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果然就像四堂哥之前所說的那樣,冬季退水之後,溼地灘塗完全大部分裸露,水面並不算十分大的蓮花蕩裡,只看得到烏央烏央的獐雞在盤旋划水。
可小字輩們都只能在蘆灘外圍下套活動,並不被允許也沒有這個條件深入湖蕩中心捕獵,饒是在蓮花蕩中從來如履平地的羅冀也不被允許。
同還琢磨不透獐雞心思的蒼鷹一模樣,瞪圓了眼睛看着成羣結隊悠遊自在的獐雞,卻只是望而興嘆。
再加上因着今兒實在人多的緣故,闔家的小字輩們俱都出動了,二十來個小小子幾乎一字排開,圍在了蘆灘上,尤其還有方案首一行,秦連豹便不允許四堂哥幾個動用威力十足的彈弓了。
唯恐彈弓不長眼睛,到時候擦槍走火。
家裡頭的小小子們或許也算是打小習武的緣故,幾年下來,對於彈弓這種武器已經有了天生的敏感,大大小小的,準頭都已經練的相當不錯了。
何況還有一干長輩完全可以指點他們蟄摸殺傷力以及發散性更大的彈丸,指點他們如何感悟手感以及觀察彈道。
到如今雖則還不能說是百發百中的,可用於偷襲捕獵,卻已是不在話下了。
所以因着不能使用彈弓的緣故,眼看着八組人馬都已經沿着蘆灘下了一圈兒的繩套了,卻始終沒能“開張”,沒有半點收穫。
花椒同香葉兩個坐在岸邊四處張望,只看得到蘆葦叢中窸窸窣窣的動靜,以及越來越多的大夥兒特地用紅色棉布條兒在蘆葦枯枝上留下的示警信號。
這也同樣是秦連豹千叮嚀萬囑咐大夥兒萬萬不能忘的注意事項,目的就是爲了警示大夥兒。
哪裡有紅色,哪裡就有繩套,大夥兒行動之間就得萬萬留心了,別獐雞沒扳到,反而一不留神把自家人套了進去,這可就不上算了。
香葉看着一點一點兒慢慢升高的日頭,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兒,整了整自己的斗篷帽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水波不興的釣鉤,不禁撐着腮幫子湊過來撥了撥花椒的斗篷帽子同花椒嘟囔道:“要是三姐在就好了,都這麼長工夫了,三姐肯定已經扳到獐雞了。”
在甜姐兒香葉的心目中,姐妹當中,最最喜歡的自然是妹妹花椒了,而說起最爲佩服的,或許還不是最爲年長的長姐蒔蘿同最爲照顧她的二姐茴香,而是僅僅比她只大兩歲的三姐丁香。
簡直就是萬能的。
除了針線上頭實在不利落,叫香葉都撓頭之外,在香葉心裡,這世上幾乎就沒有她做不來,甚至於做不好的事兒的。
尤其是小小子們擅長的東西或是玩意兒,就少有能叫她認輸的。
想來扳獐雞必也難不倒她的。
花椒聽着就拍了拍香葉的膝蓋,同她道:“下回我們再跟着三姐一道來。”
只到底寒風吹着,也有些坐不住了,看了看四周圍,花椒就拉了拉香葉的小手同她道:“我們去瞧瞧哥哥們下套好不好?”
香葉一聽這話瞬間就精神起來了,朝着花椒直點頭:“好啊好啊!”,又問道:“可以嗎?”說着還指了指腳下一動不動的釣鉤道:“那這個怎麼辦?會不會被獐雞拖走的?”
這釣鉤可是祖父給她們做的呢!
