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舉目望去,發現承佃的佃戶也並不是很多,至少和這官田的面積很不符合,“爲什麼不多招些佃戶呢?”
管事臉上不知是該笑還是該苦,道:“因朝廷有旨,讓大家開荒種地,凡耕種三年以上的都可算作永業田,太原本就地多人少,那些年戰亂,更是留下不少荒地,大人做知府的時候將那些地都分給了百姓,除了奴僕,凡定居太原的都能得到一塊地,加上這些年大人限定最高租稅,大家的日子也就寬裕了些,連帶着荒地也開了不少,所以……”
所以需要出來承佃的佃戶就很少了。
既然都有了自己的地,自然是耕種自己的地更划算。
木蘭聽了臉上笑意微盛,思忖片刻,道:“這也不難,回頭我叫人去買幾頭牛回來,只是這耕牛這麼多,我們買了,別人那裡就少了,所以不如多買幾頭母牛,回頭你帶着佃戶養好了,若是能生下小牛,小牛就屬於這個田莊。”
管事眼睛一亮,連連保證,“夫人放心,我一定養好。”
太原經歷過的戰亂比江南要嚴重百倍不止,這裡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前朝時北方部族攻入中原,就在太原不遠處駐紮,爲了補充兵員,太原十二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凡是手腳健全的全給拉了壯丁,等到本朝建立,賴五帶着趙威宋谷進駐太原,太原已十室九空,整個太原城只剩下不到六百人,更別說外面的村鎮,那是真正的生靈塗炭。
李江到太原來的時候,太原正在恢復元氣,但因爲當時北方部族還沒打退,雖然皇帝從別的地方遷了不少的流民過來,太原本地的土豪也從外面迴歸本土,但人氣依然很少。
而經過七年的休養生息,現在的太原雖然還算不上繁華,但已經趕上國內的大中城市,再給太原幾年時間,它必定能恢復以前的榮光。
可想到賴五信件中的暗示,木蘭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很小,若是戰爭波及不到這裡也就罷了,怕就怕太原會被捲入戰爭中。
現在正是農忙時候,有賣耕牛的很少,但就是這樣,木蘭也讓人在第二天送來了五頭耕牛,這和管事要求的兩頭多了一倍還多。
管事和佃戶們都很高興。
木蘭卻沒有多放心,因爲算上這五頭牛,整個莊子也不過才九頭,而李江的官田是一頃,卻只有二十八家佃戶。
五個孩子對農事都很感興趣,朗朗和暖暖的記憶還很短暫,依稀記得似乎去過這種地方,知道那些小嫩芽不能踩,所以只跑去摘路邊的野花。
荃哥兒和藎哥兒也被囑咐過,莊子裡兩個孩子領着他們一起玩,指了旁邊的小樹林道:“這兒有很多花,可漂亮了,送給你們。”一個孩子扯了不少的野花塞在暖暖的手裡。
趙晴也驚喜的看着林子裡點綴的野花,這些花自然比不上他們家養的牡丹等珍貴的花,但卻生機勃勃,看着就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暖暖把懷裡的花都塞給趙晴,軟聲道:“晴姐姐,都給你。”
藎哥兒在一旁聽了糾正道:“是晴姨,不是晴姐姐。”
暖暖不理他,藎哥兒就跟在暖暖身邊,一個勁兒的強調,“是晴姨,不是晴姐姐。”
暖暖自己唸叨着摘花,小聲的嘀咕,“這是給荃哥哥的,這是給藎哥哥的……”
等荃哥兒和朗朗從林子裡捧了許多的野花跑出來時,藎哥兒還在暖暖耳邊唸叨:“伯母說了叫晴姨,不是叫晴姐姐。”
荃哥兒見暖暖獨自坐在地上拿着花唸叨,翻了個白眼,上前把弟弟拉過來,“你快別念了,暖暖又沒聽進去,來,我們做花圈吧,套在脖子上,好好看的。”
藎哥兒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拿過自己認爲最好看的花枝。
趙晴也捧着一束花出來,她牽着暖暖的手湊過去,道:“我們一起玩吧。”
朗朗還想跑進去,被荃哥兒一把拉住,“我們先玩這個再進去。”
方氏正和木蘭巡視這一頃地,論種地,木蘭所知道的都是一些理論知識和從老農那裡知道的基本常識,她也就下過兩年地,和在地裡勞作過十多年的方氏不能比。
到傍晚回來的時候,她們已做到心中有數。
趙晴看到母親和木蘭回來,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母親,你們回來了,嬤嬤們已經做好晚飯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小女孩,荃哥兒幾個都比她小,大人不在自然是她照顧的。
方氏見其他四個孩子玩得開心,興高采烈的圍着木蘭展現自己手中的工藝品,就知道他們今天玩得不錯,摸着女兒的頭髮誇獎道:“晴兒也會照顧人了。”
趙晴羞澀的低下頭去。
“好了,我們進去吃飯吧,孩子們肚子都餓了。”
荃哥兒見伯母面有疲色,就忙拉着弟弟要幫忙照顧朗朗和暖暖,“讓伯母去洗漱。”
晚上睡覺的時候,荃哥兒甚至貼心的問,“伯母,是不是農莊不好?”
