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番思量和考慮之後,黃越終於做下了一個決定,把自己所猜測和擔心的一切都如實稟報皇帝。即便這因此會讓皇帝心情更差,從而影響到他的身體狀況也再所不惜了,畢竟一旦事情真如他所想那般,那後果就太嚴重了。
拿定主意,黃越就揮手讓那親信退下,而後他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寢宮之中。此時寢宮之內除了皇帝外,尚有好幾名隨時要上前服侍的內侍,黃越便給了他們一個眼神,將這些人都給打發了出去。而後纔在皇帝的耳邊輕輕地喚道:“陛下,陛下……”
“唔……?”剛剛纔睡着的皇帝被人打擾,自然是很不快的,可在他看到黃越那鄭重的模樣時,還是迅速地清醒了過來:“出了什麼事情了?莫非那些百姓再次生亂了?”說着他更是努力地要從牀上仰起身子來。
黃越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讓皇帝能夠斜靠在牀頭,並在他的背後墊上了一隻枕頭。直到做完了這些後,他才用擔憂地聲音小聲地道:“倒不是京裡又起了什麼亂子,而是老奴知道了一件大事,必須儘快讓陛下知道。”
“你說。”皇帝也鄭重其事地看向這個自己最信任的人。
“老奴領旨。”黃越說着,就將自己對許驚鴻和國安司的提防和暗中查探都一一說了出來,末了又加上了自己的判斷:“這次那影殺堂本是受我之命去查探國安司那邊到底有沒有不軌企圖的,可誰料如今他們卻是人去院空。就老奴想來,只怕此事上就該與國安司有關了。他們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就說明了一件事情——他們的不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
皇帝的臉色也瞬間難看了起來,他對於黃越的這些說法還是有所懷疑的。畢竟許驚鴻可是他着重培養的臣子,他實在難以相信此人竟會背叛。但聯繫前後所發生的樁樁件件,還是讓他產生了疑心,而他又是個多疑之人,多年來的遭遇讓他無法對外臣有太大的信任,所以一想之後,便已經做出了最有利於自己的決定。
“此事關係着朕的江山社稷,絕對不能有差錯。既然許驚鴻可能有不臣,那就不能讓他繼續掌管着國安司這樣關係着京城穩定的力量了。”說到這裡,皇帝已經把手握了一握:“黃越,你立刻帶上朕的這塊玉佩去到國安司,將許驚鴻給拿下了!並且嚴令其下屬之人,不得允許,不準走出衙門一步!”說完,皇帝已經從牀頭取過了一塊團龍玉佩來。
黃越知道,這是皇帝在體弱無力,無法書寫旨意的情況下才拿這塊隨身寶玉作爲信物的,這也表現了他對自己的信任,這讓他大爲感動。他立刻雙手接過玉來,而後應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能把此事辦得完滿。不過……”說着他又露出了爲難來:“只是如今已是深夜,宮門早已落鎖,只怕老奴現在是出不去了。”
皇帝這才發現此時尚在半夜時分,也不覺一怔。大宋開國之時就定下了規矩,宮門一到落日之後就必須關上,而在夜裡,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得開啓。當初這規矩是用來防止有人加害皇帝,或是半夜時假借皇帝之意做不法之事的,卻沒想到現在卻成了趙哲眼前的一道難題了。
即便他是皇帝之身,想要正大光明地出宮去都很是困難,更不要提黃越這個內侍了。而黃越雖然有高來高去的本事,出去不是什麼難事,可他現在身負皇命,可不是單獨一人去了就成的,必須帶齊了人手。如此一來,他就不可能孤身出宮,必須從皇宮正門走出去了。
思索了一陣,卻沒有任何的解決之法,皇帝只得嘆息地道:“那就再等等吧,待明天天一亮,開了宮門,你再去國安司拿人。”
“老奴領旨。”黃越也無奈地應了一聲,他的確不曾想到這個關鍵因素,現在看來自己此時來找皇帝說明此事還是有些太心急了。
皇帝做好安排後,才感到一陣陣的心悸,剛纔驟然聽到那個驚人的消息,讓他再次傷了心神,所以這時的他比之剛纔的狀況又差了幾分。在閉目養了半日神後,他纔算是恢復了些,而身體的疲憊才讓他再次緩緩睡去。
黃越能夠明顯感覺到皇帝身體的變化,這讓他也是滿心的擔憂,不知道趙哲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本來在半年前,對世家發起最後反擊時,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衰敗,也正因爲發現自己活不了太久,他纔會如此孤注一擲的。現在,他雖然奪回了失去長達數十年的皇帝權威,可他的身體已經垮了。
而在京城再次生出大動盪之後,皇帝的身體和心理自然也遭受到了又一次的衝擊,這讓他已經到了即將倒下的邊緣。這一切,身在其旁的黃越是能夠清晰感覺到的,但他卻並沒有說出來。因爲他知道,對皇帝來說,大宋的安定,皇權的鞏固纔是第一位的,即便因此而失去性命也再所不惜。所以,現在的他只有儘自己所能來幫皇帝達成這個最後心願了。
看着皇帝因爲身心俱疲而昏睡過去的模樣,黃越在心裡暗暗發誓,自己一定不會讓許驚鴻這樣的亂臣賊子的企圖得逞的。畢竟,他只是一個臣子,只要他還沒有把造反的意圖表露出來,在見到代表皇帝的自己時,還是沒有還手之力的。現在,只等天亮了!
