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了幾分的寒意,尤其是地處中原腹地的大梁城,更是已有了冬天的感覺。不過忠勇侯府的內堂之中卻沒有絲毫寒意,反倒是顯得暖融融的,只因爲在內堂各房中都已經安上了地龍,足可以保持室內的溫度了。
但是,此時站在內堂下手處的許家外管事許祿卻依然覺得遍體生寒,只因爲上面高坐的那個美婦正用憤怒的目光盯着自己,這個能讓許家外管事如此害怕的美婦自然便是許家的大婦(河蟹)方氏了。
“你說什麼?之前交給你辦的事情竟到現在都沒辦成?你是做什麼吃的,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方氏在過了好一陣後,才冷聲問道。
“夫人恕罪,小人實在是盡力了啊!”見到方氏柳眉直豎,嘴角還帶着一絲譏誚的模樣,熟悉她做派的許祿又是打了個寒戰,然後更是跪下求饒了起來。他是方氏從方家帶過來的親信之人,自然是瞭解方氏脾氣的,見她這個模樣,已經是到了要重懲自己的邊緣了,曾經在方家,還未出閣的她便在這表情後棒殺了不少的奴僕。
方氏也清楚如今自己在許家的處境,少不了這個忠心的管事幫忙,這才按捺下了噴薄而出的怒意,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小子不過十多歲,而且現在更是身份低到了區區一個礦奴,怎麼還收拾不了他?是不是你辦事不盡心哪?”
“夫人,小的可是用盡一切辦法了,這才通過關係使那礦場的場主答應派人除掉那小子。只是沒想到那小子不但命硬,運氣也好得離譜,那礦場的場主葉滔不但沒能除了他,反把自己和兄長葉浩也給搭了進……”說着許祿就把自己所知道的礦場內外所發生的事情都詳細地說了出來。
“你說前番京城中的一些風雨也是因爲那礦場才生出來的?”方氏簡直不敢相信許祿所說的話了,只當他是爲了推脫責任才隨意編出來的,但是如此大事,可不是許祿敢隨意編排的了,何況對方一直以來對自己都很是忠心,也的確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說謊,再三考慮之後,方氏還是信了對方的話。
“這個小子怎麼能攪出如此大的風雨出來,他背後難道有人嗎?”方氏說着不由得想起了當日,自己要就地處死了這個傷了豪兒的兇手時,那個突然走出來已經久不問事的老侯爺,莫非是他在後面做了什麼事嗎?
但是旋即方氏又否定了自己的這個判斷,以許正年的能量,如果要救這個小子的話實在是太簡單了,只要一句話便能讓自己不敢動手,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老侯爺顯然是沒有插手的。這從目前許驚鴻沒多少改善的環境便能得出端的了,想到沒有許正年的壓力,這讓方氏稍稍鬆了口氣。
“這個到現在依然沒有一個頭緒,不過以小的看來,若後面沒人的話,他是鬧不出這麼大動靜來的。而且事後,他不但安然無損,而且還被巡撫柳默看重,被安排到了邊軍之中當了一個隊正。現在再想暗地裡剷除他就更是困難了。”許祿說着更是小心地看向了方氏。
方氏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才明白過味來,忍不住喝道:“豈有此理!難道我豪兒被他所傷的事情就要忍下去了嗎?你是做什麼吃的?一個忠勇侯府的心腹之人難道還奈何不了區區一個連螻蟻都算不上的下級軍官嗎?”
