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一路走來,心中有些驚詫,這宅子雖不像他們的那樣富麗堂皇,但裡面佈局卻很溫馨,許氏看着樹梢的綠色,心中有些喜悅。
“這冬天到了,竟然還有綠葉子。”
傅氏笑着解釋:“我纔到這邊的時候也和夫人一樣驚奇,只是後來才知,這邊入冬,很少有數與我們北邊一樣是全禿的,就是果樹,也有近半的葉子留在樹上呢。”
“這就是南北的差異了。”
“南邊不像北方有炕,也不知道夫人習不習慣。”木蘭示意許氏上座,自己坐在下面解開孩子的襁褓,讓孩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木蘭點了點他的小鼻子,誇道:“這孩子長得像五叔叔,天庭飽滿,以後一定也是個有福的。”
是母親都喜歡別人誇自己的孩子,許氏也一樣,聞言坐直了身子,微微傾身笑道:“侯爺也一直說這孩子像他。”頓了頓道:“我在家的時候就聽侯爺時常說起陽陽,那孩子呢?”
“陽陽調皮,我讓人帶下去玩了,夫人遠途勞頓,不如先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再帶他來看您。”
說着將孩子交給許氏帶來的乳孃,和傅氏告辭。
傅氏扶着肚子緩緩的走着,眼裡帶着些興奮,“嫂子,夫人看上去很年輕呢。”
木蘭點頭,“她比我還小一歲呢。”
賴五左右看看,就問道:“桃子和媛媛呢?”
“她們在婆家呢。”
“他們若離得不遠就將他們接回來吃一頓飯吧,我也很久沒見他們了,聽說媛媛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是,孩子纔出月沒多久。”
李石叫人去通知桃子與媛媛,讓他們明天抽出空來回家吃一頓飯。今天晚上卻是不可能了,李石要陪着賴五去珍饈樓。
李石跟在賴五身邊出現,從此錢塘的官場也不敢再小看李石,知府大人更是對李石另眼相看。
本來他就覺得李石本事,如今回想,自己竟是一開始就在李石的算計之中,他自認是個聰明的,卻也不可能從半年前就開始算計這些。
而外面幾家要針對德勝醫館的人家則是恨得牙癢癢的。
元家的人卻在一旁看笑話,“你看,我就說他們是白忙活,李石那個人精,是這麼好算計的?當初老天爺不過算計了李石一番,他就能記仇到現在……”
“好在他雖然記仇,卻也記恩,大哥,上次李石說的那事我們不如就答應了他,反正對我們也只有好處。”
“答應自然是要答應的,但是還得拿捏一下,總不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但也不能過頭了。”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再過幾日就應下了。”
晚上賴五滿身酒氣的扶着李石回來,將李石送回主屋,眼見着木蘭扶着人進去了,這才轉身離開。
賴五住的錦春園不太遠,走個半刻鐘就到了,他先到偏房裡洗澡換衣服,將滿身的酒氣去掉才進屋。
許氏早知道賴五回來,已經備下了醒酒湯,見賴五進來就給他端了一碗醒酒湯,“侯爺今天喝了多少酒了?”
“沒有多少,他們喝的酒都有些軟綿,哪裡像我們在軍營中喝的燒刀子,那才叫酒呢。”賴五探頭一看,放低了聲音,“旭兒睡了?”
許氏含笑點頭,“纔剛睡下。”
“李石就是大夫,明天讓他給你們娘倆把脈,這大冬天的趕路就是受罪。”
“我們都好着呢,哪裡用把脈?”許氏心裡微暖,對賴五的關懷很受用。
“有備無患嘛,反正也不麻煩。”頓了頓問道:“你今天見着木蘭了,相處得怎麼樣?”
“木蘭長得漂亮,性子又溫婉,我們相處得很好。”
賴五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木蘭的確長得漂亮,不過她可一點不溫婉,你是沒見過她殺神似的樣子。”
許氏眼裡閃過疑惑,在她看來,木蘭的的確確是一個很溫婉的女子,她本身只是清秀之姿,木蘭長得漂亮,但那漂亮卻不奪目,反而會有一種讓人如沐春風般的漂亮,加上木蘭身上一直有一種母性的光輝,這讓許氏對木蘭的感官很好。
賴五見她不信,就道:“木蘭從小就懂事,小的時候的確是溫婉,村裡的孩子只要是打架被她看見她都是好聲好氣的勸着,那時候她也不過四五歲,就像個小大人一樣,村裡的大人就喜歡看她揹着手教訓比她還大的孩子的樣子,只是……”賴五神色有些淡,“只是蘇大哥出事以後,木蘭也就變了。”
許氏心中一動,悄悄握住了丈夫的手。
賴五一笑,將妻子攬在身前,看着外面的月色,卻不由回憶起那些年的事。
“蘇大哥是個能幹的人,我們村裡公認的第一人,也是少數的能識字中的一個,他總是能在縣城裡找到活幹,那時候我們賴家實在是太窮了,除了那兩畝地實在是沒什麼營生了,後來爲了湊足給孃的藥錢,連那二畝地都沒了。”
“那時候侯爺一定很苦吧?”