“當然可以我們去同爹爹們說一聲好不好?”花椒一個一個的回答香葉的提問,說着又拉着香葉從山腳下搬了幾塊大石頭過來,直接壓在釣鉤這頭的竹竿上。
“好了,這樣就不會跑嘍!”香葉看着被順勢推出去一段距離的釣鉤,滿意的拍了拍手,又給花椒理了理長到小腿的小斗篷,教她把斗篷下襬捏在手裡,免得蹭髒了,就拉着花椒先去找距離他們最近的秦連龍。
秦連龍秦連豹同陳師傅雖然俱都有言在先,種種注意事項都已經千交代萬交代,說了無數遍了,卻並不敢掉以輕心,三個人團團圍住了蓮花蕩,警戒巡邏。
距離花椒姐妹最近的秦連龍一直都在分心留意着小姐倆,見她們方纔這一通折騰,就知道已是坐不住了,就拍了拍齊齊擡着頭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兩個小姐妹的小丫角,壓低了聲音再三的囑咐她們:“我們香葉和椒椒最乖了,就在岸上走一走,可不能下去蘆灘上。”又叮囑香葉:“咱們香葉是姐姐,可得看緊了妹妹。”
香葉自然義不容辭的重重點頭,牽了花椒的手就再不肯放了。
小姐妹兩個看了看前面窸窸窣窣搖個不住的蘆葦叢,對視一眼,就手牽着手慢慢往前走。
走到蘆灘邊上,就聽到了細弱的說話聲。
花椒揭下斗篷上的大帽子好聽清楚,就聽到有人道:“……崇塘八甲上頭有十來間老字號的漁行,一年四季不但經營魚貨,秋冬兩季還兼有野味兒。行裡頭每年都會特地僱上好些販子下來收購鮮活野味兒。那些個販子走村串戶的,莊戶人家農閒時節或是漁民休漁時節,但凡逮到了活物,憑它甚的黃雀、獐雞、野鴨、野雞、蘆雞、野兔的,自家捨不得吃,都會賣給販子,或是直接往坐莊收穫的漁行裡頭送……”
說的竟是漁行裡頭的事兒,不過哪怕這把聲音都已經壓到喉嚨口了,可五感靈敏的花椒仍是一耳朵就聽出說話的正是羅冀。
至於這話兒到底是對誰說的,花椒不用看都知道必是同方案首方大哥的。
就附耳過來告訴聽的不清不楚正皺着小眉頭的香葉知道。
香葉聽的直點頭,而花椒隨後也果然就聽到了方案首的聲音:“那一隻獐雞大概能值幾個錢呢?”
方案首已經知道了捕獵獐雞所耗費的人力物力,只是不知道這獐雞價值幾何。
蘆葦叢中的羅冀聽着就搖了搖頭:“今年的行價,我也不大清楚。”
只略一思量,就道;“舊年年關獐雞要比公雞略微便宜一些,比母雞略貴一些,一隻兩斤重的鮮活獐雞在販子那兒的收購價大概在*十個銅子兒左右。但舊年獐雞少,就像今年的黃雀一樣。舊年雀多自然價賤,一隻黃雀三個銅子兒,可今年雀少自然也就價高了,我聽二伯說,之前崇塘市面上的黃雀已經賣到單隻二十銅子兒了。這會子將近年關,過年黃土都要貴三分,想來黃雀還得翻價的。可相對的,今年獐雞尤其多,想來就得跌價了。”
蘆葦層層疊疊,花椒隻影影綽綽看得到方案首同羅冀文啓三人的身影,卻看不到他們的表情,自然就不知道此事方案首看向羅冀的眼神中已是流露出些許的欽佩之色了。
花椒雖然知道大堂哥將方案首交給了“地頭蛇”羅冀文啓,卻不知道大堂哥在此之前已經同方案首解釋過了。
雖說並沒有同他詳說羅冀文啓二人的身世,只說是羅氏的內侄兒,卻告訴過方案首,羅冀文啓二人對這蓮花蕩十分熟悉,若是有甚的感興趣的事兒,儘管可以問他們。
方案首對於大堂哥的話自是深信不疑的,而從方纔羅冀製作佈置繩套的利落動作來看,也確實是行家裡手。
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才幾歲的小小子,竟然已經深蘊市價行情了,怕是比自家堂弟還要略強些。
就問羅冀道:“明天去崇塘,小弟能不能領着我們去漁行見識一番?”
