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看來你的看法與我是一樣的。”王衝也贊同地點了點頭:“你我且各自說一說其中的問題所在,從而也好推敲一下箇中的玄妙。”
“首先,胡人沒在南門一帶陳兵就很是奇怪。雖然我們漢人攻城有圍三闕一的說法,但那也只是三面強攻一面佯攻而已,至少還是會佈下一定的人馬以爲牽制的。可這次胡人的打法卻實在太古怪了,他們是完全放棄了南門,這可與他們一向以來的全力攻城的作風大不相符啊。”王俊卿雖然沒有真與胡人交過手,可從他父親的言傳身教裡還是知道不少胡人作戰的規律的,故而能迅速看出其中的問題來。
“不單是南門,東門那邊也應該沒有胡人的滋擾,不然他們不會只引我們去西、北兩門了。”王衝又補充了一句:“這種只打兩面,放兩面的做法實在太不尋常了,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們的守軍從這兩門而出,從而繞到他們的身後進行突襲麼?”
“其次,便是城中上下的氣氛了。雖然表面上看來文武之間只是有些隔閡,但從他們的眼神交流等細微處來看,城中官員之間已經勢成水火,卻不知他們在爭着什麼。”王俊卿把自己的第二點疑惑也說了出來。
這次,王衝沒有多做什麼補充,只是點頭道:“你說得對,那耿和與杜千軍間確實有些道不明的敵視,只因爲礙於我新到,纔沒有直接暴露出來,不過應該忍不了太久的。”
“這就太奇怪了,如今大敵在前,即便有着個人的恩怨,以大局考慮他們也應該通力合作,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啊,怎麼就成如今的對立了呢?雖然明面上有說這是因爲雙方在爭奪對幽州城的大權才產生的矛盾,但我總覺得其中不是這麼簡單的。”
王沖沖兒子讚賞地一點頭:“你看得很仔細,想得也很清楚,這其中的確有着不小的問題,這兩人間一定還藏着其他的矛盾因素。所以要想讓幽州城真正上下一心,把他們的矛盾根源找出來是必須做的。還有麼?”
“再次,就是我們從南門進城後所看到的冷清的街面了。他們雖然找了個似乎很不錯的理由,爲了防止奸細的滲透,但我看來這卻不是最主要的。而且,如今大敵在外,要是如此戒備和高壓的話,只會帶來反效果,讓城中軍民更加的慌亂。以耿和兩人久在邊地的能力來看,是不會發布這樣的命令的,這其中必有蹊蹺。而且,如果真象他們所說般的小心的話,在南門上的守軍卻也太少了,這可就是個大破綻了,胡人大可以從這邊殺入。”
“你說的沒錯,這幾點老夫都想到了。另外還有一點,你因爲沒有親眼所見,所以不曾發現其中有更大的問題。”王衝待兒子把話說完後,又加了這麼一句。
“卻是什麼?”王俊卿便問了一句。
“老彭的傷只怕也不是他們所說的那麼簡單。我仔細觀察過他的傷口,雖然裹着傷布,但還是可以看出形狀的,不是箭傷,而是刀傷。另外,這一刀不是迎面刺入的,而是從身後偷襲所刺,所以以老彭的身手纔會受此重創。你認爲這說明了什麼?”
“在彭大帥的身邊有胡人的人?”王俊卿吃驚地道:“這實在太難讓人相信了。”
“但這就是事實。”王衝冷聲道:“通過以上的種種疑問,我已經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了,此番的胡人入侵,其實是有着內奸作祟,才讓他們得逞的。而他們之所以只攻兩門,也是有着其另外的目的的,雖然目前還想不出是什麼,但仔細看下去,一定能找出根本所在的。”
“父親,你說會不會是耿、杜兩人中的其中某個與胡人勾結了?”王俊卿有些擔憂地問道,這讓他的稱呼也有些改變了。
王衝搖頭:“現在還說不好啊,他們兩個如今可是幽州城裡握有最大權力的兩人,我們便是有所懷疑也不好明着查啊,不然我們想立足都很困難了,更別提把胡人殺退了。”說到這裡,王衝開始後悔自己只帶了這麼點人馬來幽州了,五百精騎實在不足以震懾全城哪。但他也不是神仙,自然不會提早就知道幽州的形勢會如此複雜和危險。
“那……我們卻該怎麼做呢?”王俊卿皺起了眉頭問道。
“只有暗地裡查清楚了。好在我這個大帥在明面上還是有權指揮他們的,他們也不敢太過違逆我的意思。只要查到了確切的證據來證明我們的推斷,任他是什麼人,我都要將他軍法從事的。”王衝堅定地說道。
同一時刻,另一處靜室之中有兩個人也正在商談着密事。兩人都坐在燈火照不到的陰影之中,所以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兩個聲音都顯得有些清冷。
“你說,王衝不會發現什麼問題吧?看他今天一到就去了彭子鳴那邊,又上了城頭,會不會瞧出一些破綻來?”
