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是多麼機靈的一個人,立馬伸了懶腰,“早上吃多了稀飯,真是的,大飛,你趕馬車,我去方便一下,等會在城門處等我就成了!”
大飛愣了下,正要問什麼,木香從後面使勁掐了把他腰上的軟肉。疼的他齜牙咧嘴,總算還沒笨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使勁一揮鞭子,“就你小子事多,快去快回,若是耽誤了主子出行,我們可不等你!”
“小爺方便,要你管,”何安雖是這樣說,卻狀似無意的從馬車邊上走過,很難爲情,卻又很大聲的道:“夫人,您有紙嗎?小的沒帶紙出來!”
木香掀開簾子,扔了一團皺巴巴的破布條給他,“只有這個,你湊合着用,回來之前,記得洗手,否則你自己跟在馬車後頭走!”
“是,是,謝謝夫人,”何安抓着破布就跑了,一邊跑,還一邊捂屁股,好像跑慢一點,隨時都會拉出來一樣。
何安下了馬車,大飛卻趕着馬車,不停歇的往前走。
京城有公用的茅房,都有專人打理,收拾的很乾淨。
何安一溜煙進了茅房,先四下看看,確定沒人,纔敢把破布條打開,只見上面寫了一張藥方單子,說是藥方單子,卻又不像治病的,倒像是害人的。
何安看完了破布,不敢耽擱,將破布揣進衣服裡,探頭出茅房,見四周沒有人,這才迅速走了出來,佯裝無事的在城中亂晃。
能讓嚴忠通過眼神傳遞消息,說明他們此次出城,肯定有危險。京城中,想殺主子,以奪其位的人,太多了。
這邊何安警惕的防着有人跟蹤,另一邊,木香他們卻招搖過市,甚至還命康伯的馬車先一步離開。
兩輛馬車分散前行,必會引起對方的注意,藉以分散對方暗中的人手。
赫連明德早就等不耐煩,好不容易看見馬車過來了,氣不打一處來,“臭丫頭,讓老夫一早就來候着,你倒好,磨磨蹭蹭,許久都不見人影,是覺得耍着老夫很好玩嗎?”
赫連明德是跳下馬車,站在大路中央罵人的,所以先行一步的康伯,不得不停下。
康伯一掀簾子,見他老人家氣的頭頂快冒煙了,趕緊勸慰,“您老莫動怒,夫人不是有意拖延,是路上遇着熟人,耽擱了,這不,夫人讓我先行一步,去打量莊上的事,老太爺還是讓開一些,容老奴過去!”
赫連明德罵完了,氣也消的差不多了,聽說他要先行打理,也不好總攔着他,便退到邊上,“那你去吧,記得讓他們備下吃食,老夫一早起來,快餓死了!”
“您老還沒吃飯嗎?馬車裡有糕點,老太爺要不要用點?”康伯一聽說他沒有吃飯,急的不行。
赫連明德直襬手,“那些個沒味的糕點,有什麼可吃的,你趕快走!”
康伯見他一臉不耐煩的樣,也只得命人趕了馬車,先行走了。
大飛趕着馬車,緊隨其後就來了,這回不用老爺子攔,他自己就停下了,不是還要等何安嘛!
“丫頭,你又誆騙老夫,你瞧瞧現在是什麼是時辰?太陽都快曬屁股了,”赫連明德的大嗓門,又開罵了。
標準的大喇叭,引來進城出城的人,紛紛轉過頭看他。
木香挑了簾子,坐到原先何安坐的地方,淡笑的望着他,“在路上碰見太子,同他說了了幾句,太子殿下也真的,非要找我的茬,您說說看,我不過是那天在皇上面前,把他打敗了而已,對哦,皇上還命他去軍中,他抗旨不去也就算了,還來找我的茬,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赫連明德聽的嘴角直抽抽,心想,若不是你幾次三番的打唐昊的臉,讓他跌了面子,又讓皇上都對他有幾分失望,他又怎能恨你之入骨呢?
理是這個理,但是赫連明德不會這麼說,因爲他也是個極其護短的人。
“太子那人心胸狹窄,你也是,同他說什麼,他要有意見,只管對晟兒說去,好了,時辰不早了,可以走了吧?”
