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的人對錢東勝都很寬容,實在是因爲錢家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生氣了,所以他們樂意看着錢東勝鬧騰。
不過兩兄弟也明白,他們家裡最好還是要出一個讀書人爲好,總不能誰都當兵吧?
錢東明的軍籍以後他是不打算傳給弟弟的,而是傳給自己的兒子,父親的那份應該傳給二弟錢東信,所以三弟錢東勝最後就去讀書,就算是考不中,讀書識字,以後也好有個營生。
錢東勝是一出生就是奴籍,在他看來,能由奴籍轉爲軍籍就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他沒有當過良民,不知道良籍和軍籍的區別,所以纔沒有那個心。
但錢東明和錢東信不一樣,他們被流放到遼東的時候已經懂事,現在更是瞭解世事。
奴籍,軍籍和良籍,享受到的權益簡直是天差地別。
雖說良籍也會過得苦,但至少命是保得住的,而且,良籍的生活也比軍戶要好過。
本朝的官兵都有軍餉,但除了官的響,兵的餉銀也就夠他自己花銷,要是再大手大腳一些,連自己的生活也不能維持了,更何況養家餬口。
也只有打仗的時候會好些,因爲只有打仗,他們纔會有額外的收入,但是,打仗就意味着傷亡,而他們這些基礎的兵丁又是最先死的一羣……
這就是爲什麼那麼多的軍戶娶不上老婆的原因,不僅容易被守寡,還沒錢,沒地,沒資本。這樣的人,就是再窮的人家也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他們的。
所以他們就只能去逛最低等的窯子了。
也有大毅力的人,那些人會省吃儉用的將軍餉存下來,等到一定數目的時候再出豐厚的彩禮娶一個妻子,或是買一個妻子回來……
錢東明和錢東信都不想子孫後代都過這樣的生活,但他們年紀大了,讀書也讀不出一個花來,而且,他們兩個都不是讀書的料。
錢東勝腦子比兄弟倆靈活,年紀又還小,由他來讀書最好不過了。所以。這一次不僅是錢舅舅,兩位哥哥都幫着壓錢東勝讀書。趙氏知道丈夫和兩個兒子的想法,對這件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所以這小子這幾天過得無比的悲催,此時來到賴家,就直接纏在木蘭身邊不走了。
木蘭看着這個比自己小了將近十一歲的表弟,很是好笑的摸着他的頭問:“這是怎麼了?怎麼才幾日不見就這樣了。”
錢東勝耷拉着腦袋,在木蘭的手底下晃了晃,見不能擺脫她的手,就沮喪道:“都是表哥們鬧的,現在我爹正逼着我讀書呢,表姐,你幫我求求情吧,讀書哪裡是誰都能辦到的?”
“讀書又不是多難的事,只要照着先生的吩咐做就是了,你再難的事情都做下來了,難道還怕這個?”木蘭眼裡微微閃過懷念的神色,“最起碼,也要讀書識字,別出去以後叫人給賣了還幫別人數錢呢。”
錢東勝努嘴,“誰會這麼笨啊?”
木蘭就爽朗的大笑,“這可不是笨不笨的問題,而是識不識字的問題。”說着給錢東勝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她很小的時候哭着不想上學,賴在家裡的時候嬸嬸說給她聽的,那時候嬸嬸告訴她,如果她不上學,以後就會被人偷去,或是迷路找不着家,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叔叔嬸嬸,哥哥和妹妹了……
當時她就問,是不是就像爸爸媽媽一樣突然不見了?
當時嬸嬸就突然抱着她哭了半天,從此後,她就再也不敢說不念書,更是不敢在功課上怠慢,沒想到,就一路優秀的讀了下去。
本來想好好孝順叔叔嬸嬸的,誰知道,才參加工作不到半年,她就查出了那樣的病,反過來卻是嬸嬸熬白了頭髮的照顧她……
李石最先發現妻子的情緒波動,不動聲色的將錢東勝趕走,站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關懷的看着她。
木蘭的眼淚一下就沒忍住……
所有的人都叫木蘭的眼淚嚇了一跳,李石更是有些手足無措。
這段時間,木蘭雖然哭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但和普通的女子相比,不知道強多少,因此乍然看見木蘭的眼淚還有些無措。
錢舅舅更是瞪眼看向錢東勝,幾乎要將他給吃了。
錢東勝忙跳到一邊,搖手道:“不關我的事!”