“應該不會,他身爲北地的大帥,初來乍到的總要了解下情況,再加上他與彭子鳴之間的關係,去見他也是在情理中的事情。至於你擔心他看出什麼問題,我以爲卻是過慮了,他纔剛到我幽州,連人都認不全呢,能瞧出什麼來?”
“希望你是對的。但保險起見,我們今後這種私下的見面還是少些爲好,另外,與那邊的聯繫也能免則免吧。這個王衝雖然年紀比彭子鳴更大,但其心思看來卻比彭要細密了許多,我們不能不作提防哪。”
“好。另外,有些人我們也都要看住了,別讓這些人說什麼不利於我們的話。”
“這點只管放心,現在幽州城裡的那些人有幾個還相信旁人的,何況是一個初來的王衝呢?倒是彭子鳴,他的命還真是大哪,到了這個時候還撐得下去,是不是應該想些法子,讓他就這樣……”
“不可,他若真的出了事,只怕王衝反倒會細查了,就讓他多活幾日吧。我想,那邊的人很快就會把事情辦了回來了,到時候連這王衝一起,我們都可以除去了!”
“好,那就且讓他得意兩天,這幾日裡好好應付着吧。”
兩人談到這裡,便起身吹熄了燈火,然後出門分散而去,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之後幾日,王衝一面要不斷地注意城防,留意城外胡人的動靜,另一面他也要花費不小的氣力來查看城中暗藏的問題。城防之上倒是沒有什麼問題,胡人只是時不時地佯攻一番就退去了,幽州城看着雖然危險,但其實還是固若金湯的,再加上城中存糧尚足,所以倒不怕會被胡人攻入進來,又或是出現糧荒而導致難以維持。
但另一方面,王衝的人就受到不小阻力了。無論他手下那些人用什麼方法,都無法從這些幽州的文武口中套出任何有價值的消息出來。面對着這些早就在入城時便曝了光的新人,軍*士對他們總是客客氣氣的,但卻絕對不涉其他,這讓他們難以下手。
如此局面,王衝倒是早有心理準備了,所以雖然連連遇阻,可依然沒有任何氣餒的意思,只是更讓他感覺到了幽州城中的情況有些不同尋常。
如此過了五六日,十一月十五這天的中午時,正在都督府裡吃着飯食的王家父子就聽到了一陣陣的鼓聲,同時城頭用來示警的鑼鼓也響了起來。兩人在這幾日裡已經遇到過幾次這樣的情況了,所以聽到聲響便知道是西邊的城牆又受到了胡人的攻打,便立刻放下手中的饅頭,就往西城而去。
雖然胡人的進攻對幽州城並不構成太大的威脅,但身爲主帥的王衝卻認爲自己有這個責任在遇到襲擊的時候與守城的兵士們在一起。這樣一來,可以提升我軍守城的士氣,二來也可以與兵士們拉近距離,從而能更好地守住幽州。
所以,當胡人的第一波進攻殺到城下,遭遇到城頭宋軍的嚴密阻擊時,王衝便已經帶了百多名親兵趕到了。此時,杜千軍正指揮着守城的將士們把各種武器往已經接近的敵人羣中拋灑下去呢。
“大帥!”見王衝來了,杜千軍立刻上來行禮道。自從王衝進城後,這位將軍在禮數上可比耿和還要周到,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他是個只知作戰的莽夫。
王衝隨意地一擺手道:“杜將軍不用理會本帥,專心擊敵便是!”說着便也親手舉起了一塊磨盤大的石塊往城下砸去,頓時把兩個已經衝到牆根下的胡人砸成了肉餅。
見連王大帥都如此盡力防禦,這讓守城的兵士們大受鼓舞,他們手上的動作變得更加快,更加有勁了,無數的木石以及箭矢就往城下的敵人身上招呼,即便胡人不斷將箭射上城頭,傷了不少人,也無法阻擋他們的熱情。
這樣一來,胡人攻城的氣勢就弱了許多了,在又搶了幾次無法得逞後,他們便開始向頭退卻。在小半個時辰後,這次攻城再一次結束,胡人只是在幽州城下丟了兩三百條屍體,卻連城牆的皮都沒能摸到半點,可以說是吃了虧了。
“大家的表現都很好,本帥一定會記在功勞簿上,待最終將胡人趕回去後向朝廷爲你們請功!”王衝在事後,笑着對衆守城的將士們說道。這自然是贏得了這些人的一致感激,王衝感覺得出來,自己與衆將士之間的距離已經近了不少了。
王沖懷着不無喜悅的心情下得城樓,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兒子一直都緊鎖着眉頭,似乎有着什麼疑問。便忍不住問道:“俊卿,卻是有什麼疑難麼?”
