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伕對木桶裡的東西挺好奇,路上一個勁的打聽,幾個人哼哈的應着,那人見問不出什麼也就不再多嘴,只是說可不要漏了髒了他的車,葉靜客心道真要漏了就當把車重新漆一遍了,可惜這是生漆,要是熟漆效果還會更好呢。
晃盪了一路終於到了縣城,四個人早早的下了車,擔着木桶走過了兩條街三個小巷再次來到了魯家的漆坊,應該是魯老頭上次跟他們說了什麼,這次一看到他們四個人,漆坊的人便趕緊上前幾步迎過來,見葉靜客拎着兩個桶有些吃力二話不說就接過來,不過這次可沒有上次那麼痛快了,魯老爺子有事不在,漆坊裡沒人能做主收了這些漆,坊裡的夥計飛奔出去找人,四個人只能在這裡等着。
雖然管事的不在,可他們在漆坊裡也看到了個熟人。虎頭,小傢伙皺着臉正在擺弄一個巴掌大的香盒,一看他們進來眼睛一亮,放下手裡的東西就興沖沖的跑了過來,倒不是他多惦記讓他帶路的葉靜客兄妹,天天悶在漆坊對着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早就煩透了,偏偏漆坊一般人還進不來,好不容易來了幾個生人,他就稀奇的湊過來。
葉靜客彎腰看着他,笑了笑,“謝謝你上次給我們帶路啊,要不我們不定要找多久呢。”
小孩大概還是不太習慣葉靜客有點恐怖的臉,瞟了一眼眼神就閃到一邊了,嘴上卻像個大人一樣說道:“好說好說,就是行個方便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小模小樣的說着這樣的話讓人實在是有些忍俊不禁,他身上的行頭換了,穿的跟漆坊裡的學徒一樣灰突突的衣服,脖子上掛着一個褐色的連身圍裙,圍裙上面都是漆點子,雖然身上有些狼狽,不過虎頭小臉白淨,大眼睛咕嚕咕嚕轉個不停,那機靈勁是一點都沒打折扣,還是一樣那麼招人稀罕,看着看着就連葉知久都忍不住蹲下來跟他搭話,今年幾歲啊,有幾個兄弟姐妹什麼的,虎頭不怕生還很大方,問什麼就答什麼,聲音脆生生的,那副小大人的樣子看的人只想使勁揉揉他的頭頂。
可能覺得聊的挺投緣,小傢伙還把他偷偷做的小玩意拿給他們看,是個糖葫蘆,不是街上賣的
那種,而是個木雕,上面用紅漆塗染,紅豔豔的,圓滾滾的一個個,冷不丁的看上去跟真的一樣,聽虎頭說這是他自己雕刻自己上的漆,四個人都很意外,紛紛誇讚他手巧很厲害,小傢伙嘴上謙虛比爺爺差遠了,可小臉上的洋洋得意卻沒有少半分,舉着糖葫蘆看了半天,嘴巴不知道怎麼撅起來了,小鼻子皺着,不甚滿意的嘟囔道:“不如外面賣的糖葫蘆亮啊,爺爺教給我的那些我都試過了,還是不行……”
“很好了,做的太逼真了,你要是不說我都看不出來這是假的,虎頭真是太厲害了!”葉靜楷笑着說道,他和靜寧這麼大的時候算盤還打不利索呢,虎頭竟然能有這個手藝,真挺讓人吃驚的。
“是啊,真糖葫蘆上面掛糖汁才那麼亮,你這弄的已經很像了,就是你爺爺看到也得誇你做的好。”瞧着他皺着鼻子還挺好玩的,葉靜寧也開口哄道。
小傢伙盯着手裡的糖葫蘆看了半天,越來越覺得不像,愈發的不滿意,臉都快皺成包子樣了。
葉靜客覺得小傢伙這認真勁真是太可愛了,確實像他說的,這糖葫蘆顏色稍稍有些黯淡,在查看生漆的相關信息時,她也順便看了一些工藝方面的,配料不同漆的顏色就不同,光澤度方面更多的是靠工藝程序,印象裡有一種方法可以提高漆面的光潔度,叫做揩清推光,倒是不難,就是有些繁瑣,不知道小傢伙願意不願意試試。
把“糖葫蘆”收起來,虎頭看上去有點小沮喪,他出不去,真的看不見,他揹着爺爺做了個假的,結果還不那麼像,有點不高興。
見他小嘴撅的都快掛油葫蘆了,葉靜客半蹲下看了看那串“糖葫蘆”又看看小孩拉下來的小臉,強忍着上去捏一把的衝動,笑眯眯的開口道:“我知道個法子可以讓你的糖葫蘆跟亮些,你想不想知道?”