“夫人,那畢竟是軍隊啊,侯爺雖然在軍中威信依然不低,可是卻也無法將手伸到下面去,更別提小的這樣的小人物了……”許祿趕忙爲自己開脫地說道。
被他這麼一提醒,方氏才稍斂了怒氣,自己有些事情的確不能明着做得太明白了,不然只怕會惹來老人家的不滿,那在許家的日子就沒現在這麼舒坦了,她畢竟只是個婦道人家,權力可是有限得緊的。“難道就要這麼饒過他了嗎?”方氏有些無力地念道。
她的話音剛落,那半掩的房門便被人從外面用力地推了開來。兩人都是一驚,他們正在商議着密事,早吩咐了下人們不得近前,怎麼還有人敢直闖進來。但隨着那推開門的人快步進來,兩人的面上稍好看了些,因爲來的正是許世豪。
“豪兒,你怎麼來了?”方氏有些不安地問道。自從許世豪傷了一臂再也無法如常後,他的性子已經變得很難捉摸了,便是身爲母親的方氏也猜不透兒子下一刻會做些什麼。
“娘,我已經聽到你和許祿所說的話了,許驚鴻算什麼東西,爲什麼你們就不能殺了他爲孩兒報仇啊?”許世豪大聲質問道。自從傷在許驚鴻手上後,他原來對許驚鴻的看不起已經轉化成了仇恨,只想着有朝一日能聽到或是看到對方的死訊。
正因爲此,方氏在此事上也沒怎麼瞞着兒子。今天他看到許祿秘密地來見母親,只當是帶來了好消息,便跟着到外面聽了起來。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麼一個讓他憤怒不已的消息,那傷了自己的奴才不但沒有死,反而從礦場裡脫了身了,這讓他如何還能忍受?
看到兒子那因爲怨怒而扭曲的面容,方氏的心也是猛地揪緊了,她連忙道:“豪兒你放心,娘一定不會饒過那個奴才的,別說他現在只是一個什麼隊正,便是當了都督,以我們許家和方家的能力,要除掉他也不是什麼難事。”說着又放緩了語氣:“你身上有傷,別因爲這樣的人而氣壞了自己,快回去歇着吧……”
“娘,你一定要答應我儘快把許驚鴻殺了啊,不然孩兒就自己去動手!”許世豪卻不理會母親的勸說,依舊堅持着自己所想,“我堂堂侯府長子嫡孫就不信收拾不了一個奴才!”
“好好好,爲娘一定會趕緊把這個傷了豪兒的兇手給殺了的……”好不容易,方氏纔將兒子勸了出去,然後才寒着臉道:“許祿,我無論你用什麼法子,一定要將他儘快殺死!”經兒子這麼一鬧之後,她原來有些動搖的決心又堅定了幾分。
“這個……”許祿雖然爲難,但是在看到方氏那雙眼睛時,還是點頭道:“小的一定盡力而爲。”
“其實要殺一個人並不困難……”正在這個時候,又是一個聲音從房外傳入,這讓房中兩人再次變了臉色,今天這是怎麼了,說個事情總是有人要進來打擾。
方氏有些擔心地看着那房門被一個錦袍男子推了開來,沒有作任何的斥責,因爲她已經聽出了來人的身份,正是自己丈夫的其中一個兄弟——許萬全了。
作爲忠勇侯的子嗣,許萬全的身上卻全沒有半點將領的陽剛,反而顯得很是俊美,再加上所着的那一身錦袍,尤其顯得他的卓爾不羣。
“你先下去吧。”見到這個叔叔滿臉帶笑地看着自己,方氏忍不住面上一紅,隨即下令道。許祿自然不敢多說什麼,在衝兩個主子行禮之後,便退了下去。
“叔叔是什麼時候站在外面偷聽的,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呢?”方氏似是埋怨地問道。
許萬全呵呵一笑,似是全沒聽出對方話裡的嘲弄道:“不算太遲,就在豪兒破門而入時,我便在一旁看到了,所以便好奇地過來瞧瞧。卻原來是嫂嫂在琢磨着怎麼把人剷除啊,兄弟我既然聽到這事情了,自然便要爲嫂嫂你來分一分憂了。”
一聽是因爲兒子的鹵莽舉動才至使事情敗露的,方氏只得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這時,那許萬全又繼續道:“不過這許驚鴻終究是我們許家的子弟,雖然只是個庶子,可也是流着許家血脈的,若是就這麼幫着嫂嫂殺了,卻似乎也有些不妥。”
