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凡上了車,一見他隨身帶着那個散發着濃濃藥味的大箱子,葉靜客就自動向旁邊讓了讓,看了一眼臉色燒的通紅的葉靜楷,一臉焦急的對着楊東凡開口道:“大夫,我大哥燒了一個多時辰了,有什麼辦法能讓他趕緊退燒嗎?”
楊東凡點點頭,袖子高高挽起,伸手摸了摸葉靜楷的額頭,眉毛就皺起來了,掀開眼皮瞧了幾眼,面色凝重起來,這姑娘說的沒有錯,得趕緊降溫,否則人得燒壞了。
將葉靜楷的頭偏向左邊,然後從笨重裡木箱裡掏出一卷布,布掀開裡面是一排排的銀針,將一根手指長短的銀針取出,在耳尖處刺了一下,然後左手和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剛纔扎的兩側稍微用力擠,略有些粘稠的血液便涌了出來,從箱子裡拿出一塊乾淨的帕子給擦掉,然後將葉靜楷的身體又放平躺在車上。
葉靜客看了看葉靜楷被扎的耳朵,又看着年輕的大夫從瓶子裡倒出烈酒,然後雙手淋了酒之後在葉靜楷胸口的位置搓動着,看他手頭東西這麼齊全,葉靜客的心終於稍微安定了些,一邊幫忙脫掉大哥的上衣,一邊輕聲開口道:“真是麻煩您了……”
“沒什麼,救死扶傷本來就是職責所在……”楊東凡正義凜然的開口說道,心裡又默默的補充了一句,更何況他是奉命行事呢。
上半身用酒搓了一遍,葉靜楷看上去好像沒有那麼難受了,身上的溫度稍稍降了些,又餵了點水,然後把布巾浸溼搭在額頭,葉靜客握着葉靜楷的一隻手,看着他依舊紅彤彤的臉,心裡一點都輕鬆不下來,大哥爲什麼會突然發這麼的大的燒?之前一點身體不舒服的徵兆都沒有,這是怎麼了?
她並沒有納悶多久,很快把完脈的楊東凡就跟出了答案,“思慮太重,什麼事情都在心裡,休息不足、身體勞累過度,損耗的太厲害,平時他應該睡不好,一直強撐着,現在一放鬆下來,身體就受不了了,這燒不太好退,就算是退了估計一時半會也不會立刻好,身體虧損得需要好好的休養,起碼這一兩個月別讓他再操心費神下力了。”
沒想到還不是普通是發燒,竟然是因爲操勞過度引起的,葉靜客很震驚,聽他這意思,她大哥這病從京城家中出事的時候就生了根,一路顛簸回到鳳棲村,然後面對沒錢看病的絕境以及老宅那邊人無力的咄咄逼人,他一直都忍着,甚至在縣城着了道遭了綁之後很快恢復正常都是假象,他只是一直在壓抑着,本來他可以早一點緩口氣的,結果割漆的時候又遇到了吳三懶這個攪局,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到處跑,現在跟順恆漆坊談妥,終於沒有那麼大的顧慮了,他只是鬆了一口氣,如山倒一般的病就壓了上來……
仔細想想,他也僅僅才十五六歲,接二連三發生這麼多大事,能挺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想到這裡,葉靜客不由得再次紅了眼圈,她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出了什麼事情沒有抱怨,也沒有大發雷霆或者痛哭流涕,大家都說他年少穩重,原來是他一直在咬牙默默忍耐着。
說起來快,他們已經在路邊耽擱了大半個時辰了,趕車的師父向後看了好多次,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姑娘,咱們得走了,天黑之前到不了青雲縣,咱們可就得被關在城外頭了……”
葉靜客有些犯難,早點趕到青雲縣能早點把她大哥安置下來,但是現在小大夫還在急處理降溫,如果這個時候上路,怕是要耽誤這個……
他要不開口楊東凡還沒注意到,這小破車又硬又漏風地方也狹窄,不是個好休息的地方,比他們那車可差遠了,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口,他身後那位一直拉着臉的可對那馬車諸多怨氣,是是是,從幾歲開始就長在馬背上了,確實也沒有幾個武將愛坐車裡頭的,可是身上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呢,騎馬撒一陣歡保準又得裂開,他不讓騎馬是爲了身體考慮,可不是願意看那張冷臉,也不想自己偷偷攢了一年的奉銀就那麼打水漂!