國安司中,在與葉名揚的這次真正的談話裡,許驚鴻也終於發現了自己眼下的尷尬處境來。在做出與這些落魄的世家聯手的決定後,許驚鴻便把葉名揚等從地牢裡給放了出來,爲他們安排了更好環境的廂房,然後再將葉名揚給請到了自己的書房進行深談。
“葉司徒以爲,我這次趁亂而起能有幾分勝算?”許驚鴻沒有過多的花巧,單刀直入地問出了這個讓人感到心驚的問題。
“如果只以許都司現在所掌握的力量,你根本不能成功,連一分勝算都沒有。”葉名揚的回答也很是乾脆:“畢竟這裡是大宋的京城,皇帝的威信最大的所在,而且你的根基也不夠深。所以要想有所作爲,第一是獲取更多的權勢,第二則是讓亂局變得更亂。”
“哦?可我現在已經到了升無可升的地步了,試問還怎麼獲得權勢呢?難道你話裡的意思就是讓我依靠你們的力量麼?”許驚鴻說着嘴邊已經帶了一絲譏誚的笑意。
“靠我們當然是靠不住的。我們這些世家在京城裡的力量也早被皇帝和你給剷除了,不然我們何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葉名揚對他的心思摸得很透,立刻就給出了自己的態度來:“所以想要在短時間裡獲得更大權勢,還在你自己。”
“我自己?我能用什麼辦法獲得更大的權勢?”許驚鴻不禁有些迷惑了。
“聽說許都司與景王的關係向來不錯,不知傳言可是真有其事?”葉名揚沒有立刻作答,而是拋出了另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來。
“算是吧。”許驚鴻似乎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了一絲精光來。
“倘若當今陛下駕崩,你有辦法將景王扶上去麼?”葉名揚繼續問道。
許驚鴻沉思一陣後,突然笑了:“看來你們世家在京裡依然有着別人不知道的殺手鐗哪。可我想不通的是,爲何前次出了如此大事,你們卻不用呢?”
“因爲一個人的存在。”葉名揚不無苦澀地一笑:“那叫黃越的老太監不但武藝了得,不是尋常人能抵擋的,而且對皇帝忠心耿耿,又很是精明,所以我們根本下不了手。”
許驚鴻點頭承認,對這個叫黃越的老太監,他也是深爲忌憚的。此人當初可以帶了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自己的住處,險些取了自己性命,只此一點就讓人感到心寒了。而他要是一心要保護皇帝周全的話,的確讓人很難有下手的機會。
“正因爲有他的存在,所以這幾十年來,我們一直不能對皇帝下手。卻沒想到最終卻成了今日的下場。要早知道有這一變,當初我們就該強行派人把他和皇帝一併解決了。”提起這事,葉名揚顯然還是頗有怨氣的。
許驚鴻只是笑了笑,沒有多作評價。其實他知道,這些世家中人當初不下手還是有他們自己的考慮的,因爲七家相互掣肘太厲害了,誰也不敢擔上弒君的惡名,這才讓皇帝得以苟延殘喘地活到現在的。這就象戰國時的周王室,即便七雄的任何一個都能輕鬆滅了它,可在其他國家的環視之下,誰也不敢做這大不諱的事情來。
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同了,葉名揚他們與皇帝已經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這次只要給他們一點機會,他們就會置趙哲於死地,不存半點的猶豫。
想明白了這一點,許驚鴻便點頭:“這個黃越雖然厲害,但只要我們有心算計,他也不是不能殺的。那就這麼說定了,我來對付黃越,由你們對付趙哲!”這一刻,皇帝在他心裡已成一個普通人,所以在稱呼上也變成了他的名字。
“可以!”葉名揚沒有一點猶豫就點下了頭去:“其實殺了他對你還有另一層的好處,那會讓京城的局面更加混亂,到那時候,你渾水摸魚的計劃就更容易施行了。不過,待到你真有所成之後,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給予你不少幫助的人哪。”
“當然。”許驚鴻笑了起來:“你我之間是相互配合,各取所需而已。事成之後,你們這些世家依然可在朝中爲官,而我,則需要看情況再決定了。如果有朝一日我真能登上那個位置,也還是需要各位鼎力相助的。”
“當然,這也是爲了我們自身的發展嘛。哈哈……”葉名揚也大聲地笑了起來,兩人相對而笑,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他們間已經成爲一體。
將葉名揚送走之後,許驚鴻臉上的笑意才散去,然後問道:“對此孫先生怎麼看?”
