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南城,白象酒肆。
平日裡總是人滿爲患,深受幫派分子好評的酒肆如今卻早早在門外掛上一枚毒蛇吐信的招牌,上書歇業二字。路過的三教九流人士則多是露出敬畏目光後,遠遠避開。
酒肆內,小青坐在居中的大圓桌前,誠意十足地說道:“白公子,這焚心醉是此間酒肆老闆最得意的陳年佳釀,雖然比不得那些大戶人家的百年珍藏,但在我們南城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酒了,小妹先乾爲敬。”
嬌小的少女捧起一隻比她的小腦袋還要碩大的酒杯,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臉上瞬間浮現起嬌媚的酡紅。
另一邊,白驍也端起酒杯,將所謂焚心醉輕描淡寫地喝完,頓時皺起眉頭。
這南方人是有病吧?自己喝美酒,然後請客人喝白水?嘴上說道歉,這好像跟挑釁也沒什麼區別啊……
好在白驍本人也不嗜酒,或者準確來說,在他印象中,從小到大幾乎就是滴酒未沾,所以小青以白水招待他,他也不以爲意。
先吃爲敬。
白驍伸手從前面盤中抓起一塊油光澤澤的大豬肘,側過頭,一口咬下。
小青在對面看得嘴角一陣抽搐,感覺自己的食慾簡直遭到了致死打擊。
明明她也是一大早就沒吃飯忙碌到現在啊。
然而片刻後,當白驍放下那雪白無暇的骨頭,並將碎骨在盤中整齊碼放完畢時,小青才發現,雖然吃相豪爽,白驍臉上卻沒有沾到絲毫的油膩,就連手上的油也很快就用眼前的餐巾擦拭乾淨……如果不看過程只看結果,他竟是出乎意料的文明雅緻。
不過,當白驍將他的文明雅緻重複了20次,整張餐桌都只剩下空盤空碗的時候,小青就已經不知道什麼叫文明什麼叫野蠻了……
“白公子真是……”
小青沉吟好久,也想不出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只好微笑就好。
白驍則暗中感慨。很久以前,他就像部落其他戰士一樣,進食的時候吃的滿身血腥並以此爲榮,是因爲清月不喜歡,他纔將吃法逐步進化。如今清月已經記不得以前的事,但她對白驍的影響卻又無比鮮明。
想起清月,白驍感覺胃口變得更好了些,便招呼道:“再來一桌。”
小青嘴角不由再次抽搐,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加菜是以桌爲單位的……這一桌酒菜,是她爲了展示誠意點的10人份的分量啊。
“白公子真是好食量,那咱們就邊吃邊說吧……白公子想要見清月姑娘,靠正面硬闖是行不通的,那是整個大秦皇朝都屈指可數的禁地,只有得到許可的人才能出入,內部防禦體系也近乎完美無瑕。但破綻終歸還是存在的,再怎麼高高在上的存在,也要依託底層的才能運營維持。那座實驗室除了大宗師和多位資深魔道大師以外,還有大量的底層魔道士甚至普通人,是他們承擔着各種雜務,才能讓大人物們專心自己的研究。而我們蛇幫,有辦法聯繫到這些底層,爲白公子打開一條通道。”
白驍只悶頭吃喝,並沒有迴應。
小青說道:“當然,事情並不是張冠李戴一下那麼簡單,實驗室對所有進出的人都有嚴格的身份認證,想要找到破綻混入其中,就連東大陸的水仙堂都未必做得到……但恰好,我們蛇幫作爲地頭蛇,掌握了一個可供利用的破綻。”
然而白驍仍是悶頭吃喝,彷彿全然不在意對方說了些什麼。
小青心中逐漸焦急,按照她事前的猜測,這顆誘餌的分量應該足夠重了呀,如果傳聞不錯,這個野人可是爲了清月,從大雪山一路追過來的,現在能有見面的機會,他還要錯過不成?
還是說他不相信蛇幫有滲透斷數實驗室的本事?這懷疑也在所難免,但如何混入實驗室,是這次談判的重中之重,總不能要她現在就說出來吧?那還怎麼待價而沽?可是……
在小青心情糾結的時候,白驍已經吃完了第二桌酒菜,勉強填飽了肚子。
而吃完飯,就可以談正事了。
白驍於是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我憑什麼相信你們?咱們之間有任何信賴關係嗎?你說斷數實驗室是大秦皇朝首屈一指的禁地,那麼如果你們有心陷害,豈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將我陷入絕境?”