錢舅舅眼裡迸射出兇光。
錢東勝就可憐的看向木蘭,眼裡無比的幽怨。
木蘭看了一樂,擦了擦眼淚,擠出笑道:“我只是太高興了。”
錢舅舅等就舒了一口氣,只還有李石和蘇文看着木蘭。
蘇文是以爲姐姐看到他出息了才哭的,李石卻知道木蘭的哭裡帶了悲傷,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但也沒有再提。
李江就打圓場道:“嫂子,我們上桌吧,舅舅他們還沒用飯呢。”
木蘭點頭,衆人一起移向飯桌。
賴五向來不習慣家裡人也分成兩桌子吃飯,更何況,因着木蘭,他從不小看女子,所以很自然的讓衆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大家入座,錢舅舅和賴五倒是相談甚歡。
一開始,錢舅舅還有些拘謹,倆人身份畢竟相差太大,但賴五隻是比當年變得更加的豪邁,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因此,沒過兩天,錢舅舅和賴五就說到了一起。
倆人算是同鄉,又有共同回憶的人,又是在軍中生活了十多年的糙漢子,話題實在是太多太多……
木蘭也樂得見他們談在一起,以後她要是回了錢塘,她希望賴五還能照顧照顧錢舅舅,不用多特意,只要他的態度在那裡,軍中就不會有人去欺負錢舅舅了。
錢舅舅喝了兩杯酒,就開始問起李江的婚事,“我聽說江兒的婚事也要定下了?”他本來想問的是桃子,不過桃子是女孩子,當着她的面提起不好,就該問李江的了。
李江的臉頓時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爲羞着,還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倒讓木蘭驚奇了一下。
李江這孩子什麼都不學李石,就這板着臉的功夫學得最像,此時見他紅了臉,木蘭眼裡不由的閃過笑意,也不避諱他,直接點頭,“是啊,最近正在相看傅家的二姑娘,傅家夫人不錯,那位傅家的姑娘長得也漂亮。”
李江的臉更紅,目光微微亮起來,想起了那天回來後嫂子特意找他過去說的話。
木蘭和大多數家長都不一樣,等定下了親事纔會告訴孩子,她和李石都會將事情拿出來與他們商量,即使親事也一樣。
所以木蘭就特意將李江找去了,將她和傅雲芬見面的事說了,描述的很仔細,最後笑道:“這兒的規矩,也不可能叫你看一眼對方,只是以後要過日子的是你們,我想你們總要互相瞭解一下。”
李江是男子,在外面行走,要打聽他的爲人處事是很簡單的事,但傅雲芬是姑娘,想要打聽實在是太過困難。雖然,未婚男女成親之前可以見一兩面,算是相親,可到那時,婚事已經基本定下了,到那時再反悔可是和結仇差不多的性子了。
李江的臉雖然紅,但還是聽木蘭說完了,此時再聽木蘭提起,還是忍不住又聽了一遍。
蘇文竊笑,錢東勝和錢東信也樂得看李江的笑話,這個表弟看着比他們還沉穩,行事又滴水不漏,這樣的機會實在是難得。
趙氏卻是想到兩個兒子的親事到現在都沒定下,特別是大兒子,年紀比李江還大,看着兩個兒子,再看看李江和蘇文,趙氏更憂愁了。
木蘭看到趙氏的目光,就看向錢東勝,眼裡閃過沉思。
在晚上送錢舅舅他們離開的時候,木蘭就特意走在錢東勝身邊,低聲道:“表哥,你的親事也該說了。”
錢東勝驚詫的看着木蘭,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木蘭看向趙氏,微嘆:“別叫舅母太過擔心了。”
錢東勝順着木蘭的眼睛看向母親,眼微沉,幾不可見的點頭,幾步上前微微扶住背已經有些佝僂的母親。
趙氏微微驚訝的看着大兒子,錢東勝心更酸,扯了一個笑,心裡卻想着木蘭的提議,他們都是男子,心思難免粗,母親一個人要忙着家裡家外,也實在是太辛苦,也許他是時候該娶一個妻子了。
當初不願娶妻是因爲他是奴籍,生下來的孩子也是奴籍,但現在,這樣的問題已經不用擔心。
錢東勝呼出一口氣,面上明朗起來,讓一直偷偷觀察兒子的趙氏嘴角也不由的翹起來。
李石注意到木蘭的動作,微微一笑,什麼都沒說。
趙氏卻在上馬車之前感激的看了木蘭一眼,多年生活的磨難讓她處處留意別人的臉色,自然也就看到了兒子改變之前木蘭和兒子的互動。
趙氏卻沒想到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面,纔回到家,錢東勝就找了父母,低聲將自己願意成親的事說了,“母親看着找吧,也不要多漂亮的,只要能幹,品性好就行。”
趙氏驚喜的看着大兒子,連連點頭:“你放心,娘一定給你找個最好的,你可有喜歡的?說出來娘幫你去說說。”
錢東勝搖頭,他沒有那樣的心思,又怎麼會有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