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馳抱着昏迷的闌珊,藉着金蠶知心絲的力道重回岸上。弱水再度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一望無際的水面再無一絲波紋,那朵白蓮斜斜躺在淺灘上,本是潔淨的花瓣沾染了淤泥,看起來毫無生機。
靈小帶一臉焦急道,“闌珊姐姐怎麼了?他們兩個呢?”
英馳面色一沉,搖了搖頭,想到方纔水下的情景,輕嘆道:“我太沒用,救不了他們……”
卿半夏道,“或許,命中早有定數,你無需自責。況且,聽聞鮫人靈力耗盡之時,便會化成人身鮫尾的樣子進入休眠之態,等到恢復之時自會醒來。說不定,他們二位亦是如此……”
可是漣漪連鮫靈都沒有了,還受了那麼重的傷!而莫沉溪又怎能夠逃脫碧水寒晶的反噬之力?英馳不忍往下想,希望他們只是沉睡在水底吧!他回頭看着平靜的湖面,腦海中再次迴盪着武曲神君當時的話語:戰神七殺!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真想不到,你現在竟是弱到這種程度!
靈小帶見他神情凝重,不禁擔心道,“夫君哥哥,你沒事吧?”
英馳收起思緒,看着懷中的闌珊,“我沒事,她被碧水寒晶的餘波所傷,需要好好休息。”
卿半夏道,“闌珊姑娘身上還有竹葉青之毒未解開,不如趁此機會一併去除。”他說着示意性的望着夏無且二人,“竹葉青之事是你們所爲吧!”
夏無且稍稍思索,點點頭。旁邊的硃砂一言不發,似乎是默認了,她目光仍然盯着地上的白衣女子,冷冷問道,“她是誰?”
“弱水宮宮主。”卿半夏說着右手微揚,重生蓮宛如受到感召一般,立刻飛到他掌心之上,大團的白色熒光縈繞而生,最後全然落到那白衣女子身上,他繼續道,“當年多虧了她捨身相助,才能將武曲神君封印於此。如今,這重生蓮爲她所用,也算補償。”
待華光散盡,那女子臉上稍稍恢復了血色,但依舊昏迷不醒,卿半夏轉向夏無且,命令的語氣道,“你們將她送回弱水宮。”
硃砂一臉不情願的轉身就走,夏無且上前抱起那弱水宮宮主,轉身跟上。
“隨我來吧。”卿半夏白衣清揚,已經在前面帶路,英馳幾人循着原路出了天鴆樓秘境。
邁上高高的臺階,進入天鴆樓其中一間房舍,屋內稍顯昏暗,周遭擺設看的不甚清晰,英馳將闌珊放置牀榻上,便留下靈小帶和幾名侍女在裡面幫忙,自己則是出去在外等候。
此時,殘陽如血,已近黃昏,英馳憑欄遠眺,天邊的雲朵如同度了一層薄薄的紅色,格外醒目。遠山的輪廓連綿起伏,宛如他波動的心緒,再想到今日所經歷的事情,他右手猛然握緊玄日,自己實在是太弱了!
從秦宮到月城,再到崇魔拂仙島,每一次的衝突,每一次的對戰,每一次的流血,每一次的犧牲,無一不在提醒着自己的無能,他除了玄日刃,他還有什麼?
他的初衷是報仇,可是這一路卻一直在失去!失去親人,失去朋友,接下來失去的會是什麼,一切都無從得知……他望着遠方,本是一副夕陽西下,倦鳥歸巢之愜意景象,在他看來竟是如此的躁動不安!
此刻的他如同‘倦鳥’,卻無‘巢’可歸!
他無奈的閉上眼睛,瞬間彷彿回到了神英山莊被滅的那天晚上,熊熊的大火連天而起,遍地的屍體,濃郁的血腥……
內心深處猛然涌起兩股思緒,憤恨和恐懼。
他憤恨,因爲他不夠強!所以才一直被所謂的命數逼迫着前行
!
他恐懼,因爲他不夠強,接下來又會面臨何種劫數,他又要失去什麼?
兩種思緒充斥着他的大腦,交織着,矛盾着,宛如一團解不開的死結,越纏越凌亂,直到全身內息在胸前一滯。
一股集聚的血氣翻涌而上,英馳猛然睜開眼睛,一縷殷紅的鮮血從脣角溢出,他試着調理凌亂的內息,慌忙拭去嘴角的血跡,身子不覺然間向一旁傾倒。
此時,一隻手臂從身後正扶穩他傾斜的身子,英馳迅速回過神,竟是闌珊,她面上帶着憔悴之色,但已經恢復了幾分神采。
“你沒事吧?”
想不到他們二人會同時問出這句話,又各自低頭沉默了片刻,英馳道,“沒事就好……”
卿半夏上前道,“竹葉青之毒已經清除,闌珊姑娘已無礙。關於竹葉青和血玲瓏之毒,還望二位海涵。”
英馳拱手回禮,“之前是誤會一場,先生無需介懷。”
卿半夏淡然一笑,讚賞的語氣回道,“如此,天色不早,二位不妨留在天鴆樓歇息,待明日我帶英少俠去雪嶺見魔君。”
“魔君?”
二人又是異口同聲,驚異的目光看着卿半夏。
他深邃的眸子是一貫的波瀾不驚,淡淡的語氣回道:“我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英馳思忖片刻,道:“屆時勞煩先生帶路。”
“如此,二位好好休息吧。小帶子,我們走吧。”
“我要和夫君哥哥在一起,我也想留在這裡!”靈小帶哀求的語氣道。
卿半夏看着她,“他們需要靜養,就不要再打擾了。”
“可是……”靈小帶還想找藉口,看到卿半夏那冷峻的目光時選擇了妥協,整個島上,能震懾到她的也只有卿半夏了。她皺着眉頭,“好吧!但是明日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雪嶺!”