“還不行,何安去茅廁了,等等他,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木香往城門處看了一眼。城門大開,進去的行人馬車衆多,看上去一片繁榮,誰又知道,在這繁榮之下,藏着多少禍心呢!
赫連明德一聽還要等,以他火爆的脾氣,哪受得了,正要破口大罵,就見木香若有所思的盯着城門。
他老人家也是死人堆裡摸爬滾打出來的,這些小心思,他多多少少還是能看出來的。
“哼,那便等吧,麻煩,等他來了,看老夫怎麼揍他!”
說完,老人家憤憤的鑽進馬車。
何安腿腳不慢,買好了東西,便疾步朝城外跑,離的老遠,就能看見他的身影。
等到跑近了,大飛呵呵的譏笑他,拉完了沒有,別待會出了城又要拉,到時可沒有茅廁,只能找個偏僻的地,隨地解決。
何安懶得理他,跳上馬車坐好,悄悄的把布包塞進馬車,轉頭怒瞪大飛,“走了,你還愣什麼!”
三輛馬車,提前跑了一輛,後面的兩輛,便一前一後的出發。
“咦?這是什麼東西?”木朗發現何安塞進來的,是個小布包,好奇的爬過去,想要翻開看。
“別動,”彩雲搶先一步,打了下他的手,搶下那個布包遞給大姐。
先前,看大姐在破布寫字時,臉上古怪的笑,她便覺得大姐要的東西,肯定非比尋常。
木香讚賞的對她笑笑,語重心長的對木朗說道:“小弟,咱們在京中的日子,可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樣簡單,你要學會觀察,學會辨別誰說的話真,誰說的話假,我問你,太子攔住我們馬車的時候,他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木朗倒是認真想了,可是以他的小腦袋瓜子,卻是怎麼也想到另一層的意思。
木香又轉向彩雲,“你說呢?他如此說,是真的恨我,警告我,還是別有用意?”
“我覺得吧,他真正的目標,可能不是你,若是真的需要你去證明,他大可以把人抓來,讓她認人,可他沒有,讓你親自去,感覺很不對勁,”彩雲擰着眉道。
這事倒不是木香跟她說的,而是昨兒同行回來的石頭,吃早飯的時候,當做笑話說了。
“肯定是不對勁的,太子那人,雖然不聰明,卻也沒到蠢笨的地步,若是我真親自去了,他肯定弄的人盡皆知,襄王妃去青樓,這可不是什麼好話,若是傳的不好,邊,連皇上對我的印像都會大打折扣,”木香一層一層給她分析,解釋給她聽。彩雲雖然是女孩,但是也該瞭解到所處的環境,否則日後,該要怎麼在京中生活呢?
“怎麼會這樣?”彩雲驚的目瞪口呆,只感覺京城裡的人好複雜。
木香認真的點頭,“當然,你以爲他能在太子之位坐那麼久,會是虛有其表嗎?你瞧瞧,勸說不成,他便要捉人了,若是捉不到,那便只有殺了。”
彩雲眨着眼睛,努力吸收大姐話裡的意思,最後吐出一句,“好可怕!”
木朗看着大姐跟二姐,她倆前面說的啥,他沒大聽懂,可後面殺人的話,在他卻聽懂了,重複了彩雲的話,“好可怕!”
木香微微挑眉,一邊拆包裹,一邊神色自若的說道:“這有什麼可怕,只要咱們實力夠強,防備夠嚴,點子夠多,他豈會那麼容易要了咱們的性命,等着瞧,我會讓他知道,啥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唐昊最近被赫連晟以及木香逼急了,加上他在軍中威信盡失,不急纔怪。
人一急,就容易衝動,加之,唐昊又是個性格高端的人,從小到大都沒受過挫折,對付他這樣的人,一旦突破他的心理防線,要攻破他,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蒲山莊位城京城南邊,越往南邊去,地勢越是高矮不一,好在這些坡度不算不太大,否則,木香要以爲他們的良田都是梯田了。
衆所周知,梯田產量不高,只不過是住在山裡的村民,不得已而爲之的耕種方法。
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他們便到了蒲山莊,這裡是赫連家傳統的封地,莊裡的人,都是世代種赫連主家的田,有些都種好幾代了。
因爲赫連主家不同於其他富戶,不是太在意食的收成,只有管家每年春耕秋種時,會到這裡一次,其他時候,他們根本連主子的人影也見不到。
先前喜宴的時候,木香說過了,過兩日會到莊上來,所以,即便沒有提前通知,村裡好些人,這兩日都喜歡站在村口,望着通往京城的大路,盼着新夫人啥時候能過來。
康伯的馬車是先一步過來的,一見村口坐着不少人,便讓柱子把馬車停下。
“諸位怎麼都在這兒坐着,天氣怪冷的,何不回家啊?”康伯是個性子和藹的人,對着普通村民也是一臉的笑意,全然沒有傲慢跟嫌棄。
村口的幾個老伯是認得康伯的,見他過來,忙站起來,點頭哈腰的給他鞠躬。
其中一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人道:“我們都在這兒等着,猜想新夫人,這兩日怕是就要來了,反正我們幾個老傢伙在家裡閒着也是閒着,還不如在這兒候着呢!”
