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地下世界,深邃的溶洞隔絕了一切光線,只有不時滴落的水聲,爲這片黑暗的空間帶來幾分生氣。
女子恢復意識時,只覺得一切都和原先不同了。
“我……死了嗎?”
帶着一絲茫然,女子輕聲呢喃着,聲音很快就在深邃的溶洞中來回激盪。
這種深邃而孤寂的感覺,霎時間讓她腦海變得清明起來,她站起身,睜開眼。
奇妙的是,雖然世界是一片黑暗,但她卻彷彿清晰地看到了一切。
能看到四周光滑的石壁,能看到石縫中蔓延出的植物根鬚,以及……
近在咫尺的一道黑影!
女子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那黑影卻發出嗤嗤的笑聲,反問道:“你是誰?”
“我……”
女子有些侷促不安,因爲對方這個問題,讓她下意識感到了一絲恐懼。
我是誰,我現在在什麼地方,我……到底怎麼樣了?
從甦醒的那一刻,腦海中就彷彿變得一片混沌,許多記憶都模糊不堪。最清晰的記憶,就只有那耀眼奪目的爆裂火光,緊隨而來撕心裂肺的灼烤痛楚,以及萬念俱灰的絕望。
而在這些痛苦的碎片中,女子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張瑩,是的,我是張瑩,長生樹的金穗特工,然後……
茫然間,只聽那黑影說道:“恭喜你,葉落歸根了。”
葉落歸根?
聽到這四個字,張瑩霎時間又想起了更多。
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夢想,想起了自己十多年來的兢兢業業,也想起這一切都已化爲烏有。
“我……沒有死嗎?”
“死?”黑影笑道,“長生樹下何談死亡?你只是葉落歸根罷了。”
“葉落歸根?可是,我不是失敗了嗎?”
“組織有說過,失敗了就不能葉落歸根嗎?”
女子陡然一愣:“可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爲我,組織失去了那麼多得力干將,甚至會遭到一連串的報復,爲什麼……”
影子說道:“長生樹,樹長生,你認爲長生是過程,還是結果?”
這充滿思辨意味的問題,頓時讓張瑩沉默下來。
加入組織15年,她當然也會偶爾考慮組織的成立宗旨,以及長生樹三個字的含義。
任何一個智力在水準以上,又沒有基本的衣食之憂的人,都會不自覺地進行各種形而上的思考。
至於影子所提的問題,相較而言就太簡單了。
長生當然是過程,或者說長生這個概念本身就是排斥結果論的。
如果長生是一種結果,那麼生與死就不存在界限,所謂長生也只能是僞命題。
張瑩並不覺得影子會在這種時候玩文字遊戲。
影子笑道:“所以說,既然過程更加重要,你又何必對結果耿耿於懷?爲了任務能順利完成,你所付出的一切辛苦,組織都看在眼裡。”
張瑩卻無法認可這樣的解釋:“但組織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總要有人爲此負責!”
“慘痛的代價,你是指什麼?”影子反問,“金穗特工張瑩的死嗎?”
張瑩聞言頓時愣住了。
“我真的沒有死?”
“你只是葉落歸根……呵,現在的你恐怕還不能理解這一切,無妨,跟我來。”
影子說着,當先走向溶洞深處。
張瑩愣了一下,連忙跟上,而在行走過程中,她才發現自己的狀況着實有些微妙。
依然是那白衣單馬尾的模樣,彷彿一切都還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體內的魔器、魔識也照常運轉……
只不過,自己的意識,卻彷彿與某個高高在上的概念,產生了微妙的一絲聯繫。
這是什麼?
“在成爲長生青葉的那一刻,我們與母樹就已緊密相連,只不過唯有經過一輪淨化,我們這些青葉才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脈絡。來,來這邊。”
影子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按在身旁石壁上,頓時,石縫間一截異常粗大的植物根鬚向內回收,露出一條可容納一人通行的小道。
小道深處,綻放着幽綠色的光芒。
影子當先走入其中,張瑩遲疑了一下,邁步跟上。
小道崎嶇,但很快就來到盡頭。
盡頭,是一座無比空曠的巨大溶洞,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屹立在溶洞中,粗壯的樹幹至少有兩百米以上的高度,以及三十米以上的直徑。
大樹通體閃爍着綠色的光芒,宛如一塊渾然一體的綠色翡翠。
張瑩只看了一眼,就感到自己的意識彷彿都要被其吸走。
“這就是……長生樹?”
