢就很能幫到她了。
可她卻眼睜睜的看着木蘭一次又一次的進林子博弈,也不願伸出援手。
蘇定一時很失望。
對於這個妹妹,他一向覺得太過嬌氣,雖然平時相處得少,但血緣擺在那裡,除了二弟和剛出生的四弟,最親的就是她了,甚至對木蘭,他都還沒有那樣深厚的感情。
畢竟,同是兄妹也分親屬,對木蘭,他更多的是歉疚,而婉玉,他時常看着這個妹妹,感情自然比木蘭還要深厚。
可是現在,蘇定一時五味陳雜,望着這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妹妹一時說不出話來。
良久,蘇定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霓裳閣的事你做得很好,我們蘇家是錢塘三大家之一,以前霓裳閣行事太過霸道,以後還是厚道一些好。”
蘇婉玉忙低頭應是,心裡卻一時拿不定大哥的真正想法。
蘇定卻不想再說,揮手讓她離開,在她踏出房門前低聲說了一句,“她也是我們的妹妹……”
蘇婉玉腳步一頓,開門離開。
當初有人穿了蘇木蘭做的衣服在宴會上出了一回風頭,蘇婉玉就留了心。
那衣服的布料雖然只是中等,但樣式實在好看,層層疊疊的,走路起來搖曳生姿,她以爲是對方府中的繡娘做的,秀紅心中留意,告訴了霓裳閣,霓裳閣的掌櫃正打算將人挖過來。
可打聽之下才知道是從淑女坊買的。
她去買衣服的時候就聽掌櫃的調笑起淑女坊,說淑女坊空有寶山而不知,竟然讓繡娘用這中等的料子做上上等的衣服。
她不信淑女坊有這樣的人會不用更好的料子,就叫霓裳閣的掌櫃派人盯着,就順着找到了蘇木蘭。
她不像大哥一樣有自己的暗衛。
蘇家的暗衛只有嫡長子配有,就是在祖父跟前最受寵的二哥也沒有,所以她叫去盯梢的人是霓裳閣裡的人,也因此,她害怕掌握不了他們,將事情傳出去。到最後,她反而惹得一身剮。
霓裳閣的掌櫃自然也知道,當時她定下的計策就是叫蘇木蘭傾家蕩產後賣身霓裳閣,這樣就不怕她離開了。
蘇婉玉知道後就攔住了,當時她只是不想讓蘇木蘭再多受苦,同時也不希望她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沒想到,此時卻成了大哥唯一認同她的理由。
蘇婉玉心中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