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明明黑夜那麼濃,慕夜廷卻看到了在夜燈下細細飛舞的纖塵。
有什麼聲音從耳邊呼嘯而過,他以爲是夜風,可安靜下來才發現,那是身體裡流淌着的血液。
全身的血因爲她這句話而奔騰,呼嘯,無法停止……
可是……
他深吸一口氣,可是……
如果沒有這個可是,該有多好?
感受到他的身體明顯地僵了僵,夏闌珊卻沒有動,忽然地就伸手,學他以前那樣,張開手心,遮住了他的眼睛。
小手還遮不住他的半張臉,指縫裡還透着一絲光,卻像一塊又溼又悶的布,一下子蓋在了他的心上。
難以透氣。
夏闌珊仰頭,在他的脣瓣上啄了啄,然後蹭下來,跑開了。
慕夜廷站在原地,眼睛一直閉着,就好像她的手一直蒙在他的眼瞼上似的。
伸手,觸了觸剛剛被她親過的地方。
只摸到一絲涼涼的溼意。
全身的血液終於停止了流動,在夜風裡,漸漸凝固下來,再也沒有半點熱度。
她什麼都沒有說。
可是他知道,她已經什麼都清楚了。
............................
第二天天氣很好,外面的院子裡還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石味。
慕夜廷醒來的時候,身邊的被窩裡已經涼透。
他知道她什麼時候起牀的。
因爲昨晚兩個人都在裝睡。
她那麼笨,根本掩飾不了,濃長的睫毛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直顫,像書寫着心事的毫筆尖。
他倒是裝得很好,呼吸綿長,連姿勢都沒有動一下。
哪怕手臂被她枕得發麻了,也一動不動。
可初晨的陽光射進來,照着胸口的那一塊,在一夜之間,已經崩塌成了一片廢墟。
臥室的門被悄悄打開,探進半張小臉,見到他醒了,夏闌珊一溜煙地跑了過來,“你醒了?早餐我做好了,要不要去吃吃看?”
她沒穿拖鞋,腳丫子上都是黑灰,一張小臉也乾淨不到哪裡去,居然就這麼鑽進了被窩裡,趴在旁邊看着他。
慕夜廷:“……”
低頭瞄了一眼她的腳,要換做以往,他肯定翻身坐起把她拎進浴室裡去洗腳了,不搓破一層皮不許出來。
可是現在……
罷了。
他翻身,熟練地把她壓在身下,“做了什麼好吃的?”
“很多,會的全做了。”
“有什麼?”
低頭用鼻尖去蹭她的小臉,把那些灰塵一點點地蹭掉。
“包子饅頭豆漿稀飯榨菜,還有——”
“還有什麼?”
“方便麪也泡了!!!”
她驕傲了。
慕夜廷:“……”
“怕你吃不慣其他的,還給你泡了紅燒牛肉味,可香了!”
“是嗎?我嚐嚐……”他往下壓,舌尖一點點擠進她的嘴巴里。
掃蕩吮.吸,片甲不留。
“只想吃你,沒吃出方便麪的味道來。”他說。
夏闌珊:“……”
兩個人在牀上磨蹭了一會兒纔起來,平時做事都很快的他,今天破天荒地有些慢。
連刷牙都用了足足十分鐘。
最後打好領帶從衣帽間出來,夏闌珊已經把早餐都熱了第二遍了。
果然如她所說,早餐十分豐富。
“看來我在國外的時候,你真的練習了很久。”他也不嫌棄那些賣相不好的包子,以及長得像包子,掰開卻一點餡兒都沒有的饅頭。
“嗯,可不可以開個早餐店?”她笑。
慕夜廷坐下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着最近的碗筷就開始吃。
一言不發地,居然把她做的東西吃了個乾乾淨淨。
最後夏闌珊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少吃一點,會撐壞……”
她去搶他手裡的豆漿,他卻仰頭喝了個精光,“還不錯。”
夏闌珊:“……撐壞了怎麼辦?”
“不是還有你嗎?”他淡淡地應着,把手裡的空碗放在桌面上。
他的眼神那麼沉那麼濃,夏闌珊被他看得一慌,差點連盤子都抓不住了,“那……我一會兒給你帶消食片回來。”
“好啊。”他對她淺淺地笑着。
她走進廚房把碗刷好,他還坐在客廳裡,沒有動。
夏闌珊走進臥室,一會兒就出來了,背後揹着一個大揹包,看着鼓鼓脹脹的,“對了,今天學校有事,我可以請假不去上班嗎?”