影子笑道:“這只是長生樹微不足道的一截根鬚,真正的樹幹,遠在我們無法觸及的地方,以我們無法理解的姿態亙古長存。”
“只是……根鬚!?”張瑩簡直難以置信,世界上竟然存在如此巨大的樹木?
哪怕是在魔物輩出的東大陸魔原,又或者希望之海的最深處,也不存在如此龐然巨物吧?
影子問道:“想要一覽長生樹的全貌?”
張瑩毫不猶豫地點頭。
“很好,沒有失去基本的好奇心,看來這次葉落歸根並沒讓你淪爲枯葉。”
張瑩不解道:“葉落歸根究竟是什麼意思?!”
“用最淺顯的方式來理解,也可以說是死而復生。”影子說着,忽然褪下了身上的漆黑顏色,露出了自己的真面容。
張瑩大吃一驚:“老師!?”
“好久不見了,張瑩。”
“赫禹……我以爲你……”
十五年前,這位名爲赫禹的“影子”,引領自己加入長生樹,併成爲她的導師。但在某次任務中,他爲了掩護自己而犧牲在大秦金兵的碾壓之下。
想不到他還活着!
“每一個加入長生樹的人,都會獲得長生的印記,在‘死亡’以後,重新迴歸根鬚的懷抱。但是,並不是所有人在葉落歸根以後,都能維持原先的生機,大部分都會作爲枯葉被釋放出去。”
赫禹說着,伸手展開無數個變化的畫面。
每一個畫面上都有一個人,大部分都是些在西大陸隨處可見的普通人。如果要說有什麼不普通的地方……那就是他們比一般人過得要幸福。
無論地位高低,財富多少,這些人的臉上總是洋溢着由衷的笑容。
“他們……都是經歷過死亡的特工?”
赫禹答道:“領悟的很快,沒錯,經歷過一次死亡以後,如果失去了對長生的興趣,就會作爲枯葉被組織釋放出去,過上平凡的幸福生活。”
張瑩仔細觀察了一下畫面中的人羣,又問道:“他們都失去了魔道的力量?”
“是的,那也是迴歸平凡的代價。”
“如果不甘心就此乾枯呢?”
“那就長生。”
張瑩問道:“世上真的有長生嗎?”
“死而復生之人問出這個問題,不覺得很奇怪嗎?在常人眼中,你我何嘗不是得了長生呢?”
“但是老師你……依然在衰老啊。”
張瑩與赫禹上一次的相見是在十年前,而現在的赫禹儼然比十年前要衰老了少許。
“是啊,雖然能夠死而復生,但真正的生死大限並沒能打破,再過幾十年,我終歸會化作這長生樹的一部分……”
張瑩聽了不由皺眉:“化作樹的一部分?這種所謂與天地同壽的長生嗎,那只是文字遊戲而已吧。”
“所以這並非我們追求的長生,距離真正的長生,我們還差得很遠……雖然我曾經聽老師說過,組織一度距離終點只有一步之遙,卻功虧一簣,但是兩千年來,至少我們一直都在穩步前進。”
張瑩有些好奇:“穩步前進?”
赫禹反問道:“魔道士能活多久?“
“這……根據個人情況不同,比一般人最多能多上幾十年吧,生化域和神秘域的或許能更久一些,但區別也不會太大。人類自從掌握魔道以來,一直沒能在延年益壽上取得實質突破,而目前最長壽的應該是聖元議長吧,據說已經有230多歲了。”
“在他之前呢?人類歷史上最長壽的是誰?”
張瑩皺起眉頭,苦思冥想道:“據說……七世秦皇曾經活到190歲。”
赫禹笑道:“所以這就是組織的穩步前進啊。”
張瑩愣了很久,才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麼,但是在她驚呼出來以前,身旁的長生樹根鬚忽然閃動了兩下光芒。
赫禹轉頭看去,訝然道:“這麼快?”
“怎麼了?”
赫禹說道:“本來以爲這次組織歷劫,要休養生息幾十年後再謀求重生,想不到契機來得這麼快……可惜沒有休假的時間了,張瑩,去邊郡,有任務了。”
提起任務,張瑩心中的迷茫頓時消散了。
雖然現在還有很多難以理解的問題,但是,只要能繼續爲組織服務,執行任務,她就不會迷茫。
“對了,我手下那些人怎麼樣了,有他們配合,我做事的效率會高一些。”
張瑩隨口一提,卻讓赫禹的面色變得很難看。
“那八個人……都沒有回來。”
張瑩驚訝道:“他們也是長生樹的成員啊,沒有葉落歸根嗎?”
“很遺憾,有外力阻止了他們的迴歸……好了,不要多問,儘快趕去邊郡吧,我們不能浪費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