木蘭驚訝的看他,柔聲問道:“你怎麼會覺得農莊不好呢?”
荃哥兒不好意思的道:“我看伯母和管事說話,臉上有些凝重呢,而且,您今天很累。”
木蘭沒想到荃哥兒這麼貼心,想了想,就道:“……農莊太大,耕種的人太少,這樣不能深耕細作,土地就浪費了,糧食減產,大家要傷心的。”
“那就多買一些人不就行了?”荃哥兒理直氣壯的道:“我知道好幾個人牙子,還知道牙行在哪裡,回頭我帶伯母去牙行挑人,那裡好多人的,把他們買回來種地就行了。”
木蘭眼孔一縮,笑問道:“你怎麼會知道牙行在哪裡?還認識人牙子?”
荃哥兒見木蘭一臉不相信他的模樣,就鼓着臉道:“我就是知道,家裡經常要買人,我見過幾次那兩個人牙子,我還和他們說過話呢。”
“那你是怎麼知道牙行的?”
“我偷偷跟着他們去的,他們帶了好多人來賣,我問他們人都是哪裡來的,他們還騙我,說是樹上結的,我從沒聽說過樹能結出人的,只聽說過樹結果,所以我就悄悄的跟在他們後面去了牙行,”荃哥兒眼裡閃過自得,“我一直進了他們的院子他們才發現我的,他們怕得不得了,還求我不要告訴爹孃呢。”
“……”果然,不管看起來多乖巧的孩子,內裡都是熊孩子的本質。
荃哥兒偷眼看木蘭,“伯母,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我爹爹啊。”
木蘭想了想,點頭道:“好,我可以不告訴你爹爹,不過你也答應我,以後不準再私自去這些地方了好嗎?你要想去,那就帶上護衛和小廝,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荃哥兒壓力閃過迷茫,“爲什麼會危險?”
“那你先告訴伯母,你去了牙行那裡看到什麼?”
荃哥兒努力的回想,那已經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不過因爲是第一次瞞着父母,很刺激,因此記憶也很清晰。
“有些人被關在屋子裡,有些人被繩子綁着排排站,還有些人被關在籠子裡……”荃哥兒說着也發覺不對了,回想起當時那些人臉上的麻木和痛苦,不確定的問:“他們是被欺負了嗎?”
木蘭看着已經七歲的荃哥兒,不由想到當年的李江和蘇文,就算是保護得不錯的桃子和媛媛,七歲的時候已經敢拎着籃子跨越大半個城到松山書院門口去賣兔子了,而一直被教育得很好的荃哥兒卻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
只是荃哥兒這樣嗎?
就是陽陽,七歲的時候不也只會跟村裡的小孩打架,上樹摸鳥,下水摸魚,要說什麼是人牙子,他多半也是不懂的。
只是,爲什麼就一定要讓孩子早早的知道這些呢?
木蘭釋然的一笑。
他們自然是希望孩子出息的,但更希望他們能快樂健康的長大,那些事,水到渠成,他們自然會知道的,何必去特意的告知培養他們呢?
以前李江他們早早的長大是迫於生活,而當時他們的努力,其中一個原因不就是希望後代不要像他們一樣辛苦嗎?
不過既然荃哥兒產生了疑問,木蘭就沒打算再粉飾太平,因此道:“因爲他們成了奴婢,你知道成了奴,意味着失去什麼嗎?”
荃哥兒搖頭。
“成了奴,意味着會失去人身自由,他們的一切都由主家來支配,他們沒有財產權,就算平時積累下了月錢和賞錢,只要主人家需要或願意,他們就可以再收回,他們也沒有婚配權,朝廷律法,奴不能與良民配,他們若是不能脫籍,以後他們的孩子也是奴……”
荃哥兒長大了嘴巴,“那,那他們怎麼還去當奴?”
“傻孩子,沒有誰會想去當奴的,都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大部分是被生活所迫的。”木蘭簡單的說了一下,“有的人家日子過不下去了,就只能賣身爲奴,有的是官奴,多半是犯官被抄沒的家眷,有的則是犯罪被拘賣的,但這畢竟是少數,大部分還是日子艱難,不得不賣身爲奴的。還有的,”木蘭眼裡閃過寒光,“則是被拐賣的了。”
荃哥兒正經了神色,肅穆道:“那應該報官,把他們都抓起來。”
木蘭點頭,“所以你出外要小心,你上次跟着人牙子身後去牙行,幸虧遇到的是認識你的人牙子,不然要是有人起了歪心思,把你一把抱住,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荃哥兒被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