另一個駝背的老者也道:“喜宴那天,年輕人都去了,可憐我們幾個老骨頭,卻沒見着,懊悔着呢!”
老頭邊說話,邊拍大腿,一副懊悔莫及的樣子。
康伯和善的笑笑,“襄王妃來了,就要後頭,夫人讓我先行過來打點一二,柱子,去把莊頭叫來,夫人來了,他豈有不見之理。”
莊頭的作用,相當於村長,是管理封地的主事,因不同於村長一職,固稱莊頭。
蒲山莊的莊頭,原先也是莊上的農戶,上過幾年私塾,康伯覺得他爲人還不錯,便提拔他做了莊頭。
爲了方便管理,赫連家的封地都集中在一塊,險了蒲山莊之外,離這兒不遠,還有個吳莊。
柱子問道:“要不要把吳莊的莊頭也叫來,離的也不遠,我先去叫這一個,再去吳莊?”相鄰的莊子,距離不遠,來回也快。
“可以,”康伯覺得也對。
先前掉牙的老漢卻不同意了,“你們大老遠來的,不必跑了,我讓我家兩個孫兒去跑了一趟,他們小娃腿腳快,一會功夫就回來!”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
“是呢,哪能讓你們跑腿。”
“是啊,讓小娃們去,總管大人跟我們進去歇歇,夫人要來,咱們得好好準一番纔是,我這就讓人撞鐘,把村民都招集到祠堂去!”
各村的祠堂,因爲風俗不同,作用也就有所不同。
有的祠堂專門用來供奉祖先,有的是給村民開會提供的場所,相當於村委會。
赫連家的兩個莊上的祠堂,便是後者,一旦村口大鐘敲響,所有的村民都會在很短的時間裡,趕去祠堂。
康伯想想覺是也對,便道:“柱子,把馬車牽上,咱們一起去祠堂,夫人給村民帶了不少禮,讓大家都過來領。”
幾位老人家一聽說夫人還帶了禮,都驚訝壞了。
“夫人真是太客氣了,來莊上看看,咱們心裡頭就高興了。”
“就是啊,夫人可真是活菩薩!”
衆人一句接一句的誇讚,也已經有人提前回去籌備了。
招待襄王妃一行人,自然不能怠慢,有好東西,都得端上。他們不是拿着生肉一菜去祠堂做飯,還是各自在家裡,把飯菜燒好,然後都端去祠堂,擺到長桌上,就成了百家宴。
於是,當村口的鐘聲響起時,莊上的人,都從家裡跑出來跑到門口,又聽說是新夫人來了。所有年輕的婆娘都回家準備去了,男丁都趕去祠堂。
小娃們一見這陣仗,莫名的就很興奮,在莊子裡跑來跑去。
康伯看見莊裡歡騰的景像,只覺得很欣慰,他跟老村,總算沒辜負老夫人的囑託,否則以赫連晟跟老太爺不問事的性格,指不定要亂成什麼樣呢!
靠天靠地吃飯的窮苦人,只盼着一年裡頭風調雨順,能有個好收成。
可這風調雨順的事,哪能年年都有,趕上災年,莊上的人,連口糧都成問題,更別說上繳租子了。
換作別的狠心大戶,他們纔不管莊上的人如何苦難,他們只要自己的錢袋子不縮水就夠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佃戶們的生活能好過嗎?
