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腦勺一疼,眼前一霎變黑,她連忙抓緊椅子上的扶手,片刻又恢復如常,這其中的間隔短暫,除了她自己能感覺到,連坐在她旁邊的劉臨風都不曾發現。
喬木只以爲是自己思慮過重,也並不以爲意。
劉臨風不喜歡看她此刻的表情,但他也沒辦法,別人臉上的神色,他哪裡管得了,只一個勁的搖自己手裡的摺扇,呼哧呼哧的風,吹的他的烏髮亂飄。
“不要擔心,我的心疾與別人的心疾不同,不會死。”只會讓她求死不能。
“真的?若然不行,我們再去找白老頭,他爲人雖然狂傲,脾氣臭,但是他的醫術是真的出神入化,比京城太醫署裡的太醫們一絲也不差。”他焦急道。
“我不騙你,除了有時候會疼一點,其餘時候於我無礙,且,爲了讓你成爲天下首富,我也會努力活着。”
她又望了眼前明豔少年一眼,莞爾歡笑,交待他去準備她所需要的一切,起身告辭。
此時王府必然戒備森嚴,她必須回鄉下躲避幾天,待風聲過後,她會捲土重來。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是什麼,就像,她明知道,對上一個王爺她討不得好,但她依然要去做,若是不做,那件事情始終卡在她的心裡,她會輾轉失眠,最終抑鬱,到時候還不知她會做出什麼讓家人傷心的事情。
她這人,欠不得別人,別人更欠不得她,她必須時刻保持着心裡是真空狀態才能安穩。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專門形容她的這一個病症,似乎叫做強迫症。
這真不是一個好病。
“你回去吧,已經可以看見我家的房子,我自己走回去。”下了馬車,她交待車伕道。
車伕拱手作揖,趕着馬車返回。
望着那頂奢華的馬車漸漸消失在田野裡,她這才慢慢往家走。
春末夏初,正是植被勃勃生長的季節,瞧着田地裡綠油油的作物長相喜人,路邊的野花野草在風中招搖,她的心情也似乎隨着變好,可是,她仍然聞不到空氣裡的花香,她知道她的嗅覺和味覺依然沒有恢復。
可是她不能讓同行知道她有這個毛病,故而,她學會笑着吃下自己在任何時候做出來的飯菜,卻沒想過要瞞着劉臨風,她與他利益共同,他堅決不會害她。
天高雲闊,綠水青山。擡眸四顧,便見村子裡挨家挨戶都升起裊裊炊煙,金烏西墜,不知不覺又到了日暮黃昏。
阡陌小路上,莊稼漢三三兩兩的扛着鋤頭往家裡走,或者交頭接耳交談着些什麼,或者相對哈哈大笑,或者低頭沉默,瞧來是幹了一天的農活,身體疲乏的緣故。
還有夫妻雙雙把家還的,男的扛着沉重的鋤頭和鐮刀,女的提着竹籃子,裡頭是滿滿的小野菜,女的嘮嘮叨叨說個不停,男的靜心聆聽,唯唯點頭稱是,相處和諧美好,讓她看了心裡便生出一種舒適的感覺來。
這也是夫妻吧,並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如她曾經的父母一般。
可是誰又能保證她的婚姻也會那樣美好,她不敢賭。
而當農婦們看見她的時候,都停下了腳步,少頃,一個農婦趕忙跑到另一個農婦的身邊,指着她輕蔑的笑,嘰嘰咕咕說着些什麼。
莊稼漢們看見她,有些搖頭嘆氣,有些羨慕嫉妒,有些乾脆對她視而不見。
她心中無悲無喜,臉上卻笑,這些人總愛說長道短,若有一日也得權貴另眼相待,卻又翹起尾巴,沾沾自喜。
世人便是如此,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真正品行高潔的又有幾何。
她看的淡,因爲他們都是些陌生人,可是阿孃、阿婆,妹妹和弟弟們呢,他們會在意的吧。
要離開這個村子嗎?他們會同意嗎?好像,她又欠了他們,只得慢慢彌補。
她家臨近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村裡的農婦們總愛來這邊漿洗衣物,頑童們也愛來這邊戲耍。