“是的,我發現了胡人的一個問題。”王俊卿頓了下,看看周圍都是自己人後,纔對父親道:“剛纔胡人來攻,我也射了幾箭,卻發現個奇怪的現象,這些胡人竟與昨日攻打我北城的蠻人似乎是同一撥人。”
“什麼?”王衝聞言凜然:“你說仔細些,可有什麼憑據麼?”如果一切真如王俊卿所以說的那樣,這事可就太奇怪了,而城外胡人的數量也就更成了個謎團。
“確切的證據我是拿不出來的,但我卻記得很清楚,昨天一戰時,我曾以減射中過三人。其中兩人當場身死,最後一人卻是右手中了一箭,我還因此朦朧地看到了他的模樣。”
對兒子的目光犀利,王衝是很清楚的,即便城上城下距離不近,但以他的目力要格外注意一個人的話,應該還是可以看清楚其長相容貌的。所以在沉吟了一下後,王衝便問道:“今日你又在這些人中瞧見昨天的人了?”
“是的,如果光只容貌相近,我還不敢確信,畢竟胡人的長相我們並不熟悉,而且他們也都很是粗獷。但,現在卻連他右手上的傷也是一般無二,這可就太湊巧了,實在由不得我不懷疑這是同一個人了。”
“唔……你說的的確在理。”王衝點頭道:“只是茲事體大,我們還是應該慎重一些纔是啊。”
“另外,我還發現胡人的布營也有些奇怪,他們在營外的人數總是那些,似乎也是有意而爲,爲的就是給我們一個錯覺,讓我們相信他們在兩邊的人馬合起來足有數萬。可如果這樣的話,爲何每次攻我幽州城卻總是以區區五六千人馬來呢?只是試探也就罷了,可現在已經這麼多天了,實在沒有試探的必要了。所以我以爲,他們這分明就是在迷惑我等,實際上城外的胡人只是一小部分!”
“以區區數千人馬,卻故佈疑陣地將我們大宋近十萬大軍拖在此地,若真有其事的話,只怕我大宋軍隊的顏面就都丟盡了!”王衝勃然變色道:“可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難道這麼多天過去,守城的將領就一直沒有發覺麼?還有,他們的其他人馬又去了哪裡?”
“其實第一點,之前我們就已經有疑問了。幽州的東、南兩面皆無胡人,這便是因爲他們在外面的兵力不足,只能在兩面佈下疑兵之故了。而我也曾說過,若是我們從東、南兩門出兵繞到他們的身後,那胡人也必然要有不小的損失。這一點其實城*領也有人提出來過,可結果呢,守城的一衆將領們卻以胡人善於野戰,我等實在不該貪功冒進爲由給拒絕了。只此一點,就可以想見這內外也是有着勾結的。”王俊卿再次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卻比之前的推論更深入了一些。
王衝這下卻是有些難下結論了,只是在那裡沉思,半晌後才道:“你所說的實在太過可怕,與敵勾結可是大罪啊,沒有十分的把握,不能輕易懷疑。何況還有我的第二個疑問呢,如果胡人真如你所說的只是以少量人馬拖住了城中守軍,那他們的其他人馬呢?”
“只怕他們的目標不光是一個幽州吧。他們的其他兵馬或許已經埋伏在幷州和冀州等北方重鎮那邊去了,只怕那幾處也有危險了。”王俊卿擔心地給出了下一個推斷。
王衝聞言也打了個突,若真照王俊卿所說的話,那兩州的情況怕也不妙啊,幽州無論是人馬還是城防都比它們要強得多,若那兩州遭到襲擊,會支撐得住麼?而自己剛到任上,就有重鎮被敵所奪的話,只怕也難以對朝廷有個交代吧。
“這卻如何是好?我該冒險出兵一試城外胡人的虛實麼?”王衝在心裡盤算着。
“所以父親,現在已經到了我們必須做一個決斷的時候了。若再拖上幾日,胡人的陰謀就將得逞,一旦兩州失守,我們幽州就成了徹底的孤城,到時想守也很困難了。”
“你再讓我好好考慮一下,此事不是隨便能定得下來的。”王衝卻依舊面有難色地道。他爲難的除了此事只是一個推斷外,更主要的還是現在的他在幽州的權力可還不夠啊,若這樣命人出戰,而城裡又有與敵相通者,只怕那人便會加以阻撓以及給敵人通風報信,事情未必真能如預料般的順利哪。
王俊卿在催促了這一聲後,也想到了如今自己等人的尷尬處境,便也不再做聲了,但他的心裡卻依然堅持着自己的想法。
之後兩日,王衝對城外胡人的情況看得就更是仔細了,而他也漸漸發現了更多的問題所在。這些看似雜亂的營地也是胡人刻意而爲,就是想要宋人瞧不出他們營中的真實兵馬數量來。同時,在有心細看之後,王衝也發現了一個規律,胡人攻幽州總是一天打一邊,從不曾出現過西、北兩面同時遭到攻擊的情況,只此一點,就可以瞧出胡人的確如王俊卿所說的那樣只有少量人馬在這裡拖延了。
這樣一來,一個很現實的疑問就擺在王衝面前了——既然他們只有少數人馬在幽州,那其他的胡人卻在哪呢?爲何冀並兩州並沒有遇襲的信號發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