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拒情

三月農田插秧忙,學館放假一個月,但是有溫秀才和二妹在,農活哪用得上小妹?再加上她調皮搗蛋,怕苦怕累,正經事也玩鬧着來幹,溫秀才便沒讓她下田幫倒忙,拘她在家裡溫書。

有溫秀才看着還好,一旦脫離溫秀才視線,小妹便野得跟什麼似的,只有到中午、下午做飯的時候纔回家。

這一日,大妹也放假在家,小妹不敢放肆,眼巴巴看着溫秀才和二妹出門,老老實實回房裡寫功課。提筆沒寫幾個字,聽見大妹進屋說道:“陪我去個地方吧。”

小妹應了一聲,擱下筆。大妹想了想,提醒她道:“把你的小刀帶上。”

小妹愣了一愣,矢口否認道:“我沒有小刀。”見大妹沒說話,只是看着自己,眼裡雖然沒有高興或者不高興意思,倒看得小妹心裡發毛,懇求道:“不能告訴老爹。”

聽到大妹同意,小妹這才從犄角雜旮旯裡掏出匕首,別在身上,跟着大妹出門。

她們運氣好,纔到村口,便碰見同村的屠戶要把半扇豬運進城裡去,大妹和小妹便搭了他們的順風牛車。

屠夫把兩姐妹放在城西口,之後趕着牛車繼續往城東去。但是大妹卻去了城北,小妹跟着大妹穿過大大小小街道,經過長長短短衚衕,不知她要去哪裡,也沒有問,最後跟着大妹在一家宅門前停下,看着她上前敲門。宅子不大,但在東凌縣來說也不算小,應是殷實之家。

沒一會兒,出來一個老僕人開門,問大妹找誰。

大妹得知他家主人在,遂說道:“小女子溫思,前來拜訪,還請老人家代爲通傳。”

老僕人請大妹和小妹進屋喝茶,接着去書房找主人。很快,文秀才急急忙忙跑進來,喜出望外地看着大妹,開心道:“姑娘怎麼來了?”

大妹讓小妹出門等着,文秀才這才注意到小妹,急急忙忙與她行禮,小妹還了禮,按大妹的話站到外面,關上房門。

文秀才坐了小妹的位置,期待地把大妹看着。

大妹正色道:“此番冒昧前來,希望能和先生說清一件事情。”說着,取出錦盒放在案几上,低聲抱歉道:“對不起。”

文秀才有些慌亂,乾巴巴問道:“不喜歡嗎?那我再去買其他的。”

大妹避開他眼睛,低頭重複:“對不起。”

文秀才想要拉一下大妹袖子,讓她認真地看着自己說明原因,手忙腳亂,碰翻了案几上的茶盞,跌在地上碎成幾瓣。小妹聽見聲響,從外頭衝進來,手背在後面握緊了匕首,戒備地看着文秀才。

大妹起身,道了聲“珍重”,往門口走去。

文秀才緊跟着起身,着急地解釋:“你要我改的我都改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我繼續改!不出三年,我定能考個進士回來,拼個誥命夫人給你,我家現在雖然沒有昨晚那個公子有錢,但是商人重利,你跟了他未必以後能一直好。”

大妹回身,坦誠道:“感謝先生厚愛,小女子何德何能,實不敢承當。只是今日之種種,亦是以後之種種,小女子雖不知以後是否依舊快活,但若是現下都不能開心,又何以談以後?先生保重。”說完,低聲讓小妹把匕首收起來,帶他出門。

透過廳門,文秀才看見大妹二人頭也不回地過了照壁,態度之堅決,讓他無法挽留,雙腿一軟,癱坐在了椅子上。取過錦盒打開,一條明珠手鍊躺在其中,閃耀淡淡光暈,一張捲成細條的紙張放在旁邊。文秀才抖着手展開紙條,一行小字躍然紙上:“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紙張原封未動,原來她從未打開過錦盒,文秀才這才知道她厭惡他竟厭惡到了這般地步,頓覺心如死灰。

一腔癡誠付諸東流之水,文秀才想了又想,淚滿衣襟,覺得東凌乃是傷心之地,不久後便遣散僕人,孤身搬離了此地。

小妹當時一直守在外頭,密切注意房裡動靜,因此隱隱約約聽到一些,也猜出了大概,不過大妹既然帶她出來壯膽,必然是不願意溫秀才知道此事的,遂回到家未透露隻言片語。

兩天已過,大妹要去東來客棧取八仙過海圖樣,但是孫大娘要去看望大女兒,於是在東來客棧門口放下大妹,給了她一些銀子,讓她回去的時候坐馬車用,自己乘着馬車去了鄰縣。

大妹徑直上樓,敲了敲房門,開門的卻是個臂粗膀圓的商人,粗聲粗氣問大妹要幹什麼。

大妹抱歉說自己找錯人,於是下樓去問櫃檯的,才知道蘇姑母已經退房。聽小二的講,蘇姑母是直接回郡城去了,跟她一道的年輕公子也是一起走的,走前未交代什麼,也未留下什麼。

大妹茫然地看看樓梯,轉身出門,發現今日陽光如此之烈,照得人頭昏眼花,只好站在臺階上定定神,去街口租車,打聽了價錢,又捨不得,覺得出城這條路她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是慣走的,並沒有多麼遠,遂沒有租成。

一走之下,竟發現如此之遙遠。這幾年來,承蒙孫大娘關照,進城之路從未用雙腳丈量,以致於才走了半個時辰,便覺得雙腿痠楚非常。

大妹坐在路上一塊石頭上歇腳,路上行人不絕,有幹驢車的,有趕馬車的,有趕牛車的,都不認識,更多的還是匆匆走路的,上至五六十老嫗,下至七八歲孩兒。

有些事情,只有親自做過,才知艱辛。大妹覺得自己腳底一定是磨出水泡了,兩個妹妹以前竟是如此辛苦,特別是二妹,每天上學來回要走兩個時辰,還要起早摸晚爲家裡煮飯,現在她雖然已經不常外出,但是小妹還在求學。大妹盤算了一下積蓄,決定給家裡買一輛馬車,給小妹上下學代步用。

好不容易回到孫家繡坊,滿臉風塵,正想先去房內打盆水洗臉擦手,遇到一位正要外出的繡娘,問她圖樣拿到了沒有。

大妹險些落下淚來,忙深吸口憋住,笑說道:“鄭夫人回郡城去了,怕要等些時候。”

繡娘“哦”一聲,走開了,大妹站了站,依舊打水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