就在葉靜客左右爲難的時候,一直站在車尾的男人開口說話了,“不需要去青雲縣,有他在這裡就足夠了,把人擡到後面的車上。”
前半句算是回的車伕,中間是跟葉靜客說的,最後半句自然是對楊東凡講的,他一發話,秦少年下意識的挺直了身體,本能的聽從指令和楊東凡一起去搬葉靜楷。
沒想到他會說這話,葉靜客正考慮妥當不妥當的時候,秦少年和楊東凡已經快速的把葉靜楷擡出去很遠了,這個動作他們做起來實在是太熟練了,別說葉靜楷這種體格,就是穿着盔甲的成年男人他們擡起來都能都嗖嗖的跑,長期打掃戰場已經練出來了,就算是秦少年丟了一條手臂都沒有什麼影響,單手託在葉靜楷的脊背處,穩穩的。
眼瞅着葉靜楷已經被擡到後面的車上,葉靜客也不用再考慮了,把錢給了趕車的師父,讓他自己先走,她得去後面看着大哥,她一下車,楚天逸便轉身大步向馬車走去,葉靜客跟在後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沉穩的步伐,真不像是個重傷在身的,明明不到一個月前差點沒命,現在都能活蹦亂跳的到處跑了,她之前可真是瞎擔心了。
看着眼前的馬車,葉靜客忍不住咧了咧嘴,到了近處才發覺這車可真是大,怪不得要四匹馬拉着,兩隻車輪幾乎有車廂一半那麼高,豎着躺三個人都不會擠,本來裡面就十分寬大,拱形的車頂更是大大增加了裡面的空間,車廂一側的窗子幾乎都有他們剛乘坐的車半個大,車廂上掛着一把長劍,除此之外沒有半點裝飾。
葉靜楷被放置在厚厚的毯子上面,楊東凡自然坐在他身側,秦少年站在地上沒動,葉靜客扶着車也沒上去,裡面已經有了兩個人,三個人一起進去就有點擠了,尤其是某個人還這麼大的塊頭,剩下的三個人裡面一個是重傷員,一個是受傷還沒痊癒的,爲了照顧他倆葉靜客即便是擔心葉靜楷也只能選擇坐在車外,她進去除了着急還真幫不上什麼忙,那個大夫雖然年輕但是看着非常有經驗,所以便開口道:“秦大哥,你們兩個進去坐吧。”
說完便撐着車轅坐在了左側的車板上面,別說,這裡坐着還真是比她們從京城回來的那車舒服多了,起碼屁股能坐實還有倚靠的地方,不知道姓楚的花多少錢僱的這車,跑這一趟估計得不少……
一邊想着,葉靜客一邊探頭往裡看,那小大夫正扶着她大哥,把小白瓷瓶裡面的東西往嘴裡喂,不知道是水還是藥,葉靜客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大夫,我大哥怎麼樣了?”
“燒已經開始退了,還得繼續看着。”楊東凡頭也不擡的回道。
葉靜客的“謝”字還沒出口,就覺得脖子一緊,身體突然離開了車板,她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被一股大力拖到了車廂裡面,屁股下面硬硬的木板轉眼間就換成了軟軟的毯子,隨後車板微微向後傾斜,原本站在車後的黑衣男人長腿一跨就上了車,坐穩之後看了往外看了一眼,秦少年也上了車。
車廂裡裝了五個人倒也不怎麼擁擠,楊東凡和秦少年以及他的那個大木箱在靠近車廂的左側,葉靜楷躺在中間,葉靜客和楚天逸坐在右邊,安排的合理,所以不管是坐着的還是躺着的人都有足夠的空間,不過這也沒法讓葉靜客有半點高興,任誰被當作小雞仔一樣拎來拎去都很鬱悶,雖然剛纔拿下並沒有難受,可是又損自尊啊,而且有話說話啊,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動手,難道這傢伙在戰場上也這樣?
所有人都上來了,車便慢慢的開始向前行駛,葉靜客瞪了身邊的男人一眼,結果人家目視前方當看不到,葉靜客只能在心裡暗自鬱悶,這人雖然可惡,可畢竟今天幫了自己的大忙,如果不是遇到他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還好車上有位大夫……
葉靜客心裡感激的楊大夫終於喂完了藥,剛把葉靜楷的頭放下,就看到對面的大爺正襟危坐,當下臉就變了顏色,一時間也顧不上口氣什麼的了,急道:“趕緊躺下,這樣坐着傷口會裂開的!”
男人坐着一動沒動,給了他一個大驚小怪的眼神。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個太監!看他這樣,楊東凡急的都快要拿頭撞車廂了,苦瓜臉都已經綠了,又拿他沒轍,轉而哀求道:“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不信,趕緊躺下,傷口還沒好利索,你這次可是被射了個對穿,不是平時的小打小鬧的傷口,很難癒合的,本來這個早出營地我就是極力反對的,你既然帶我出來,總也要聽聽我的話才行……”
秦少年看了對面一眼,沒有說話,他也是想勸的,但知道怎麼說都沒有用,除非楚哥自己想要,否則沒人能真正說的動他。
葉靜客一直聽着呢,見大夫都這麼說了這人還無動於衷,心裡對他的有點不滿升級成了十分不滿,伸手戳了男人手臂一下,惡聲惡氣的開口道:“沒聽到大夫說什麼嗎?讓你躺下,還不快點,一個好的士兵在戰場上就得服從長官的命令,受傷就得聽大夫的,別仗着有點脾氣就耍橫,耽誤了病情遲遲不能痊癒就等同於逃兵,你該不會爲了躲避打仗而故意不願意身體早點好吧?”
葉靜客沒有注意到,她這話一出口,車廂裡的氣氛就變了,好像一下子冷了不少……
秦少年迅速的低下頭,有點不太敢看對面那張臉,楊東凡也要努力保持才讓自己的眼珠子不要掉下來,孃親唉,竟然有人這樣一而再的跟楚哥這樣說話還能好好的坐在這裡的,如果說剛纔他跑去救人的時候聽到這姑娘頤指氣使的跟楚哥說話還可能是錯覺,可眼下離的這麼近,每個字又那麼的清晰,想聽錯都難……看了一眼掛在車廂的長劍,他心裡默默的想,楚哥再怎麼生氣應該也不會對平民下手吧?
應該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