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神龍八年,春,午時三刻。
揚州城,濟世生藥行於府大門口。
“她死了沒有。”一個右嘴角有顆黑痣的丫鬟道。
“我試試。”一個黑臉婆子俯下身去,探手湊向昏厥在木樁旁的少女道。
夏喬木感覺自己的腦袋疼,像是被誰偷襲了一板磚似的,禁不住呻吟一聲,慢慢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張放大的黑臉,隨着她的睜眼,便聽見她咒罵了一聲,伸腳猛踢了她一下,“沒死就趕緊滾,你死賴活賴在我們府門口也無用,就你這樣送上門來,不要臉的貨色,給我們家大郎君做通房丫頭都不配。”
“你說什麼?”夏喬木沒有聽懂這黑臉婆子的話,捂着疼痛的後腦勺坐起身,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正坐在地上,身後倚着一個木樁,木樁上有一片血跡。
夏喬木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一看,淡淡的血腥味刺鼻,她頓時有些茫然,不是出了車禍嗎?怎麼她還活着?
沒有在充斥着她最不喜歡的藥水味兒的醫院裡,而是躺在地上,倚着喬木,身前是一個體味發騷的中年婆子?
她的臉極黑,臉上那一條條的皺紋,縫隙之間還殘留着白色的粉末,是擦在臉上的粉底沒有抹勻吧。
夏喬木感覺自己的後腦勺一凸一凸的疼,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想不起來任何的前因後果,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躺在地上,此刻,正忍受着這個騷味婆子的咒罵。
“秀珍娘子,我沒辦法了,真真的,我罵的也夠難聽了,誰曾想這村姑的臉皮恁厚呢。”騷味婆子做出羞臊的表情看向那身穿翠綠長裙,梳着雙丫髻,右嘴角長了一顆小黑痣的清秀女子。
記憶突然的回籠,令夏喬木的嘴巴禁不住微微的張開,便聽那黑痣女子道:“她一個村姑,粗鄙無禮,她想什麼,誰還不知道。真真是癡心妄想,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們又是什麼人家,還不是那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你去叫了人來把她擡的遠遠的扔了吧。”
那高傲輕蔑的眼神,那下撇的嘴角,那不屑的語氣,活像她夏喬木是什麼髒污的抹布,想扔就扔了。
“都聽秀珍娘子的。”騷味婆子打千作揖,黑臉上的笑容,諂媚的讓夏喬木莞爾輕笑。
這等表情,曾幾何時,她看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過,她自己有過,爲了求人,便是磕頭下跪也在所不惜。
活着,不惜一切代價的活着。
尊嚴,那是填飽了肚子之後的事情,餓綠了眼睛的你,尊嚴是個屁。
“她不是撞到頭撞傻了吧。”黑痣女子看着呆愣愣倚在木樁上,看着王婆子傻笑的女子,疑慮道。
“她要是傻了,她那個無賴爹又要上門來討錢了。”黑痣女子下撇的嘴角更沉了幾分,“她爹答應的好好的,這會兒子把錢收了卻又來鬧,真真沒見過這等厚臉皮的父女。咱們夫人每回說起都要嘆氣,京城那麼多大大小小的官,怎麼就看上夏御廚家了,這會子可好,她祖父獲罪被砍頭,差些株連三族,虧得有咱們家大老爺念在是親家的份上從中說和,這才免了小輩的罪,可她家倒好,不但不感恩圖報,知情識趣的自覺退了親去,還要上門來賴着,真真是……”黑痣女子懶得說下去就住了嘴。
夏喬木放鬆了身子靠在木樁上,認真聽着這女子說話,雖有許多字詞聽不懂,也不知是哪裡的方言,可她大體意思是知道了。
且,夏喬木左右瞅了半天,也不見攝像頭等電子產品,更不見那導演啊、編劇啊、助理啊什麼的,她已經很肯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了。
穿越年年有,今年到我家,雖然她不常看那些網絡小說,但是穿越一詞她是知道的,那還是多虧了那兩部清穿劇,據說很是捧紅了一些人,她是沒有看的,一來,她不喜歡看電視。
二來,她一年到頭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在飛機上度過,哪裡有好菜名菜,她都要去品嚐試吃,然後看看是不是適合弄到自己的飯莊裡去,順便旅行,看遍祖國的大好河山,這大半的心思都放在美食上了,哪裡又有空來着。
再說了,穿越那麼玄幻的事情,聽聽就罷,有時間還不如看些真實的都市劇,倫理劇,至少教會人怎麼爲人處世。然而,電視劇年年拍,越拍越狗血,她有看電視的功夫也多讀幾本書了,或者看看動物世界,百家講壇什麼的,至少也擴充知識不是。
不死不知道啊,百年難得一遇的穿越讓她給趕上了。
夏喬木從那十幾歲的黑痣女子和那黑臉婆子的對話裡獲得了一些信息,聽膩歪了她們連諷帶刺的話,轉臉看向別處,也不知是什麼朝代,但這空氣新鮮,天藍雲白倒是真的,而且,她看向那些擠做堆的看客,那身上的布衣長裙,棉布鞋,不論男女那長長的頭髮,古風味兒十足,由不得她不信,穿越這個事實。
三十年的生命裡,她從塵埃裡一步步的爬到上層社會,結識名流,短短的人生,載浮載沉,隨遇而安,安之若素早已經成了她的生活哲學。