“有什麼不妥了,他在許家可從未被人看作過少爺啊。”方氏見對方找着藉口,便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話不能這麼說,若是真當他是尋常奴僕的話,當日傷了豪兒後他也不會能保住性命了。從此一事上就可以看出,這個許驚鴻還是有些不簡單的,若我幫着嫂嫂對付他的事情被旁人知道了,卻也不妙。所以小弟我冒了如此大險前來幫着嫂嫂,嫂嫂你總也要有所表示纔是啊。”許萬全依舊是笑呵呵地說着話兒,但眼裡卻閃爍異樣的光芒。
“你想得到什麼?”方氏此時也的確已經沒了辦法,只得隨口問道。
許萬全突然走到了方氏的身前,低下了頭在其耳畔輕輕地說出了一番話來。這舉動讓方氏有些措手不及,頓時就怔在了那裡。雖然這個時代在男女大防之上還沒有那麼的講究,可是男女之間總還是有些禮要守的,豈能如此耳鬢廝磨,何況兩人的身份還是叔嫂。
但這舉動與許萬全所說的話一比,就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了,在聽了他的幾句話後,方氏的臉上頓時就生出了一層紅雲來,身子也忍不住一陣顫抖,再看許萬全的神情也自不同了。好半晌後,她纔算是穩住了心緒,說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出這胡話來,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只怕……”
“怕得什麼,這裡就你我二人,難道你會說出去嗎?”
看着許萬全那張英俊的臉龐,方氏的一個會字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半晌後才道:“我還不知你所說的是真是假呢,怎麼都不能答應你那荒唐的要求的……”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從語氣和神態上看,她已經很是軟化了。
“小弟自然不敢在這事上哄騙嫂嫂了,嫂嫂可聽說過影殺堂嗎,小弟有辦法請到那影殺堂中的一流殺手刺殺於他,這樣嫂嫂是不是可以相信小弟的誠意了?”許萬全輕輕地說道。
“你所說的那個影殺堂,可是那傳言中的影殺帖,閻王令的影殺堂嗎?”方氏聽得這個名字,連剛纔的尷尬都忘記了,連忙詢問道。
作爲一個深居於後宅的婦人,知道外面的事情並不多,可就連方氏都能知道的事情,那一定是非常有名的了,而這影殺堂就是這麼一個在朝廷內外都享有盛名的殺手組織。它甚至可以和大宋在野的兩大幫派平起平坐,成爲江湖上的第三股勢力。
大宋立國兩百多年,一切都已經進入了既有的軌道之中,無論是在朝在野,都已經有了穩固的勢力。在朝的,自然便是七大家爲首的世家力量了,而在野的,則是兩大幫派——鹽幫和漕幫。
漢朝以來,朝廷便控制了食鹽的買賣,不過這私鹽因爲利潤極大,所以一直都不曾禁絕過。到了本朝,對販賣私鹽依舊是施行的嚴刑峻法,但私鹽販賣者也沒有退縮,反倒是爲了生存而聚集在了一處,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組織,使得朝廷也不敢輕忽以待,這便是鹽幫了。
而漕幫,則是靠着水運起家的。宋國定都大梁,地處中原,而因爲前朝大吳定都是在建鄴的,所以這南方的經濟比之中原更是發達。爲了能夠將天下財富集於大梁,早在定國之後大宋便開始挖通南北,而成大運河。這運河既成,便需要無數的船隻和縴夫來維持交通,這就應運而生了漕幫。
