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官衙頓時安靜了不少,李江自己坐在官衙裡發了半天呆,直到屋裡黑得看不見人影,他才悠悠的起身,打開大門,屋外坐着的心腹立馬起身,林永浩也在其中,他擔憂的看着李江,“大人?”
李江的臉在廊上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大家只聽到他含笑的聲音道:“沒事,大家都回去吧。”
“大人,公文上到底是如何說的?案子已了,只是圈地一事還不至此。”林永浩着急的問道。
他是李江一把提拔起來的,這個案子又是他過手,若是李江因此而被罷官,只怕外人多以爲是他恩將仇報,落井下石了,這在官場中可是大忌。
“不是因爲圈地的事,”李江平靜的道:“有人告我通敵賣國。”
尼瑪,這玩笑開大發了。
衆心腹都是一震。
李江估計也覺得好笑,所以聲音裡帶了些笑意,“因爲證據不足,所以只是被革職查辦,並不用收押,你們只管放心吧,此時他們都拿不出足夠的證據來,那以後就更不可能了。”
說到底還是他知道的太晚了,所以沒防住。
打發走衆人,李江就叫住林永浩慢悠悠的往外走,負責保護李江安全的常義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大人,此時多多少少都與圈地案有關吧?”林永浩很爲李江不值。
李江才過而立幾年,就已經是從二品的官員了,只要身體康健,最少還有二十多年的官途,拜相是遲早的事。
太原官場也正是有這樣的認知纔會對李江這樣客氣,包括崔家,雖然和李江看着是不死不休的架勢,一有事就上前踩一腳,但還真沒敢主動下手做什麼,就是顧忌李江的前途。
可如今被革職,以後能不能起復還兩說,大好的前程就這樣斷送了。
“圈地的事就到此爲止吧,仲德,這事牽涉太大,不是你能扛住的。”
仲德是林永浩的字,他聞言臉色微變,低聲道:“可大人,我已經叫人清點了宋谷的資料,他在城西大搞圈地,若是再不管只怕就要鬧出人命了。”
宋谷圈地的手段和卓傅氏他們可不一樣,他直接宣佈那一片地都是荒地,然後將裡面的百姓都趕走。
那些百姓不能與宋谷相爭,又失去了田地,就只能淪爲流民逃往他鄉。
林永浩是知府,他自然不允許有這樣的事存在,只是現在北方戰事在即,宋谷又一向跋扈,他纔多有忍讓,但這次藉着傅氏的事,他想把宋谷一併解決了。
畢竟,李江與宋谷官階相當,文又貴於武,沒道理李江都可以清查,宋谷卻不行。
李江何嘗不知道林永浩的心思,他本來也反對,但那是有他在的情況下,“仲德,多則半月,少則三天,我就要離開了……”
林永浩握緊了拳頭,是啊,沒有李江在前面頂着,他和宋谷叫板就是純屬找死。
李江拍拍他的肩膀,“你別忘了,還有都督大人呢。”
林永浩眼睛一亮。
“你明日將整理出來的東西送去給趙都督,宋谷再跋扈也還在趙都督之下,現在戰事已起,我們不能拿他怎麼樣,但趙都督未必沒有辦法。”
打仗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宋谷今年四十多了,年紀可不小了。
“那其他人家……”
“一口吃不成胖子,見機行事吧。”
李江畢竟爲官多年,雖然和林永浩年紀相仿,但卻算是他的長輩,倆人一路走,一人教一人學,等到李府的時候,林永浩已經感恩戴德了,滿眼激動的看着李江。
李江拍拍他的肩膀,揮揮手瀟灑的進去了。
林永浩站在門口呆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回自己的府邸。
“二爺,您回來了。”門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江,忙弓腰伺候他進門。
李江見府裡難得的燈火通明,站在臺階上看了一會兒,悵然的一嘆,這才舉步進去。
木蘭帶着傅氏和孩子們正在飯廳裡等着,見李江回來,傅氏忙站起來,眼睛通紅的看着他,又是羞愧,又是擔憂。
見她這樣,李江倒是一笑,見桌上未動,就笑道:“你們都等我?該早點叫人去叫我纔是,孩子們都餓了吧,趕緊吃吧。”
除了朗朗和暖暖還不知事,荃哥兒和藎哥兒都感受到大人低落的情緒,有些惴惴不安。
木蘭摸了摸他們的腦袋,道:“快吃吧,吃完了去寫作業,一會兒我要檢查的。”
李江坐下拿起碗筷,木蘭開箸之後衆人才開始動筷。
用晚飯木蘭就把四個孩子都領走了,李江見嫂子什麼都沒問,眼圈倒是難得的紅了。
他知道,嫂子這是告訴他,將丟官當平常事看待就好,不必介懷。
傅氏猶豫的上前握住李江的手,哽咽道:“對不起,我沒料到……我若是知道,就是刀子架在脖子上我也不會做的……”
李江抽出手,淡淡地道:“明天開始收拾東西吧,我們得回一趟京城,等定了罪再回鄉,算起來,我也有七年沒回過家了。”
傅氏面色大變。
李江卻沒有耐心再安慰她,轉身去了書房,雖然被革職問罪,但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他還得將手中的事交接出去,只能木蘭和傅氏帶着家人先走,他後面一個人就方便多了。
所以頭一件,李江就將李管家叫來,“你明日就帶着兩個長隨去京,選個好地界,買下個宅子下來,我們一家老小要在京城呆不短的時日,總不能老住在安國公府裡。”
李管事應下,李江把一個盒子交給他,“儘量買大一些,以後三爺回京也是要住的。”
“二爺,三爺來信了,似乎是知道了您被革職的事。”
李江失笑,“他倒是快,估計還是蘇定告訴他的。”
“二爺要不要見來送信的人?”