無論發生什麼,她都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十四歲,她的天空塌陷了,早早的結束掉天真的童年,忽略掉那所有少年少女都有的叛逆期,她聽從母親的話,無論家裡是什麼樣的,可是,喬木你要活着,要像沙漠胡楊一樣的活着。
活一千年,死一千年,倒地埋沒在沙子裡,也要一千年不腐。
喬木,死了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沒有輪迴,沒有重生,更沒有記憶,死了,燒了,就是一捧灰,被人一吹,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喬木,你的妹妹們沒有了,媽媽要你好好的活着,離開家,不要管媽媽了,媽媽就快要死了,他從我身上再也不會得到任何錢物,但是喬木,你不行,你是一個好好的姑娘,聽媽媽的話,走吧,就是去討飯也比呆在家裡強,你那個爹,他不是人,連你的妹妹她都賣呀。
媽媽,我恨他,我恨不得立即就弄死他,媽媽,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那些封存的記憶,又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衝出牢籠,夏喬木莞爾的面容上,淚痕斑斑,而她卻不知道,只以爲自己笑的很甜美,甜美的外表裡面,那顆腐爛的心被自己白皙的皮膚包裹的很好,誰也看不見。
“大郎君。奴婢……”黑痣丫頭驀地住了嘴,心中惱恨剛纔自己那副尖酸刻薄的樣兒被她所仰慕的人看見。
“大郎君,奴就告訴您,夏喬木又來了,您還偏偏湊上來,這讓她看見您,還不又要死皮賴臉的黏上來啊。”
“怎麼把人弄傷了。”背手在後的男子面色難看的道。
他倒不是心疼這個夏喬木,而是怕她以此爲藉口,賴定了他。
這女子……他心內厭煩,早上到藥行裡找他,下午又到他家門口等他,口口聲聲說要自己娶她,他更厭惡她看自己的目光,那飢渴的樣子,活像要把自己吞吃入腹。
這女子是一點矜持都沒有,到底是村姑,野性難馴,如此的她,到底當不得於家的大少夫人,還是遵從了母親的意思,這婚必須退。
到時,多給她幾貫錢彌補就是了。
只是她剛纔的眼神……堅韌鋒利的像刀子,那樣的清明,竟不似以往了。
“衆位街坊都散了吧,沒什麼好看的。”一直在門口觀望的管家見大郎君回來,忙出來驅趕人羣。
拱手作揖道:“大郎君,您回來了,午膳早早就備好了,夫人正等着您。”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把人弄傷了。”他指着木樁上的血跡,問道。
“是這樣的,大郎君。”管家一五一十的相告,且道:“咱們門口原來有一株楊樹,夫人不喜歡,想種上一棵桂花,奴今兒個早上纔剛剛讓人鋸了,誰承想,辦事的小廝們沒長眼,一扔就把夏娘子給扔到那木樁上了,就那麼巧的磕着腦袋了,也沒什麼大事,這不是好好的嗎,村子裡出來的,耐摔打,粗養上幾天也就好了,大郎君莫要煩惱。”
天地變換了,夏喬木坐在地上,倚着木樁想了好一會兒,覺得給自己的緩衝時間夠了,便拍拍屁股爬起來,掃向衆人,最後目光落在那面目端正,眉眼清朗的男子臉上道:“我家在哪裡,麻煩請告之。”
一來就被責難,被牽扯到什麼退親裡,顯然的,自己穿越過來的這女子,是個有家的,用上穿越界的專有名詞,是爲魂穿吧。
“夏喬木,你這又是玩的哪一齣,要是欲擒故縱,我勸你啊就省省,我們大郎君纔不會看上你,你想鵲登枝頭變鳳凰啊,別做夢了,你要是還要一點臉面呢就趕緊的回家去吧。”跟着那男人的小廝撇了撇嘴,蔑視道:“耍的什麼心眼子,還問我們大郎君自己家在哪裡,你自己家在哪裡都不知道啊,你還以爲自己是官家千金啊,早十幾年前就不是了,你家在集賢坊第二位,可惜啊,現在已經易主了。”
被這小廝連諷刺帶打擊,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夏喬木不與那小廝計較,直接看着那男子道:“我不管你與以前的夏喬木之間是什麼恩怨,從今往後,我就是夏喬木,至於你們說的退親……”
夏喬木猛然上前,一把抓住這男子的手,秀氣的鼻子在他身上一聞,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這味道是不錯,她不討厭,然而,這男人卻惡劣,她沒有興趣。
“滾!”於子歸一把推開夏喬木,厭惡之情明晃晃掛在臉上。“我還以爲你剛纔想清楚了,沒想到,哼,狗改不了吃屎!馬上給我滾!”
夏喬木頭暈目眩,踉蹌一步退後,看着那奴婢、小廝,婆子像衛護大姑娘貞操一樣的看護着那男子,夏喬木嗤笑一聲,妖嬈的眉眼上挑,冷睨着他道:“像你這種指望着別人保護的男人,我厭棄。就是你送上門來給我,我也不要。”
“你懂官話?”於子歸緊蹙的眉尾下沉,對今日的夏喬木充滿疑惑。
“嗬,總算能讓我聽懂完整的一句話了。”
於子歸推開擋在他身前的奴婢、小廝,走上前一步,不悅道:“我從沒指望着別人保護我。是你這女子太過放蕩,比洪水猛獸還要可怕。”
對自己圍追堵截,於子歸真懷疑,農家不是有很多活兒要幹嘛,這夏喬木怎麼就那麼閒!
“放蕩?”夏喬木嗤笑,“一個古代女子能放蕩到哪裡去,你知道什麼是放蕩嗎?我讓你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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