孫再元從一處暗室裡走了出來,他躲在裡面,能夠把這裡的對話聽得一點不漏。在許驚鴻發問之後,他就搖頭道:“此人的保證自然是不能信的。若是主公真想借他們的力量來奪取自己的大權,便是與虎謀皮了。”
“這個我自然也是清楚的。”許驚鴻也笑了起來:“他們的目標也是攫取更大的權力,一旦真到了那時候,他們自然是我的敵人了,我又怎麼可能不提防呢?”
“主公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其實至少在目前階段,我們與他們之間還是有合作的可能的。畢竟他們在京城的勢力不是我們能比的,可一旦皇帝真的駕崩,新皇又是主公所希望看到的景王的話,我們就必須先下手爲強了。”
“先生所言甚合我意,那就先與他們合作這一回吧。”許驚鴻端起手邊的茶碗把滿滿的一碗冷茶都給喝下,然後一抹嘴巴道:“就讓我們爲這中原開創一個新的時代吧!”
次日一早,許驚鴻正在調派人手,想在本就充滿了不穩定因素的京城裡再投上一把火。這時,一名兵卒突然趕來稟報:“都司,外面有宮裡的黃公公突然帶了禁軍來了,說是有旨意要宣達!”
“嗯?”許驚鴻先是一怔,旋即眼中就有冷光閃了出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我還想着怎麼把他引出宮,然後除掉他呢?卻沒想到他自己倒是送上門來了。老熊……”他說着已經把目光轉向了一邊的熊庚。
“隊正吩咐便是。”熊庚摩拳擦掌地說道。
“你去後麪點兩百精銳,多備弓弩。一會看我的眼色行事。”許驚鴻丟下這一句,便邁開步子向外而去了,他可不希望讓黃越在外面等得太久,從而生出了疑心來。
黃越這次只帶了五十名禁軍,在他想來,只要自己一宣讀旨意,作爲臣子的許驚鴻就只有乖乖受縛的份了。即便此人真的膽子大到敢和聖旨對抗,以自己的本事,再加上後面的五十禁軍,要拿他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沒有一絲的擔心。
看到許驚鴻在幾名親兵的陪同下走了出來,黃越便把架子端足了,大聲喝道:“罪臣許驚鴻接口諭。”
一見黃越的模樣,許驚鴻就看出他是來者不善了,現在一聽他這說法,就更確信了。沒想到自己還沒有真個動手呢,那邊皇帝就要下手對付自己了,這讓許驚鴻也有些佩服對方的動作來。可這不代表他就會甘心受縛,甚至連該有的禮節都沒有了,只是直直走到了黃越身前,站定之後,很是無禮地看向了他。
“許驚鴻,你沒有聽咱家說麼?有了聖旨爲何不下跪接旨?”黃越見狀心頭一凜,但還是用很官方的話問道。
許驚鴻笑了起來:“聖旨?黃公公,你手裡什麼都沒有捧着,就這麼說幾句話就是聖旨?就要定我爲罪臣,這是不是也太兒戲了?”
“你……”黃越被他這話噎得心頭火起,但還是強自忍住:“這是口諭,是陛下讓咱口述出來的他的意思,當然沒有真的聖旨了。”
“既然沒有真實的聖旨,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許驚鴻依然一副不信的模樣。
這讓那些禁軍也大感驚訝,這人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哪?試問這天下有哪個人敢假傳聖旨,即便是口諭只怕也沒有人敢造假吧?但他們並不知道許驚鴻這樣做的真實目的,只在拖延一下時間,爲下面的人準備攻擊。
黃越更是惱怒,哼了一聲後,才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塊團龍玉佩:“這是陛下的貼身之物,這下你可以相信了吧?”
許驚鴻端詳了那塊玉好半晌,最後露出了笑容來:“你隨便拿出塊玉,就說自己的話是聖旨了?這也真是太荒唐了。別說你手裡的玉是不是真如你所言還不確定,就算的確如你所言,也算不得什麼。
“誰不知道你黃公公是陛下身邊的親近之人,他的一切起居飲食都由你照顧,你想從他那裡偷到一塊玉來假傳旨意實在是太簡單了。”
“你……你這是胡攪蠻纏,是……”黃越頓時就怒了,大聲喝罵了起來。
但他的話還沒說開呢,許驚鴻已經再次開口了:“就我所知,我中華自古以來就有象你這樣的閹宦假借旨意來陷害忠良,那東漢時的十常侍就是你的祖宗吧?可惜我許驚鴻卻不是那些愚昧的官員,斷不會中了你的毒計的。你想借着如今陛下身上有病,無法處理政事的時機趁亂奪取大權,從而好控制朝廷?我看你還是省了那份心吧!”
“給我拿下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傢伙!”這下,黃越終於忍不住了,他一向忠心皇帝,可許驚鴻居然說他是別有用心的,這無疑是觸了他的底線。
那些禁軍在一怔之後,立刻撲了上來,想要把許驚鴻拿下。可許驚鴻怎麼可能被他們近身呢,在他們前撲之時,已經迅捷後退,讓到了一邊,然後他給剛剛趕到的熊庚下達了進攻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