康伯他們進去不久,木香跟赫連老爺子的馬車也隨後進了莊。
他們到來的時候,兩個莊頭也來了,領着村民一起,候在祠堂外,恭迎他們幾位。
木香挑了簾子,何安扶着她下馬車。其實沒這個必要,但何安覺得,這是給她撐面子的事。
她下來了,赫連明德自然也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車。
“見過襄王妃!見過老王爺!”
上百號的村民齊齊跪下磕頭行禮,連那不懂事的小娃,也在大人的拉扯下,不情不願的跪着了。
木朗跟彩雲一見這陣勢,都嚇了一跳。不怪他們,突然看見上百號的人給你磕頭行禮,能不害怕嗎?
何安悄悄擋着他二人的視線,以緩解他倆的緊張。
康伯站在人羣最前頭,對着木香微微一笑,那意思再顯然不過。
木香和往前走了一步,視線掃過衆人,“都起來吧,不必客氣!”
康伯趕緊回身,對着跪地的人,擡手道:“夫人都說了,你們就快起來吧!”
等到衆人都站起之後,康伯指着站在他身後一步遠的兩個中年男子,對木香介紹道:“夫人,他們二人是莊上的莊頭,這位林厚,是蒲山莊的莊頭,在任上已經五年了,而這一位,是吳莊的莊頭,叫吳平,在任上三年,他們莊上吳姓居多。”
他介紹完了,那兩人一起向木香敬拜。
木香端莊一笑,“兩位免禮,莊上的事物,有勞二位的操持,纔能有今天的成果,本夫人代莊上的百姓,謝過二位!”
她盈盈施禮,倒是把一衆人等嚇的不輕。
後面站着的百姓,亦是滿面驚訝。他們只知道新王妃,爲人很親切,卻不曾料想到,她竟這般的謙遜有禮,很有大家風範哪!
那兩位莊頭更是受寵若驚,“夫人嚴重了,我等不敢領受!”
赫連明德一直站的很遠,摸着鬍鬚,靜靜的看着,日漸渾濁卻又透着精光的眼神中,帶着欣賞與贊同。
這丫頭,倒是很會籠絡人心。若是她今天到訪,擺出高姿態,不易親近的樣,是無可厚非。畢竟誰也不能強求,襄王妃平易近人。
可是她偏要放下架子,放下襄王妃的身份。
再有了先前宴請佃戶吃喜酒的先例,她這個襄王妃,算是贏了村民八成的愛戴了。
康伯讓人搬進來的東西,都擱在祠堂院子裡的大桌上。
這座祠堂蓋的很闊綽,中間最大的一間屋子,擺的是赫連一族先人的畫像,底下兩邊還有一些過了百歲老人的牌位。
老人活過百歲,對於家族來說,都是一種榮耀,所以一定得擺在祠堂裡不可。
何安,彩雲,柱子三人,負責把東西分發給村民,按着每家每戶的定量發。
兩位莊頭陪着木香跟康伯說話,赫連老爺子閒不住,帶着木朗跟大飛,出去轉悠了。
木香仔細打量了那吳平跟林厚。
那林厚倒是人如其名,看上去就是個敦厚老實的人,看人只看眼睛,便知他是怎樣的人,因爲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至於林平,眼睛裡的神色卻很不尋常,說話的時候,不看她的眼睛,有意無意的閃躲。
康伯尋問起莊上的糧種保存的可好。在一個莊上,糧種是集體保存的,到了來年春上,統一發給各家。
這是因爲他們是襄王府的佃戶,不是一般的散戶,自然是不同的。
說到糧種,林厚還好,如實稟告,我們莊上的糧種,都在我家地窖裡存着,我家中地窖大,糧種懸空擱着,防潮,又防老鼠,安全的很,再過兩個月,糧種便可發放莊戶了。”
康伯點頭,“沒問題就好,”說到此處,他又將視線移到吳平身上,“你們吳莊的糧種可好?”
吳平聽到這兒,突然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他這一舉動,把原本歡歡喜喜領東西的村民都驚呆了。不過這裡是蒲山莊,不是吳莊,他們也沒往別處想。
“你這是幹嘛,有話好好說,快些起來!”