賴五搖頭,“我算什麼苦,最苦的是大哥,那時候我才十一二歲呢,什麼都還不懂,就知道跟在大哥身後幹活,然後就是空着肚子找吃的,那時候實在是太苦了,蘇大哥只要在鎮上或縣裡找到活幹就一定會拉扯大哥,蘇大叔也時不時的接濟我們,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這麼活了下來。”
“當年江南大旱,大哥與我本來是想死守着,想着就算是死也死在蘇家莊,以後也算有個埋屍的地方,那時候我們家裡就只剩下兩碗米了。還是蘇大哥提議兩家一起走,我們幫着他們照顧老小,他們將家裡的糧食拿出來平分……”
“蘇大哥大義,更是個聰明人。”
賴五一笑,“可不是,蘇家都是聰明人,當年我能遇到聖上,更是多虧了木蘭。”
這個緣故許氏卻是第一次聽說。
賴五壓低了聲音,這些事情他從沒有與第二個人說過,就是皇上和軍師也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怎麼遇見聖上的嗎?”
“聽說是侯爺想要去刺殺貪官污吏,被聖上所救。”
“這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許氏心中一跳,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
“我殺那姓吳的不是因爲他是貪官污吏,而是爲了報仇,我大哥和蘇大哥,甚至我娘,全都是因他而死,我娘也就罷了,是我與大哥沒本事,可大哥與蘇大哥卻是被他當作謀逆冒功而殺的,當時那一場暴動也不是意外,是我們的算計……”
賴五眼裡閃着寒光,他就是從那時候學着動腦筋的,他並不笨,只是有些衝動,又沒有接受過教育才給人一種粗人的感覺。
但從木蘭那一次的算計之中,他知道了智慧的重要性,因此在這麼多跟着聖上和軍師的人中,他最努力!
他努力的學認字,努力的學他能所接觸到的所有知識及功夫,雖然他知道的依然不多,甚至也不夠聰明,但他卻是最開始跟着聖上可以一路走上來還活着的唯二中的一個,還有一個就是軍師。
“……侯爺好厲害。”
賴五搖頭,“那不是我的算計,是木蘭的。”說着低聲將當初木蘭如何讓他撩撥災民,如何打聽吳家父子的消息,甚至連選擇合作人手一起攻擊吳家父子的計劃都是木蘭出的。
“……當時我想殺了姓吳的,可誰知不但叫他逃了,我還昏死了過去,反倒是木蘭,她還殺了吳君呢。”
許氏身子微僵,詫異道:“那時候她才幾歲?”
“七歲吧。”
許氏的身子就不由有些發寒,賴五拍拍她的背,安撫道:“你也不用怕她,木蘭其實最好說話,對自己人向來溫和,當初我們都是被逼的狠了,那時候我看那孩子是存了死志的……蘇大哥一家的日子一直過得不錯,村裡都說,以後蘇氏只怕就靠他們這一支了,因此族裡看重,蘇大哥又能幹,蘇文又聰慧,蘇大叔又有遠見,但一夕之間,蘇家就天翻地覆了,蘇大叔癱在了牀上,蘇大哥也殘廢了,江南大旱,蘇家七口人,最後卻只剩下三個孩子,木蘭能挺下來我也很詫異,但更多的是欽佩。”
說到這裡,賴五就很愧疚,“當年我一走了之,也一直沒能與他們聯繫,別說爲父母供奉香火,就連屍骨都是他們幫收的。”
賴五一直覺得自己很沒用就是出自於此,當時木蘭與李石才幾歲?他又幾歲?
許氏安慰賴五,“侯爺不要多想,現在不是好了嗎?木蘭他們的日子過得好,您以後多照顧他們就是。”
賴五點頭,“我就是這麼想的,可我能幫得上的實在是太少了,李石和木蘭也一直沒求過我什麼……”
許氏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別人最怕的是窮親戚找上門來,賴五卻是發愁李石他們不找上門。
“以後你對木蘭好一些吧,李石那孩子太要強,木蘭就要隨性一些。”
“我一定好好與木蘭相處。”
這一個晚上許氏睡得很香,她努力了兩年,總算讓賴五對她敞開了心扉,她知道,她現在贏了一半了,就算以後賴五移情,再有別人,她與孩子的地位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而這一夜,賴五卻怎麼也睡不着,腦海中不斷的回放着當年的往事,除此之外就是對明天祠堂之行的激動與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