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晚認牀,夜裡到了很遲才睡,可是念着甜甜的消極態度又一個人睡在隔壁房間,故而早早就起了。
昨日給凌深說了大致情況,他和秦筱致估摸着等到下午就能趕來,不過幾人商量着甜甜現在連於晚都排斥,凌深和秦筱致就等她情緒穩定些再來看望,這兩天就叨嘮周庭修了。
凌深說這話時意有所指,於晚不假思索地自動屏蔽。
她踱步來到甜甜臥室前,想着孩子可能還在睡,輕手輕腳地旋開了把手。
於晚探頭進來卻發現周庭修正坐在牀前閉目養神,之所以知道他假寐,是因爲後者一聽到動靜就睜眼看過來了。
於晚吃驚,壓低了聲問道:“怎麼了?”
周庭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於晚出去再說。
他穿的是藏藍色的真絲睡衣,可能因爲照顧甜甜,頭髮未梳略有微亂,眼底流露着疲憊,衣領翻起沒有察覺。
於晚欲言又止,朝他比劃了下,周庭修沒懂,她只好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撫平了。
周庭修睡眼惺忪,這會兒倒是清明瞭,嘴角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她昨晚做夢了,哭着跑出來。”周庭修徑自往廚房走,倒了兩杯水,遞了一杯給於晚,接着道:“蜷縮在沙發上哭,剛開始可能是認生,後來估計被我這兒嚇到了。”
他講這話的時候語氣平穩沒有波瀾,從冰箱裡拿了些東西,幾番動作下來,做了兩份三明治也熱了兩杯牛奶。
於晚看他一系列下來行雲流水,可想而知這幾年這些事情沒少做過。
“你應該叫醒我的。”於晚頗有歉意:“別看她昨天鬧得那麼大,其實內心很敏感也很脆弱。”
“昨天她有點低燒,我給她進行物理降溫,後半夜慢慢好轉,只是偶有囈語,所以我就一直陪着她了。這些事一人做就夠了,叫醒你也是多一個人操心。”
周庭修將早餐推至於晚面前,凝視着她道:“甜甜昨天跟我說她爸爸和媽媽是不小心生下她的,不然媽媽纔不會這麼多年都不出現,而爸爸也不會將她拋給你來帶,她覺得自己是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木溪的話只是***,她也許內心深處就是這麼認爲的,所以昨天才會一發不可收拾……她不是真的排斥你,而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
於晚聽罷很是氣憤:“什麼叫沒有愛!倘若真的沒有愛,筱致姐哪裡會願意懷胎十月生下她!女人生不生孩子自己能夠決定,木溪說這話也只夠騙小孩子!根本不堪一擊!”
“所以,如果沒有愛,即便懷孕了也會打掉?”周庭修突然擡眸問她。
於晚脫口道:“當然!不過筱致姐又不是隨便的人,她肯定是很愛凌深的。”
她深有感觸:“凌深犯傻,自己不惜福,當時困在木溪選擇凌渝的這件事上走不出來……不過真說怪他吧,也不能完全怪他……”
“所以把孩子打掉就是不愛了?”周庭修好像對於晚說的凌深和秦筱致的事沒聽進去。
“也不能這麼說,有的是不得已……”於晚覺得自己和周庭修討論這種事情非常奇怪!連帶着看周庭修的眼神也覺得十分別扭。
頓時,餐桌上陷入了沉默。
最後是周庭修率先開口:“你要是不喜歡可以把它們都換掉。”
於晚愣了好久才明白他講的“它們”是指牆上的掛畫。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時沒想好該怎樣回答。
如果答應,她還沒到能夠幫周庭修隨意佈置房子的關係,如果不答應,於晚覺得自己看他壓抑着痛苦也很揪心。
而她的猶豫在周庭修看來即是拒絕。
他暗暗自嘲:一如既往,一如既往。
周庭修拿起一旁的手機瀏覽新聞,三明治在手中先吃完了,最後才悠悠地開始喝牛奶。
殊不知於晚早就用好了早餐,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於晚知道周庭修是念舊的人,可當她發現他仍然習慣用餐時最後喝牛奶,心裡涌上一股驚喜而後竟有些酸澀。
這些年,她的習慣變了很多,可週庭修好像依舊那樣。
“我吃好了。”於晚起身收拾了餐具,又將周庭修的盤子收起:“牛奶喝完你自己洗。”
“嗯。”周庭修下意識回了一句又低頭看新聞。
不過隨即他便意識到,兩人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段對話了,可是他骨子裡卻還存在着條件反射。
周庭修猛然擡頭看向廚房,於晚單薄的身影正在裡面忙碌着,夾着水流和盤子相擊的聲音,周庭修輕輕笑了。
“你待會兒用電腦嗎?”於晚出來時一邊扯下灰色的圍裙一邊問道。
周庭修順着她的目光停在客廳茶几的電腦上,他一個人住,書房基本閒置,大部分時間工作是放在客廳進行的。
周庭修道:“我書房還有個臺式的,你哪個方便用哪個吧。”
於晚私以爲他平時應是在書房工作,所以立即說道:“我用筆記本就好,Z先生的方案我要修改一下。”
是的,她從第一次看到周庭修的房子時就下定決心要把Z先生的軟裝方案統統改掉。
什麼高冷神秘,都到一邊去,家應該是最舒適溫暖透明的地方,既然Z先生都放手給她做了,她也沒必要扭扭捏捏,有些設計感必須爲舒適感讓步。
於晚盤腿坐在地毯上打開電腦,問道:“密碼?”