康伯大驚失色,上前扶他,吳平卻跪着不肯起來,哭喪着臉道:“小的不能起來,小的有罪,我們莊上的糧種,原本也存在我家地窖,昨日我家娃兒貪玩,乘着我們不注意,將爆竹扔進了地窖,結果……結果……”
他說不下去了,模樣十分悔恨,不等康伯他們問,又道:“小的已將娃兒綁來了,要殺要剮,全聽夫人的命令,小人絕無二話!”
這時,院外一個黃臉婦人,領着兩個小娃進來了,一個大約十歲左右,是個男娃,梳着葫蘆頭,扎個小辮,另一個也是個男娃,六七歲的樣子。
他倆是被黃臉婦人揪着耳朵拎進來的,肯定是擰疼,兩個娃哭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那婦人拎着小娃,徑直走到丈夫身邊,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哭嚎着道:“夫人恕罪,我家小兒年幼無知,燒了莊裡人的糧種,這是天理不容的大罪,現在我把兩個混賬兒帶來了,任憑夫人處置!”
這夫婦倆說的話,出奇的一致,一起跪在木香面前,再加上兩個髒兮兮的男娃,這一幕怎麼看怎麼怪。
康伯見木香不說話,以爲她生氣了,便趕緊勸那一家子,“你們先起來再說,夫人心地善良,處事大度,倒是你們,錯已出了,還在這兒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康伯的呵斥,顯然起了作用,吳平不再哭了,扯了扯髮妻的衣袖,示意她也閉嘴。
院裡幾個上年紀的阿婆,瞧見他們一家子也怪可憐的,心生不忍,便上前求情。
“夫人,小娃難免頑皮,去年冬天,我們村裡稻草堆,也被皮猴們放火燒了,若不是撲救的及時,差點就闖下大禍!”
“是啊,現在燒都燒了,該想想如何補救纔是,眼看春耕就要到了,這纔是最要緊的事。”
“不錯,看這一家子也怪可憐的!”
…………
林厚在此時站了起來,對着木香施禮,“夫人,我們村的糧種,可以分一半出來給吳莊,剩下的,讓吳莊頭自己出,以示懲戒!”
木香在聽到林厚說到分一半出來時,擡頭看他一眼,不難看出,他做出這個決定,有多艱難。
可是就像康伯說的,他們都襄王府的佃戶,沒理由不互相幫襯着。
林厚的話說完了,吳平卻一臉的苦相,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滿口牙都要給咬碎了,“好,爲了給莊上人一個交待,我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把糧種的錢湊上。”
黃臉婦人見他如此說,瘋了似的揪住吳平的衣襟,像是要把他撕碎了似的。
“你瘋了嗎?咱家哪有錢,只有一口鍋,你要賣什麼?難不成要把我們孤兒寡母的賣掉嗎?你個沒良心的,你要敢動我的娃,我跟你拼命!”
吳氏啞着嗓子,聲音如泣血,恨不能把吳平硬生生的吼死。
她瘋了似的哭,兩個男娃也跟着哭,這一幕要有多悽慘,就有多悽慘。
木香一直沒說話,她隱約覺着奇怪。
按說,蒲山莊的日子還不錯,只看村裡人的穿着,便可知一二,但是從吳莊來的這四人,衣衫破爛不說,兩個娃兒竟連雙鞋子也沒有。
甚至於面黃肌瘦,像是營養不良。
思索了半晌,木香覺得此事該要弄清楚,纔可以下決定,便道:“你們先去吃些飯菜吧,糧種的事,不必過於擔心,如果只是疏忽,損失本夫人會酌情考慮。”
康伯面色一喜,催促道:“夫人開恩,還不快謝過夫人,那邊有剛送來的飯菜,趕緊去吃些吧!”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吳氏拉着兩個娃,對木香又是磕頭,又是謝恩。絕處逢生,還有飯吃,這對於他們來說,如同從地獄爬到天堂。
妻兒可以平靜,吳平卻不可以,此事是他的疏忽,是他的過失,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原諒自己,若不是想着還有一雙兒子,他恨不得投江自盡,也好過每天看見莊上的人絕望的臉色。
彩雲幾人,一直都留意聽着這邊的對話,見他們走過來,拿出碗筷,有兩家村民送了簡單的蒸飯,上面擱着鹹肉,雖不是什麼好菜,但對於吳氏一家人來說,已屬山珍海味了。
他們一家四口,剛一坐下,一大一小兩個男娃,便急切的自己拿了碗,等不得用勺子吃飯,直接拿筷子往碗裡撥飯。
吳氏本來也不好意思下手的,可一聞見鹹肉跟米飯的香,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哪還忍得住。
只有吳平最冷靜,時刻提醒他們慢些吃,別跌了吳莊的臉。
木香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收回,卻見林厚一臉的哀傷。
康伯長吁短嘆,“造孽,造孽啊!”