小青眼皮不由一跳,這野人……好像沒預期地那麼傻啊,一開口就戳中了要害。
“白公子說得沒錯,潛入斷數實驗室,事關重大,甚至是生死攸關,以我們目前的交情,白公子懷疑我們也是在所難免的……但我的誠意也是發自真心的,所以,如果有什麼事,可以讓白公子更加信任我們,請直言無妨,我非常願意和白公子建立更親密的關係……”
說話間,小青忽然又喝了一杯焚心醉,頓時一陣火焰般的熱意涌上心頭,又擴散至周身,讓她的眼神變得嫵媚嬌嫩,身軀也柔軟地似是水一般。頃刻間,一枚嬌小、略顯生澀的果實就熟透了。
早在她幼年錘鍊筋骨的時候,戲團的前輩就教授過她身爲女人應該掌握的武器,只不過其後數年,她始終沒有機會用到——單靠她那一身精湛的武藝,已經足夠成爲一名優秀的信子。
但小青也從來沒有無謂的矜持,沒有用到,並不意味着永遠都不用,只不過以前並沒有讓她感到值得一用的機會……而現在,面對白驍這樣身家深不見底的貴客,小青願意用上這寶貴的武器。
白驍在桌對面看着,鼻子不由皺了一下。
這股味道……他很熟悉,畢竟有白無涯那樣的父親,對於人類發情的味道,不可能不熟悉。
所以白驍不得不認真地說道:“你如果以爲男女雙方交配過,就能互相信任,那就太天真了。世上有一種男人,無恥無信,腦中只有原始的交配本能,對這種人,多一份信任都是在自欺欺人。”
白驍記得很清楚,白無涯曾經誇口他在南方大陸,和三位數的女人上過牀。然而白驍同樣也記得清楚,當年白無涯從南方歸來,突然出現在白驍眼前的時候,那三位數的女人,一個也沒有跟着他回來!
那是一頭真正的種馬,只求一夕之歡,枉顧天長地久。若是有女人信了他的邪,那可真是一輩子的噩夢。
“而很不幸的是,我身上就流淌着這樣的血脈。”
另一邊,小青目瞪口呆,手中酒杯捧在身前,一半的美酒都直接流到了衣裙上。
白野人,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稍微按照正常人的套路出一次牌!?我在很認真地色誘你,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施展色誘,你這樣很打擊人啊!
然而接下來,白驍的目光變得越發深邃,彷彿刺穿人的面具,也刺穿了人的內心。
“在我看來,你對愛情和理想,在內心深處仍存在一絲夢想,夢想着一切都能完美無暇,比如遇到一位信你愛你,珍視你勝過一切的男人。夢想着殘酷的現實能有朝一日煙消雲散。當然,這份夢想僅僅只是夢想,在理性和現實的壓制下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因爲一次殘酷的決斷而永遠消失,你也絲毫不介意親手斬斷自己的夢想。但是,夢想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因爲就算再離奇再荒唐,也有成真的那一刻。而爲了實現那個夢想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有意義的。”
說完,白驍就想起清月。
剛剛那番話,正是清月的人生,她自幼揹負詛咒,理論上根本活不過10歲,而且還會給周圍人帶來大不幸,這樣的人生從開始就是個錯誤,過程則伴隨着極大的折磨,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而以當時的見識,哪怕聰慧如清月,也不知道該如何徹底化解詛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幾次續命也都是出乎意外,例如白驍發現自己的血液可以壓制她的詛咒,例如藍爺也曾經意外在一本古籍中找到可以驅逐詛咒的草藥……但這種意外當然不可能持久,所以清月是將每一天都視爲人生的最後一天來度過的。即便如此,她仍沒有放棄希望,仍然在心底描繪着無限美好的畫卷。
有朝一日,她將化解詛咒,離開雪山,前往一個溫暖而文明的地方去研究她自幼所鍾愛的星空。
那個夢想在所有人看來都純屬無稽之談,但最終清月真的化解了詛咒,來到南方大陸,成爲了魔道公主。
所以白驍最見不得踐踏夢想的行徑,例如現在的小青,雖然媚意欲滴,眼神深處卻泛着一絲寒意,彷彿要隨着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徹底放棄自己的夢。
白驍說完,就不再理會小青。
少女則沉默許久,輕輕笑道:“是了,是我想得岔了,你的心上人是公主一般的清月小姐,怎麼可能看上我這種蒲柳之姿……不過,謝謝你對我說那些話。”
說着,小青若無其事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後自嘲道:“酒喝急了,眼淚都給辣出來了。”
白驍有些狐疑地看着那幾乎都潑在小腹和兩腿間的酒水,心道這究竟是哪裡辣到了……
但接下來,小青卻直接將她的底牌翻了出來。
“三年前,有個在斷數實驗室內任職的魔道士,意外造成了重大事故,導致他本人魔器被毀,還被開革出門。在他落魄的時候,是蛇幫拉了他一把,這份人情之後又被我們培育了三代,如果要拿來用的話,可以換他出一次死力,而幫人潛入實驗室,正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之一。具體的細節白公子未必有興趣聽,所以我只說個大概,當初的事故別有隱情,他是純粹的受害者,所以一直對實驗室心存怨恨,同時那場意外也讓他掌握了實驗室認證系統的一個破綻,這些年來他一直拿着這個秘密待價而沽,東大陸的水仙堂找過他,白夜城的皇家密探找過他……但只要蛇幫開口,他一定會優先我們蛇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