方案首已近弱冠之齡了,自小生在蓮溪長在蓮溪,對蓮溪城裡老字號的古董、書局、飯莊、茶樓之類的商鋪自是如數家珍的,可甚的時候去過柴市豬集漁行菜市的。
被羅冀這麼一說,自是來了興致的。
羅冀沒有多想,很自然的點頭應“好”。
但文啓因着出身的緣故,凡事兒自是比羅冀思量的要略多一些的,對謙躬下士的方案首自然亦是很有好感的。
索性有的就是工夫,就告訴他聽:“因着咱們崇塘周遭沙溝湖蕩衆多的緣故,而且出產的魚貨品種多品質也好,一年四季各有不同,所以好些個漁行還會替周遭好些個州縣坐莊收貨,有的更有自己專門運輸魚貨的活水船,每每都是裝貨即走的……”
文啓正說着,裡頭蘆葦叢中方案首聽的興致盎然,外頭花椒也聽的津津有味,卻忽的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低沉而又淒涼的叫聲,隱隱還有撲棱翅膀的聲音。
香葉被唬了一大跳,緊緊握住花椒的手,下意識地就要去捏花椒的小耳朵。
花椒已經轉過頭來,循着叫聲的方向望過去。
卻好像正是她們方纔下鉤的地方,花椒眼睛一亮,拉着香葉就往前跑。
就見比他們距離更近也反應更快的秦連龍已是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去,上腳做了個“踩”的動作,轉過頭來看到花椒香葉,笑着指了指水面,同她們招起手來。
香葉這纔回過神來,知道似乎是她們釣到獐雞了。
“哇哦!”小小聲地歡呼了一聲,不知哪裡的力氣,拽着花椒就一徑跑到了跟前。
果然她們面前,一隻渾身上下烏黑色的獐雞已經吞下了香葉放下的釣鉤,正在奮力的撲棱着翅膀,可秦連龍已經牢牢踩住了被它拖動了一小段距離的竹竿,獐雞是無論如何都逃不脫了,就等着花椒香葉過來看的。
還壓低了聲音鼓勵小姐妹兩個:“我們香葉椒椒來抓,讓哥哥們瞧一瞧,今兒可是我們先扳到的獐雞。”
香葉沒想到竟是她頭一個扳到的獐雞,不敢笑出聲來,就拉着花椒轉圈圈,聽到秦連龍的話才停下來,不住地點頭。
卻只贊同後半句,至於前半句,那還是算了吧。
就指了指那漸漸失了力氣掙扎不動的獐雞,又指了指秦連龍,小小聲地道:“爹爹抓,我和妹妹幫你看着。”
秦連龍就笑了起來,卻也沒有再逗弄小姐妹倆,已是利落地把竹竿收了回來,將獐雞捆起來繫好,纔將鉤子取出來,把獐雞放在一旁。
花椒香葉兩個就守在又有力氣卻掙扎不動的獐雞邊上,上上下下的打量。
聽到動靜,心癢難耐陸陸續續趕過來的一干小小子們也俱都圍攏了上來,一壁新奇的打量着這“首殺”的獐雞,一壁問着花椒香葉是怎的扳到的獐雞,又尋思着繩套是不是效率不太高,又相互耳語着要不要也試試釣鉤的。
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四堂哥還道:“看來光是繩套不太中用啊,還是得弄些吃食來叫獐雞上鉤的。”
五堂哥也贊同,還道:“雖說這蓮花蕩裡水退後多的就是魚蝦螺螄同水草的,可哪裡禁得住這麼烏央烏央的獐雞找食吃的,都把野鴨子野雞給餓跑了……”
越想越對,五堂哥已經直接去翻背過來的小揹簍裡,裡頭是特地準備了好些個釣鉤的。
還囑咐跟他同組的小和尚:“走,咱們先去挖些個地龍。”
小和尚自是一頭的勁兒,正欲分頭行事,就聽到蘆灘邊又傳來一聲已是不容錯識的獐雞叫聲。
花椒倏地站了起來,就循着聲音指了過去,同時瞪圓了眼睛,轉頭同一串兒猛地躥了起來的小小子們道:“那邊兒那邊兒,那邊兒有動靜,哥哥們誰守在那兒下套的?”
四堂哥五堂哥同還有兩三個小小子就齊齊蹦了起來,誰都沒有去思量花椒的話,已是撒腿就跑,嘴裡還要道:“我們的,我們的,我們扳到獐雞啦,我們是第二個。”
竟也顧不得壓低聲音了。
可四堂哥同五堂哥分明不是一組的。
或許有了希望的緣故,剩下的那幾個小小子也紛紛四散開來。
只四堂哥同五堂哥還沒有跑到自己下套地界的跟前,花椒手指的方向就傳來了雀躍的歡呼聲:“我們真的扳到獐雞啦!”
這回就連香葉都聽了個仔細,正是石頭的聲音,只他同六堂哥七堂哥是一組的。
花椒還未反應過來,石頭話音剛落,遠處的蘆灘邊就又傳來了低沉的獐雞叫聲,隨後獐雞的叫聲,還有小字輩們的歡呼雀躍聲,此起彼伏,直到正午時分,方纔消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