木香看着他們二人,聲音平靜的道:“究竟是什麼事?爲何相鄰的兩個村子,日子卻過的相差如此之大?”
康伯示意林厚說,他住在莊上,對這裡的情況最瞭解。
林厚嘆息一聲,才道:“這事小人本不該說,您問了,小人才不得不說。”
林厚是個地地道道的莊戶人,說話不懂得拐彎抹角,拖拖拉拉的說了一大串,具體的意思是這樣的。
吳莊的日子在從前,還是不錯的。莊邊上有河,農田灌溉,春種秋收,都不成問題。
可是就在三年前,河的上游,約五十畝的土地,被皇上封給了九公主,也就是唐寧公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每到灌溉的時候,公主府的下人,便跑到上游,將河水截流,把水引到他們的田裡。
原本那河水流量也不大,他們再一截,一點都不分給吳莊。
爲了此事,他們曾經還跟公主府的人幹過架,連康伯也被請了來,可是九公主一向跋扈。他一個管家,連公主的面都見不到,更別說找公主理論了。
偏偏襄王在軍中,府裡的事,他也管不着。老爺子身體不好,不能動氣,他也不敢貿然去打憂,只能讓莊上的人忍着。
在沒有水源的情況下,吳莊的人只好去更遠的地方挑水,以緩解農耕時的用水需要。
可是公主府封地上的佃戶,像是算準了他們不敢反抗,於是便帶着人,將他們剛種下,已經活了的種苗損壞,一來二去的,吳莊的收成肯定低,收成一低,日子便難熬,肯定窮了。
木香聽完他們的話之後,許久都沒說話,臉色看似沒什麼變化,眼神卻冷了許多。
康伯痛心的道:“公主有皇上跟太子撐腰,我們哪敢跟她抗衡,所以老奴每年都會減掉不少吳莊佃戶的租子,這也是沒法的事。”
木香垂下眼睛,對康伯道:“把東西帶上,咱們去吳莊瞧瞧,這裡準備的飯菜,也別浪費了,一起帶着吧,左右距離也不遠,到了那邊,再把飯菜熱一熱就好了。”
“是,夫人,老奴這就去辦,”康伯知道她有心思,也不勸阻。反正他們家夫人,如今的地位非同一般,就算對上公主,也不一定會懼她。
也是他們欺人太甚,以前別人撐腰,莊戶叫了不少的苦,如今有了夫人,看他們還敢如何囂張。
他們要走,林厚卻很捨不得,“夫人這纔剛來,便要走嗎?地裡的莊稼還沒來得及看呢,這可如何是好?”
木香看出他的真心實意,便道:“這樣好了,三日之後,你帶上村裡精於幹農活的年輕人,去一趟襄王府,我讓人工匠打了幾件新式的農具,你們去瞧瞧,試用一下,若是沒有問題,便多做些,等到春耕時,便能派上大用,也給你們省了力。”
“還有新農具?夫人,這……這怎麼好意思,”林厚嘴上說不好意思,其實激動壞了。
不種田的人,壓根不瞭解,除了犁田的耕牛很貴重之外,其他的農具也很重要,但是因爲購買太貴,他們莊上有的是好幾家合用一個,比如犁、耙。
若是能擴大農具的數量,他們幹起活來,既省力,也帶勁啊!
康伯笑呵呵的對他道:“夫人這一次來莊上,除了看農田之外,主要還是要觀察一下新農具是否適用,另外呢,等到春耕時,我會讓人送幾頭耕牛過來,不會讓你們因爲缺少耕牛而耽誤犁田播種。”
這回不光林厚一人聽着激動,就連村裡的長老們,已及來看熱鬧的婆娘們,都聽的熱血沸騰。莊稼人,誰不想把田地種好呢!