卿半夏點頭應允,靈小帶這才乖乖的跟着他去了。
闌珊補充道,“先生剛纔不是說要用月魄之靈嗎?”
“不必了,重生蓮足以醫治她的傷了。”卿半夏面色微變,似乎猶豫着要不要去弱水宮走一趟,“二位安心養傷,有什麼事情儘管找她們。”
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闌珊轉頭看着漸漸暗下的天空,“你有心事?”
“沒有。”英馳不希望自己的問題附加在她身上。
闌珊轉頭正對他,仔細盯着他的眸子,“人的眼睛是不會撒謊的。可你的眼睛卻告訴我,你在自責,在害怕……”
英馳心念一動,被她看穿了一切,反倒覺得很輕鬆,他輕舒一口氣,“對!我自己不夠強!纔會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個個離我而去,纔會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束手無策!我害怕我還會失去……”
闌珊依舊望着天邊,想到漣漪二人的離去,就這樣不知不覺失去了初來的朋友,心情不禁變得沉重,目光也隨之變得悠遠,“星魂曾說過,人不夠強的時候就不該去呈強。但我一直覺得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呈強,而是竭盡全力去幫助身邊的人。只是,每個人的能力有限,你已經盡你所能了,何必自責?”
英馳微微點頭,糾結的心緒稍稍平息,平靜的目光看着她,等着下文。
“至於你害怕失去……”闌珊語氣稍稍凝重,“你知道嗎?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就不會害怕失去。而你還害怕失去,證明你至少還擁有很多東西……”
英馳一愣,脫口而出:“我現在能失去的恐怕只有你和玄日了……”他神
色變得憂鬱,“不知道一無所有會是什麼感覺……”
“我知道!”闌珊看着他驚異的表情,故作輕鬆道,“就在神英山莊,你和我恩斷義絕的那天晚上!那時候,你是我的唯一,卻讓我一無所有……”
“對不起……”英馳不敢去回想那血色殘夜,突然很心疼面前的女孩,一想到她馬上要離開自己,更加心生不捨,但生離好過死別,自己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與其看她身受險境,還不如看她平安離開!他定了定思緒,“明日之後,我儘快找到時仙送你走。”
“哦……”闌珊意識到這竹葉青之毒已經解開,玄日也已經物歸原主,似乎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想到這裡,忍不住擡頭望着他俊朗的側臉,那目光深處透出深深的落寞,讓闌珊心中一驚,曾幾何時,他竟然變得如此憂鬱?
“我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不要聊這麼沉重的話題!”闌珊迅速調整氣氛,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漣漪他們已經走了,我們放天燈祈福可好?”
“天燈?”英馳疑惑的看着她,對她的古靈精怪還是招架不住。
“乖乖在這裡等着!”闌珊神秘一笑,跑過去和那幾名侍女仔細說了天燈的製作過程。
用竹條製作底部框架,做成底小頂大的支架模型,又用薄紗蒙在支架上,最後,再在底架中間放置一小段蠟燭。這天鴆樓的侍女果真是心靈手巧,不到一個時辰,兩盞精緻的白色天燈製作完畢!
闌珊得意的拿在手中,將其中一個遞給他,“點燃之後由於裡面的熱空氣凝聚在上層,而這層薄紗可以避免熱空氣流失。所以,熱空氣越聚越多,就可以帶起天燈冉冉上升。”
“是嗎?”英馳疑惑的接過她遞過來的毛筆,“還要寫字?”
“當然了!這天燈是用來祈福的,有什麼願望儘管寫上去,心誠則靈!”闌珊思索了一會兒,揮筆寫下了八個字:愛恨闌珊,心心相安。
英馳看着她奇怪的文字,“寫的什麼?”
“不告訴你!”闌珊看着那八個字,這是時仙曾經在洛水之濱時對他們所說的話,唯念洛水兮清波淺,愛恨闌珊,水月青舟兮浮千尋,心心相安。
當時的她不太理解這句話,如今,正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理解。她要走了,這裡帶給她的愛與恨都不重要了,無論是洛神之劫還是天機宿命,無論是英馳還是星魂,她所經歷的一切好與壞都只是人生旅程的不同風景,這裡的人,無論是誰,都希望他們心心相安。她微微一笑,轉頭看着他龍飛鳳舞的字跡,“你寫的什麼?”
“我也不告訴你!”英馳看着上面的‘浮生相悅,此情不渝’,無奈的笑了笑,這八個字如果不加前綴,用在誰的身上都是好的吧!不止是祝福她,不止是祝福他們,更是祝福所有人……
已是入夜,月色皎皎,羣星璀璨,英馳和闌珊各自手持着一盞天燈立於叢林間,天燈中的蠟燭已經點亮,過了一會兒,他們同時放手,目送着兩盞天燈徐徐上升,帶着各自的思緒慢慢飄離……
“你當初問我,對你是怦然心動還是刻骨銘心……”英馳心中突生一種釋然,他語氣稍稍凝重,“我現在回答你,我對你,比刻骨銘心還要深……”
闌珊沒有去看他,目光依然追隨着天燈,淚水卻不經意間滑落,她努力撐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靈小帶在等着英馳,說不定,顧毅澤也在等着季言珊……”
二人不再言語,只是各自望着飄行夜空的天燈,帶着他們的願望越飛越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