這次周庭修沒有回答,直接從她身後俯身下來,在鍵盤上輸了幾個按鍵。
於晚不想看的,可是周庭修的臉在另一側,她只得眼觀鼻鼻觀心不小心餘光就瞄到了。
“Zw0101”
於晚覺得自己魔怔了,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想,她竟然還從屏幕裡看到了兩人彷彿是相擁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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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叫我。”周庭修的呼氣打在於晚耳畔,她倏地泛起了紅。
“哦。”於晚感受到周遭空氣的凝滯,呼吸也開始不順暢,時間一秒秒像被無限放大,感知覺也變得極其敏感,好在身後的壓力終於消失,連帶着氣流涌動,於晚脖子涼了一陣方慢慢恢復。
目光落在自動彈出的炒股軟件,她沒有很意外,像周庭修這樣的人,會炒股並不罕見。
她找到了微信的位置,打開後彈出了一個賬號,不及細看,一隻大手“啪”地一聲將屏幕合上,身後有一道聲音僵硬而低沉:
“突然想起來,裡面有用戶隱私,所以你還是用書房的電腦比較好。”
“……”耳根子再一次紅了起來,於晚嘟囔了一聲:“嗯。”
她方纔掃了一眼微信的頭像,是全黑的,跟Z先生一樣,其實於晚自己曾在某個階段也用過這樣的頭像,所以她下意識認爲周庭修只是因爲不想再讓自己窺探他內心的壓抑。
書房裡面很乾淨整齊,書櫃有滿滿當當的書籍,大部分是和法律金融相關的,於晚對於周庭修學習法律以及進入金融圈沒有意外,只是角落一個小櫃子裡的陳列讓她再次陷入愁思。
有一箇舊盒子,一本畫冊,一個檯曆。
盒子裡裝了什麼東西於晚看不到,可是那本臺歷和畫冊她記憶猶新。
檯曆是她當年獨愛的中國風,畫冊是她在金海苑別墅三樓畫室改造之前盜出來本想送還周庭修卻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的。
往事歷歷在目,於晚想起他的經歷仍有陣陣心痛。
隔壁小甜甜醒來了,這會兒在跟周庭修說話,客廳裡兩人的聲音隱約聽得到。
於晚出來,看到周庭修正蹲着身子哄着鬧起牀氣的甜甜。
可能從未有過此類經驗,他的眉輕輕皺起,卻沒有不耐,見於晚過來,對她攤開了手:“醒了一直哭。”
於晚來到甜甜面前摸了摸她腦袋:“媽媽在。”
甜甜沒有反抗,可還是不去看她。
於晚見她肩膀一顫一顫的,明明需要安慰和擁抱,卻硬逼着自己,連她也不需要。
“甜甜,木溪說的話都是騙你的,你爸爸找到媽媽了,他們下午就會到B市了,只要你一句話,就可以……”
“我不要——”於晚話音未落,甜甜就大哭起來,直接抱住了周庭修的腿:“我不要見他們!”
她反應地很激烈,於晚連忙不敢動作,只能直直地看着周庭修,後者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甜甜先跟我,等她開口了再說吧。”周庭修道:“不然你先去吃飯?”