這個時候,她正看見不遠處,河邊一棵大杏樹下,一堆孩子打成一團,確切的說,是好幾個孩子在看一對男孩打架。
有些興奮的拍巴掌,給加油打氣,有些害怕的嗷嗷叫。
“夏禾苗,你二姐就是狐狸精,就是騷貨,你快說。”一個領頭的流着黃鼻涕的大男孩壓下小男孩的頭顱,逼着他說話。
“不是,我二姐纔不是,我二姐是出去做生意了,我二姐沒有那麼壞。”他雙膝跪在水裡,雙手撐在地上,腦袋卻被壓着啃黃泥,一張原本白嫩的小臉青紫交加,身上的麻布衣裳像是在泥水裡滾過,髒的不成樣子。
喬木心頭一緊,快走幾步。
“我娘說她是狐狸精轉世,到處勾搭漢子,她就是,就是!”黃鼻涕大男孩踢了夏禾苗幾腳,面目猙獰,非要他也隨着他的話,承認她是狐狸精。
跟隨黃鼻涕大男孩的那幾個孩子也起鬨,拍着巴掌罵她是狐狸精。
“不是,就不是!”夏禾苗氣得狠了,握緊拳頭,身體發力,猛地將騎坐在他身上的黃鼻涕大男孩掀翻在地,反騎上他的背,揮起拳頭就使勁揍他。
喬木長舒一口氣,心情頓時愉快。
“牛犢子,我讓你臭嘴!”一拳頭打在他的嘴巴上。
“我讓你說我二姐壞話!”再一拳頭打在他的雙眼上,那叫牛犢子的大男孩頓時變成了熊貓眼。
“牛犢子被打了,哦,牛犢子被打了。”一個小男孩興奮的上蹦下跳。
“快去告訴他娘。”另外一個看熱鬧的女孩拔腿就跑。
“告狀精,沒出息。”夏禾苗鄙視的看了跑遠的女孩一眼。
“牛犢子,你還敢罵我二姐不,說話,別裝死。”夏禾苗揮舞着小拳頭威脅道。
被他騎在身下的大男孩捂着青腫的嘴巴疼嗚嗚直叫喚,不是他不想說,是他張不開嘴。
“禾苗,你別打牛犢子了,他就是嘴巴臭,沒有壞心眼。”一個穿着青灰布,扎着兩個總角的男孩勸說道。
“我打的就是他的臭嘴巴。”夏禾苗氣呼呼的道。
“禾苗,咱們回家吧。”喬木走近幾個男孩的視野,笑眯眯的道。
“哇!”一個年紀小的男孩看見你喬木,立馬躲藏到另一個大點的男孩後面,哇哇大叫道:“狐狸精來了!”
“二娃子,你閉嘴,小心我揍你!”夏禾苗從牛犢子背上站起來,對二娃子吼道。
但見他雙目冒火,胸腔劇烈的起伏,瘦弱的身子氣的渾身發抖。
“禾苗。”喬木微彎腰,眼睛與他對視,柔聲道:“相信二姐嗎?”
禾苗一雙小拳頭緊握,放置在雙腿外側,低垂着頭不看喬木,聽着喬木說話,他猛然擡起頭,對喬木吼道:“二姐,你告訴他們,你不是狐狸精!”
“那禾苗覺得二姐是嗎?”
“不是!”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小小少年的面龐初現堅毅,眸子綻放出的光芒,耀眼奪目,“二姐,我會快快長大的,我會撐起我們的家,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和三姐的。”
“好。”喬木摸摸他散亂的雜發,“要記得你今日說的話,二姐看好你呦。”
“二姐,我說的是真的!”禾苗對喬木的態度不滿意,賭氣道:“我會跟着先生好好讀書,長大我要做大官,我要給二姐和三姐找這個世上最優秀的男子做夫君!”
喬木撲哧一聲笑了,道:“禾苗弟弟,你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二姐!”禾苗跺腳,小男人的面孔微紅,像一抹晚霞打在他稚嫩的臉蛋上。
“我等着你給我找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做夫君,我相信你。”喬木牽起禾苗的手,姐弟兩個一同面對這幾個有口無心的男孩子。
“是誰告訴你們我是狐狸精的?”喬木笑着望着幾個半大小子。
“我娘說的。”最小的男娃不知事,對着當事人仍然不避諱,大聲的承認。
又小心翼翼的問,“你是狐狸精嗎?狐狸精都長的你這樣好看嗎?”