“真的嗎?”虎頭驚訝的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這次看着葉靜客眼神沒有移開。
“我從書上看到的,你可以試試。”畢竟是個外行,怕自己理解錯誤誤解了小孩,葉靜客儘量用資料上的原話,“漆面乾透了之後用灰條桴炭磨淨漆籽和浮光,待漆面退光變得清澈之後,用棉花或老羊皮次第蘸極細瓦灰或土灰、豆油反覆揩擦漆面,直至漆面光可照人,按照這個步驟來,顏色應該比現在亮一些。”
“這樣就可以了?你說的這些法子我都沒有聽過……”沒想到小孩還聽的聽認真,聽完了又問葉靜客前後擦幾遍,灰土裡需要不需要摻東西之類的,葉靜客一邊回想一邊回答他,小傢伙看上去挺感興趣,問完了抓着糖葫蘆一溜煙就跑了,坊裡的兩個小學徒趕緊跟着跑了出去,老爺子走之前交待讓虎頭待在漆坊弄完了香盒才能回去,這個小祖宗做了一半怎麼就跑了。
說起來簡單,但這是個相當細緻的活,一遍一遍做起來相當的麻煩,雖然小傢伙看上去一副亟不可待想要嘗試,葉靜客也沒指望虎頭按照她說的去做,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對什麼都感興趣但又坐不住的時候,這一時的新鮮都不知道能維持幾刻鐘。
要不怎麼說隔行如隔山,葉知久三個人聽葉靜客給虎頭講這個都沒有太在意,覺得她知道漆樹和生漆,明白些刷塗的事情沒有什麼可奇怪的,殊不知前者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後者纔是真正有分量的,這些工藝可是幾百年幾千年一點點的琢磨研究傳承下來的,當之無愧的寶貴財富。
又過了沒多久,魯老爺子回來了,沒瞧見虎頭罵了句“臭小子”,然後跟葉知久四個人打了個招呼便開始驗漆,驗漆還是跟上次一樣又仔細又快速,五十多斤的漆一共給了四十一兩,結完賬老爺子並沒有着急做別的,把四個人讓到旁邊的側廳,先誇了一頓這漆不錯,以後若是專門供給他們漆坊,如果質和量能保證的話,價錢可以再往上提一提,這是好事啊,不過三個人都不敢直接應承下來,轉頭看向葉靜客,他們只是割漆做個勞力,只知道割的越多銀子越多,漆這塊的事情還得葉靜客拿主意。
他們三個這齊刷刷的動作讓魯老爺子楞了一下,怎麼着,原來做主的是這個醜丫頭啊,可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看着葉靜客的眼神就有點不同了,見她還在考慮,老爺子便直接開口道:“這大漆就是秦州的吧,如果我這雙老眼沒有看錯的話,這新漆看上去也就七八天的樣子,應該是割下來立刻就拿過來了,咱們秦州不適合種漆樹,不過,不適合也不是說漆樹活不了,在這裡這麼多年沒有聽說過哪裡有漆樹的,是我孤陋寡聞,不過我們求的是好漆,與其捨近求遠到別的地方去買哪敢在這麼近的地方省事,還不用扯那麼多羅亂,我們漆坊不大不小也傳了好幾輩了,沒有別的事情,只要是好漆就能進門,我老頭子說這麼一大堆沒有別的意思,只圖每年有穩妥把握的漆進來,要是成成,也讓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少跑點冤枉路,你們回去好好商量商量,商量好了下次來給我個答覆。”
上次他就看出來了,只是沒說,他跟大漆打了快一輩子的交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沒摻雜任何東西的大漆最不會糊弄人,很清楚新漆放置多久是個什麼樣子,新割下來的漆味道變化都不一樣,明顯就是沒幾天的樣子,從別處弄過來時間根本對不上,肯定是在青雲縣附近,青雲縣附近他很清楚,能長着漆樹又沒有被發現的就只有那一處了,他不願意說破點透是因爲第一次見面時兄妹倆找的那個藉口,說是從親戚那裡弄的,明顯就是不想說出這漆的來頭,人家不願意的事情他自然要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