木香打斷他們的激動,又道:“乘着今兒人多,本夫人再提幾個意見,莊上的閒置土地,除了田裡種的莊稼之外,屋前屋後種上玉米,空置的田埂上還能種上棉花,黃豆,這些種子,我會讓下人去採購,到時你們派人去府裡領就可以了。”
林厚以及周圍的村民聽的嘴巴都合不攏,最終,林厚問出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這些額外的收成,要不要繳租子?”
這纔是核心的問題,雜糧的穀物,他們可以種,但若是要上交租子,那這筆買賣就不划算了。雜糧沒有稻米收成高,他們辛辛苦苦的去種,到頭來,可能只夠交租子的。
木香在他們期待中,很緩慢的搖頭,“不用,只要你們把農田種田,用心去種,遇上天災人禍的,府上也不會怪罪你們,除了水稻、麥子、油菜,這三樣以外的收成,府裡一分都不要你們的,誰家種的,歸誰家得,等你們有了收成,第二年也不需要府裡給你們提種子了,至於如何種,這就得靠你們自己了。”
“這……這太好了……”林厚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狂喜,樂的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院子裡的村民聞言也樂壞了,紛紛對着木香磕頭謝恩。
在一片謝恩中,吳平顫顫巍巍的走過來,縮着腰,小心翼翼的跟她詢問,“那個……夫人,若是小人能補上糧種,我們村能不能也跟他們一樣?”
木香對他微微一笑,“你們村的事,等到了那邊再解決,你把心放進肚子裡,本夫人不是蠻不講理的人,說到底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不會忘本!”
得了這樣的保證,吳平總算鬆了口氣。
糧種被燒,不管如何處罰他,都是他應得的。只要村裡人以後的日子能過的好,不再挨餓受凍,他死也瞑目了。
康伯又對林厚囑咐了些事情,讓他過幾日務必去一趟府裡,隨後,纔在村民不捨的目光下啓程去了吳莊。
如同先前那老者說的,吳莊離蒲山莊確實不遠,穿過蒲山莊,沿着大路一直走,沒多遠,便可見緊挨着一起,低矮破舊的村落。
大約有一百戶左右,村子的面積不大,圍繞着村子的,是成片的良田。
從遠處看,這是一副淳樸的鄉間水墨畫,似乎很美,很有意境,可是隻有住在這裡的人才知道,所謂的意境,卻抵不上一日三餐的溫飽。
在村子的一邊,離村子很近的地方,是一條小河。
冬季小河流量很小,不知到了夏季,水流能達到多少。
吳平的大兒子穿着破鞋,一路狂奔着跑回莊上,邊跑邊大聲嚷嚷:“王妃來啦,襄王妃來啦,都出來了,快出來哦!”
吳莊沒有大鐘,好在吳家的大兒子嗓門夠大,一路吆喝下去,竟也把莊裡人都引了出來。
莊子裡只有一條坑窪不平的泥巴路,這樣的路,坑坑窪窪太多了,到了下雨天,只怕泥巴深的,走下去,便拔不出來了。
不光路不好,屋子不好,這裡的村民穿着的衣服,哪怕現在是正月,他們身上的衣服還是破的奶。
木香忽然想到一事,探身問前面的何安,“喜宴那天,只有蒲山莊的人去了襄王府,吳莊的人並沒有去,是嗎?”
那日喜宴上,莊上去的人多,但她又不認識,誰知道他們是哪個莊上的人。
何安回頭看她一眼,臉色不好的點點頭,“吳莊窮的很,即便去了京城,很多人也只會把他們當乞丐看,所以他們是不會去的。”
木香心裡很不是滋味,她一路走來,即便是當初的玉河村,也沒有吳莊這麼窮。
她甚至看見有幾個村民,正在田野間挖野菜根。
可現在是冬季,哪來的野菜根呢,四處都是枯草。
“府裡爲何不給他們接濟?”木香看着這些渴望的眼睛,心裡越發的酸了。
何安嘆氣,“怎麼不接濟,常有的事,有時連租子都不收,可那又怎麼樣,一百多口的莊子,只靠接濟跟免租也活不下去的。”
木香明白他說的意思,俗話說,救急不救窮。
窮困的人,你不可接濟他一輩子,有心無力,想接濟也不接濟不過來,倒不如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吳平跟家人也坐着順風車來的,眼見快到村子了,他先一步跳下來,跑去村子,讓衆人都站好,迎接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