數百名靠水爲生的漢子先聯合在了一處,而在他們的苦心經營之下,這勢力便越做越大,最終成爲連朝廷都要避忌三分的龐大力量。
而就是這麼一個穩固的在野結構,卻在十多年前被一股新的力量所打破了,這股力量就叫做影殺堂。
影殺堂,是一個極其神秘的組織,他們到底身在何處,有多少人,組織的首腦是哪些人,大家都說不清楚。大家只知道這影殺堂會下一種影殺帖,只要是上了這影殺帖的人,就沒有一個能活過三月的。
曾經,漕幫和鹽幫的人因爲感覺受到了影殺堂的挑戰而派出人手去尋找和對付他們。但是結果則是不但沒能找到影殺堂的下落,反而連派出去的人都丟了性命。之後更是有不少兩幫的首腦人物接連被刺殺,一時間影殺堂在江湖中的地位被拔到了兩幫之上。更有好事之人將影殺帖、閻王令和刑部的勾決並稱,閻王是地府斷人生死的王者,刑部則不用說了,這影殺帖能與這兩者並列,組可見其在民間的影響了。
開始時,這傳言只能在民間流傳,官府中人是不怎麼將他當一回事的。可是自從幾個外放的巡撫被人下了影殺帖所殺之後,情況就發生了極大的轉變,就連朝廷也對這個秘密組織重視了起來。但是就連朝廷官府也對這神秘的殺手組織一籌莫展,最終只得暫時擱置,這也更使得他們的名聲爲人所知,便是連方氏這樣深居簡出的婦人都知道了他們的名頭。
可以這麼說,除了七大家的家主以及在宮裡的皇帝外,影殺堂幾乎已經沒有殺不了的人。
所以一聽許萬全說自己能請到影殺帖,方氏的態度自然是不同了,在猶豫了一下後才道:“若是你真能讓影殺堂出手殺了許驚鴻給豪兒報仇,我什麼都可以依你……”
“等的就是嫂嫂這句話,您就等好吧。”許萬全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而後轉身離開。方氏看着對方離開的背影,只覺得依舊心跳得厲害,臉也熱得難受,不知爲什麼,對於這個叔叔的非分要求,她並沒有半點的排斥,似乎她也想通過這種作爲來懲罰那個近年來越發不將自己放在心上的丈夫許萬友……
夜已三更,大梁城已徹底安靜了下來,雖然大宋沒什麼宵禁一說,但是如此寒夜,除了更夫之外也是少有人出門的。但是今天夜裡,卻有一個渾身包裹在黑色皮裘之中的男子小心地走在寧靜的街道之上,他便是許家三老爺許萬全了。
只見他一面快步走着,一面還不斷地向四周張望着,似乎是防着有人跟蹤自己,有時候在轉過一個街口後,更會突然調轉身來走回頭路。如此小心的做法,自然是因爲他有一件很機密的事情要辦而不想人知道了。
經過幾次試探,確認的確沒有人跟蹤在後之後,許萬全纔開始加快了行進的速度,很快就來到了大梁城西的一所有些破敗的宅院跟前。而後他便從懷裡取出了一張黑色的紙來,從緊閉的門縫裡塞了進去。
半晌之後,那門就突然開了,一個看似尋常門子的老者笑着衝他一拱手道:“不知客人深夜來此所爲何事啊?”
“來談一筆生意!”許萬全有些不適地回答道,同時從袖中取出了一張銀票來,“影殺帖的價格五千兩,這是三千兩訂金還請收下。”
“你要殺的人在西南軍中?”那老者微皺了下眉後道:“這卻有些麻煩,需要再加兩千。”
“可以!”許萬全沒有任何的討價還價的意思,點頭道:“事成之後再付四千。”
“好,三月之內必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老者說完門便關上了。
許萬全看着這間全不起眼的宅子,暗歎了一口氣,七千兩買一個人的命,的確是太貴了些,這影殺堂的生意也真是好做啊。但一想到自己將要因此而獲得的,他還是對事情充滿了期待的。在最後看了一眼那宅子後,他便轉頭離開了。
那間不起眼的宅子在次日便被人發現起了火,裡面沒有一個活口……
@@@@
二合一的章節,求收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