甜甜仍舊緊緊拽着他的褲腳不放,周庭修握住她的小拳頭:“你想吃什麼跟我說,我給你做。”
“我去吧。”於晚見狀,道:“昨天給甜甜買了最愛吃的鹹鴨蛋,等會兒給你弄米粥和烤火腿好嗎?”
甜甜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重重點了點頭。
“麻煩你陪着她了。”於晚擡眸對周庭修道。
周庭修頷首:“不麻煩。”
他牽着甜甜來到沙發上,打開電視:“想看什麼?”
甜甜眼睛一亮:“我要看喜羊羊!”
誰料廚房傳來一道聲音:“不準大清早的給她看電視,快去陽臺眺望一下遠處!”
甜甜聞言頓時聳拉着臉,對着周庭修無聲地抗訴。
周庭修無奈地聳聳肩:“媽媽怎麼說,咋們就怎麼做。”他說着抱起了女孩走向陽臺。
這一路上他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減,還滿心沉浸在方纔的對話當中。
像極了一家三口。
如果他和晚晚有了孩子,那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場面?最好是女孩,像晚晚一樣善良可愛。
“周叔叔,你家怎麼都沒有花呢?”甜甜看着空蕩蕩的大陽臺問道。
周庭修道:“不會打理,嫌麻煩。”
甜甜睜大了眼睛:“媽媽會呀。”
周庭修凝了她一眼:“可是她不跟我住一塊兒啊……”想到了於晚從前送的綠蘿以及各類小玩意兒,他忍不住再往廚房看去。
甜甜沒注意到他的出神,拉了拉周庭修的手:“周叔叔,你見過我媽媽嗎?”
“沒。”周庭修想到凌深,一股莫名的嫉妒襲上心頭:“我倒是對你爸比較熟悉。”
“哦,他就不說了,人前有模有樣的,背地裡總是喝酒,臭烘烘的,難怪我小時候不喜歡他抱。”甜甜大人樣般雙手環着胸淡定說話。
“你這麼瞭解他,那應該知道他這幾年是過得很苦的。”周庭修不自覺爲他說了一句,連自己都感到訝異,不過隨即想到,不過是因爲他和凌深是同一類人吧。
甜甜低頭,默了好半晌,周庭修不會哄孩子,就陪着她一塊兒沉默。
甜甜又問:“周叔叔,木溪說我爸爸媽媽沒有愛,他們是意外要我的,所以我媽媽生了我就走了,我爸爸也沒怎麼對我上心。”
周庭修聽她提起心事,便蹲下與她平視,很認真地看着她。
甜甜受到了鼓勵,接着開口:“木溪還說我是累贅,我爸爸把我丟給乾媽,其實幹媽也不想帶我,只是因爲一些事要報答我爸爸,所以才勉爲其難。”
周庭修聞言蹙眉:“那你覺得你乾媽對你是不是真心的?”
甜甜點點頭:“我又不傻,我喜歡媽媽,我也知道媽媽喜歡我。”
“那你怎麼不理她?”周庭修問:“她這兩天很難過。”
甜甜的小手打着結:“我有些思緒需要理清楚。”
“哦?”周庭修突然有了興致。他雖然一開始覺得和小孩說話很不自在,可是久了便很受用,因爲孩子真的很天真、單純,和他們在一起,不需要猜忌隱瞞,而現在看來,其實5歲的小孩的心思還挺活絡的。
“木溪說我爸爸最先喜歡的是她,我爸爸去英國不回來也是因爲她,我媽媽離開也是因爲我爸爸心裡還有她。”甜甜越說越氣,眼眶也越發紅了,開始不住地低聲抽泣起來。
周庭修頓時有點不知所措,好在甜甜不久後就自己止住了哭:“所以我只想一個人待着。”
周庭修挑了挑眉,甜甜忙擦乾眼淚解釋:“不是,周叔叔不是自己人……不過周叔叔和媽媽結婚了就是了。”
周庭修爽朗一笑:“借你吉言。”
小孩表達地不完整,不過她的意思周庭修明白,所以這樣看來,他在孩子的心目中也許不比陸子昂差?
周庭修從來不會將自己和別人做對比,因爲他非常清楚每個人是不一樣的並且他也非常自信自己不會比別人差,從小到大一直都是。
可是在於晚面前,他第一次將自己放地那麼低,有些慌亂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