“算了,今兒晚了,明天再見吧,反正事情已定,再急也沒用。”李江接過信,展開一看,蘇文對他被革職的事只是毫無誠意的說了一句讓他節哀的話,就重點放在了誰要誣陷對付他的話題上。
是啊,誰要對付他呢?
不僅蘇文問,李江也在疑問,從傅鴻到太原開始,他就一直在查,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已經快馬加鞭的叫人去通知墨星,讓他通查這幾年涉及到糧食的生意,更給黃金萬和付侗寫了信。
可時間畢竟太短,此時也不知道他們收到信了沒有。
之前京中明明已經被當今壓下,只是不知爲何又突然問他的罪。
突然被革職,李江不可能不害怕擔憂,但他的背後還站着一家子,要是他都惶惶不安了,傅氏他們怎麼辦?
而且嫂子正看着他,李江不想丟臉。
要想知道是誰害他,還得回京城纔有可能查出來。
而且,也不知道這件事對蘇文有沒有影響。
木蘭對這些全然不知,此時她也在想李江被罷官的事。
這次的火很顯然是從京城燒起來的,只不知道是李江本人得罪了人,還是擋了別人的道,或是被殃及的池魚。
不管是哪一種,通敵賣國的罪名都不能認,不然李蘇兩家都能玩完。
不過從公文只要求李江革職,而不是直接押解他進京受審來看,翻案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只是翻案之後呢?
並不是每一個被革職的官員在沉冤昭雪之後還能被起用的。
李江太年輕,站的也太高,已經擋了許多人的路,成爲了很多人的對手了,他要是能一直穩穩的站着還好,偏掉下來了,能起復的可能性太低了。
木蘭只覺得心裡火燒似的,明明大好的前途,卻突然什麼都沒有了。
木蘭雖然焦急傷心,面上卻一點也不漏,只是和傅氏一起收拾東西,準備回京。
而前面戰事已經大範圍爆發了,從各地抽調的軍糧也陸續到了太原,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讓李江放心不下的大事了。
木蘭抽空去見了趙威。
木蘭端了茶,恭恭敬敬的給趙威跪下磕頭敬茶,“師父,您一直迴避我,如今木蘭就要走了,再見面還不知是什麼時候,還請您最後喝了這杯茶。”
趙威沉沉的看着木蘭的頭頂,見她神情莊重,腦海中卻閃過小木蘭在山林裡奔跑,因爲還不熟練,射出去的箭擦着飛奔的兔子射入泥土裡……良久,方纔微微一嘆,“你長大了,我也老了,也都變了,以後你不用再以師事我。”
木蘭知道趙威是顧忌他們的關係被人發現後會被順藤摸瓜找到方氏的身份,因此深深的磕了一個頭,鄭重的應下了。
趙威目送木蘭離開,回頭問自己的幕僚,“下一個領兵的人可議定了是誰?”
“幾位參將都請戰了,都督以爲誰合適?”
“宋谷能力卓然,雖然走的是野路子,卻計謀迭出,讓他帶着兩萬兵馬前去前線支應吧。”
“都督,這,只怕宋谷會因此坐大。”
趙威冷哼道:“你忘了現在前線是誰坐鎮?”
“安國公……”
“大將軍脾氣可不太好,宋谷敢在他眼下弄鬼,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照我說的做吧,再選出兩個參將跟隨,讓他們也練練手。”
趙威看着天際,暗道:我已經爲你們鏟一勁敵,接下來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傅氏已經收拾好細軟,只等木蘭回來。
李江見傅氏神色沉鬱,再轉頭看兩個兒子嚴肅的板着小臉,眼裡帶着驚惶,藎哥兒更是緊緊的依偎在荃哥兒身邊,李江心微痛,自覺失職,就上前安慰的摸摸他們的頭,牽住傅氏的手,低聲道:“好好照顧家裡。”
傅氏眼淚頓時“啪啪”的往下掉,“相公!”
李江一嘆,“我現在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以後你不要這樣就好了。”
傅氏感動的看着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