慕夜廷點了一下頭。
她又笑了,走到門口,穿好白色的球鞋。
淡藍色的連衣裙穿在她身上,最小號,卻還撐不滿,房間裡沒有沒有風,再也看不到她滾動如月光的裙襬。
繫好鞋帶,她拉開了門,“消食片,你要什麼口味的?”
“都好。”
“哦。”
她呆呆地點了點頭,拉開門,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就走出去了。
慕夜廷一直坐在客廳裡,沒有動。
陽光被紗簾隔得很稀薄,映在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上,半明,半暗。
四合院外面的門開了又關,沒一會兒,又開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
門再次關上。
他起身,走到外面的院子裡——
鞦韆架上,放着好幾盒健胃消食片,各種口味的都有。
慕夜廷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大步大步地走過去,捏着那幾個盒子,剛剛拿穩,就轉身跑進了臥室——
四周安安靜靜的,牀上的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地,牀頭兩個枕頭卻少了一個。
他平時睡的那個,不見了。
想起她走的時候背的那個鼓鼓囊囊的揹包,他突然胃部一抽痛,跑進浴室裡,蹲下去大口大口地吐了出來。
全是她做的早餐,他卻這樣辜負了。
吐得一丁點都不剩。
慕夜廷轉過身,坐在冰涼的瓷磚上,背靠馬桶,把那些消食片一板一板地剝出來,然後又一粒一粒地放進嘴裡。
讓它們慢慢地在舌尖融化,酸澀的味道,到最後吃得多了,就有點發苦。
他卻沒有停頓,一片一片地吃完。
到最後再轉頭,看到牀上那個缺少了枕頭的地方,心裡的某個地方,突然就這麼塌了一大片。
.......................................
A大宿舍。
沈瀟下課回來,一眼就看到自己牀上多了一個人。
小小的身體,穿着淡藍色的連衣裙,捏着一個白色的純棉枕頭,躲在牀簾後面,無聲地,默默地流淚。
她有些無語,本來想衝上去問問夏闌珊她到底怎麼了,可是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和慕夜廷有關。
沈瀟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慢慢地走過去,聲音有點黯然,“中午食堂裡有米飯和麪條,你想吃什麼?”
她問了好幾次,夏闌珊都沒有說話。
沈瀟也不嫌煩,一遍遍地問。
到最後,她終於擡頭,聲音啞啞地,“我想吃蛋糕。有白色的奶油的,三層的,上面有芭比娃娃的。”
沈瀟:“……”
要求真多!跟着慕夜廷久了,嘴都被養得這麼挑了嗎?
她頓了頓,咬牙,“你等着,我給你找去!”
伸手胡亂抹了一把夏闌珊臉上的眼淚,把她一把拉起來,“好了,走,跟我吃蛋糕!”
夏闌珊也不說話,被她拖着往樓下走。
門口有個不速之客,居然是遊連城。
他捧着一束玫瑰,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沈瀟直接衝過去,“帶我去最大最好的蛋糕店。”
遊連城……在她面前向來是沒有什麼立場和原則的,拉開自己那輛白色卡宴就讓兩個女生坐進去了。
開車的時候,時不時地往後視鏡裡看一眼。
夏闌珊一直看着窗外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瀟……連個眼神都沒有賞給自己。
蛋糕店很快就到,店長自然認得遊家大少爺,很殷勤地把蛋糕做好了,送到他們面前。
夏闌珊拎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着,片刻不停。
沈瀟看得心驚膽戰,“夏闌珊,這是三層的蛋糕,吃不完的,吃下去你會……”
夏闌珊充耳不聞,繼續吃。
“夏闌珊!”
她吃到了第三層了,沈瀟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打掉了她手裡的勺子,“你想死是不是?!”
蛋糕好吃,但一直這麼吃,簡直就是變相自虐!
夏闌珊一愣,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愣了許久,才轉頭看向遊連城,聲音輕輕地,“他會娶別人了,會……去完成他該完成的事……是不是?”
遊連城頓時覺得自己寧願再追沈瀟一百次也不願意回答這樣的問題。
因爲……太殘忍了。
他把頭別過一邊,什麼都沒有說。
可夏闌珊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起身,踉踉蹌蹌地往外走了幾步。
沈瀟伸手去扶她,被她一把反手抓住,“瀟瀟……我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就童心之前要去實習的那裡,你幫幫我,好不好?”
“那個山溝溝裡?電話都打不通的地方?”沈瀟愣住,“我不許你去!”
“拜託……”夏闌珊晃了晃她的手臂,聲音低低地,“拜託,讓我找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好不好?”
沈瀟狠狠心,還是拒絕,“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走那麼遠,很危險。”
遊連城從後面走過來,捏了捏沈瀟的手,堅定地看着夏闌珊,“夏小妹,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