牛犢子爬起來,跪坐在地上也看着喬木,一邊捂着自己青腫的嘴角一邊打量,在他小小的心裡只覺得這個女子很好看很溫柔,不像他肥胖的娘,說話粗聲粗氣,對他不是打就是罵。
可是他娘說她是狐狸精,會妖法,是壞女人,要他離她遠遠的,但是在他看來,她也沒長三隻眼睛,兩個嘴,怎麼就是妖精了呢,和墟市上說書人說的妖精長的一點也不像。
“二姐,咱們不理他們,咱們走。”禾苗拉着喬木,不要她難過。
“啊,狐狸精是嗎,好吧,今個兒姐姐就跟你們將將狐狸精的故事。”喬木伸展一下四肢,在大杏樹下的一塊大青石上坐下,招呼着小的們都圍着她坐在地上。
一開始只有禾苗和最小的男娃肯靠近她,其他那幾個大的就觀望,到喬木開始講封神榜蘇妲己的故事,慢慢的他們就自己圍了上來。
光怪陸離的神仙鬼怪,鐵血征戰的英勇戰士,熱血豪情把小小少年們衝擊的激動嗷叫,漸漸的着迷,催促這喬木快講、快講,好像一下子就要聽到結局才肯罷休,卻又捨棄不了過程中的刺激。
最小的二娃子突然鑽到喬木身後在她腰上抹了一把,高興的拍手大叫,“她不是狐狸精,她沒有毛茸茸的大尾巴!我們都被騙了!”
“是嗎是嗎,我也看看。”牛犢子轉到喬木身後就要去掀她的裙子,被禾苗一巴掌打開,怒視她:“男女授受不親,不許碰我二姐。”
“憑什麼二娃子能看,我們就不能看。”牛犢子對被喬木木抱在懷裡的臭小子深深的嫉妒了。
二娃子對他做個大鬼臉,得意道:“喬木姐姐可香了,你們聞到不,聞不到。”
嘎嘎傻樂,小身子在喬木懷裡扭來扭去。
“好了,今天太晚了,就講到這裡,等我有空的時候在和你們講剩下的故事。”喬木放下二娃子,牽起禾苗的手道。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再來這裡找你好不好。”牛犢子聽上癮了,焦急的道。
“這幾天我都有空,隨時歡迎你們來找我。那,我還是狐狸精嗎?”喬木溫柔的問。
幾個男孩使勁的搖頭,大聲的喊道:“喬木姐姐沒有尾巴,不是狐狸精!”
禾苗裂開嘴巴小,輕輕偎到喬木的胳膊上靠着,心滿意足,高高興興的和自己的小夥伴驕傲的道:“我就說不是,你們非要聽那些女人亂說,她們是嫉妒我二姐長得漂亮又聰明。你去城裡不是去找男人的,是去做生意,是不是二姐。”
“是的,我確定。再過不久,二姐證明給你看,到時候姐姐請你的夥伴們去城裡的大酒樓吃飯。”
“真的嗎?”禾苗挺起小胸脯,眼睛晶亮的看着喬木,激動極了。
“喬木姐姐你說話要算話!”一聽要去城裡的大酒樓吃飯,幾個男孩都嗷嗷叫起來。
“姐姐雖然不是男兒身,但是也像故事裡的武王一樣,一言九鼎。”
“好了,都回家吃飯去吧,明日這個時候,姐姐在和你們講剩下的故事。”
“那個……”牛犢子不好意思的扭捏了一下,然後大聲的對喬木道:“對不起!”
吼完就急忙跑了,像後頭有狼狗追他似的。
“禾苗,咱們也回家吧,阿孃該擔心了。”
微風起,杏花被吹落,飄飄搖搖飛在空中,白似雪,香若梅,輕似柳絮,禾苗緊緊握着喬木的手,暈頭轉向的道:“二姐,你不要難過,我們都不怪你,你也不要離開我們。”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只是看着微笑的二姐,鬼使神差的他就說了。
“二姐,你變了好多,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們這個家了。”禾苗傷心的望着喬木。
“爲什麼這麼說?”喬木就奇怪了,她明明在努力的適應這個社會,怎麼一個個的都要和她說怪話,劉臨風是,禾苗弟弟也是。
“因爲二姐心裡和我們不親了,我看的出來。”禾苗更緊的靠着喬木,好像這樣就能抓着她,不讓她飛走。
“你們是我的血緣親人,我怎麼會和你們不親呢,說的是什麼傻話。”喬木乾笑道。
“真的?”禾苗畢竟小,只跟着自己的感覺走,也不確定,這會兒見喬木否認,他便動搖了。
“嗯。”
家門被打開,顧美娘和夏玉樹從裡頭走了出來,望着喬木,一個羞愧的袖手弓腰,臉轉在一旁,一個眼帶淚痕,又嗔又憐。
笑容就那麼僵在臉上,乾乾的道:“阿孃、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