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衆人似乎是頗爲忙碌,時仙和蝶姬在月刺弟子的協助下安排城內百姓井然有序的遷移出城,莫沉溪和星魂則是忙着部署守城作戰相關事宜。與外不同,宮中卻是格外的靜,所有婢女侍衛皆被遣散,只留下一個略顯空蕩的宮殿。
截止晚上,月城百姓已經遷走了大半,明日便是秦軍攻城之日,風月殿上,闌珊和英馳並排而立,聽着對面的三人安排戰事。如今其他人都有事情在忙,只有他們五人作戰的時間是明日。
河伯道:“此去崇魔拂仙島,島主已經同意接納月城百姓。待明日秦軍攻城之時,最重要的是拖住秦軍,使得剩餘百姓有時間盡數遷出。”
城主點頭,“算算時辰,到明日未時左右,百姓便能全部遷出。白勝已帶領月城精兵駐守在清和嶺,若是城門被破,那裡會是最後的防線。”
水心道:“月城兵力不足千人,想必拖不了太久。”
河伯道,“一旦城門被破,我便開啓雲圖,釋放妖邪之軍,想必能拖住秦軍片刻。”
水心點頭,目光落在闌珊身上,“明日最重要的便是對戰亡音了。”
闌珊起初沒留意,直到與洛神目光交接,那雙眸子包含着殷切渴盼和繾綣的深情,宛如薄霧籠罩的星光,帶着希冀又帶着晦暗不明,這般複雜的目光使得闌珊頗爲吃驚,一時間不知道該以何種目光迴應,愣愣的回答:“還請……仙子詳說。”
聽到‘仙子’二字,水心眸光微暗,“有洛水亡音咒,此咒印一出,亡音便無處遁形。”
英馳道:“我等定會輔佐仙子。”
水心上前一步,滿臉凝重之色,“此戰異常兇險,還望你能護得闌珊周全。”
英馳恭敬回道:“仙子放心,在下自當盡力。”
闌珊剛想再問個詳細,卻聽師父道,“時辰不早,你們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便要開戰。”
闌珊二人便應聲離去。一路無言,回到祭星殿,星魂他們都還沒有回來,月色照着空蕩的院子,平添一股寂寥之感,萬籟俱寂,闌珊擡頭看了看接近圓滿的明月:“明晚便是月圓之夜,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了。”
“當然能!”
“亡音那麼厲害,萬一……”
英馳打斷道,“有我在,你不會有‘萬一’。”
“如果是你有‘萬一’呢?”闌珊稍稍停頓,擡頭繼續看着天空,“從現在開始,你不是我的貼身近衛,明日也不必負責保護我,如有危險,各安天命。”說着已經轉身回走。
英馳望着她的背影,故作輕鬆道:“放心!明天你就看好我如何舞出破陣吧!”
破陣,闌珊心頭微動,這是他曾經答應她的事情,答應娶她,答應爲她舞出最美的破陣,如今終於有了兌現之時,她止步自嘲一笑,問道:“你還記得月光的味道嗎?”
英馳走了過來,闌珊聞聲回頭,猝不及防的被他輕輕一點吻在額頭。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頰,還有那熟悉的溫度和氣息,闌珊心底頓起波瀾,他如此隨意甚至是輕薄的一個吻竟然讓自己再次動容,原來,自己終究還是沒放下他……
“月色微鹹……”英馳從背後輕輕擁住闌珊,她依然很瘦很小,讓人忍不住心生保護。他自然沒有忘記曾經答應她的一切,只是宿命當道,註定此生無法和她有關風月,他心頭輕嘆,淡淡的語氣道:“無論以後如何,我都會記得……”說完他放開闌珊,轉身離去,“早些休息。”
闌珊目送着他的背影,那甚爲熟悉的背影,單薄卻透着孤傲,宛如這傾斜一地的月色清輝,冷峻卻不失坦蕩,多希望能和他一起看到明晚的滿月!
只是,明日之戰本來倒沒什麼可怕,有這麼強大的女神在身旁,加上英馳和玄日刃,收服亡音該是輕而易舉纔是,沒想到洛神竟是用了‘異常兇險’四個字,一想到她滿臉的憂鬱之色,還慎重的囑託英馳護得自己周全,闌珊心頭隱隱升起不詳,轉身的一瞬間,心底涌起強烈的念頭,明日,無論如何,絕不拖累於他!
次日一早,二人如約等在城門附近的一處高臺上,城門外已經是一片作戰之聲,站在高臺之上便可俯視城門之外的戰況,軍旗遍野,煙塵瀰漫,擂鼓助戰聲響徹雲霄,攻城的秦軍陣型緊然有致,前有手持盾牌長戟的士兵衝鋒而來,後有巨弩車和投石機緊緊跟隨,數萬名精騎還在不遠處叫囂,臨近城門的士兵有的負責用衝車攻撞城門,有的負責用雲梯向上攀爬,一時間沸反盈天,一片動亂。
而城樓之上,星魂正帶着月刺弟子佈陣抵擋,月城將士也毫不遜色,成排的強弓硬弩一時間連連射出,箭雨行空,投石器接二連三的發射,藉着居高臨下的地勢,巨大石塊紛飛而下,隨着沉重的落地聲,帶起的血氣和塵土未散,倒在血泊中的人已經被下一波士兵補上!一時間戰馬嘶鳴聲、鼓聲與喊殺聲混成一片……
遠望
着黑壓壓的一片秦軍已經將月城重重包圍,人影散亂中,闌珊一眼便看到了遠處的夭灼和易搏天,他們均是一身鎧甲裝束,居身戰馬之上。
闌珊道,“是他們!”
英馳點頭,目光隨之移到蒙毅身上,不由蹙起眉頭,素聞蒙毅用兵如神,有他在,秦軍在戰略上穩贏不輸,破開城門只是時間的問題。再加上易搏天和夭灼,月刺弟子的術法陣數更是抵擋不了多時,加上秦軍人數多,涌到城門口的人便越來越多,似乎每聽到一次城門撞擊聲,闌珊都只覺得那是撞在自己心上,一時間倍感慌亂。
‘嘭’的一聲巨響,碎木鐵屑紛飛,城門被破,闌珊隨之一驚,秦軍如洪流般勢不可擋,蜂擁而入。
與此同時,一大團暗紫色流光憑空而落,赫然幻化成數百名妖邪之軍,他們面目略有猙獰,身上鎧甲折射出奇異的暗紫光澤,手中利刃皆與凡界不同,兵刃一出氣勢恢宏,整齊有力的奔向涌入城內的秦軍。
殺氣憑空四散,秦軍儼然不是對手,英馳讚道,“妖邪之軍,果然名不虛傳!”
此時,城門處又有大波的人馬衝了進來,闌珊不由驚叫道,“易搏天!”
只見他飛身而起,青袍舞動,白髮飛揚,雙手在空中結印,那咒印慢慢聚合成一道屏障,將那暗紫色妖邪之軍攔下。
與此同時,一道凌厲光芒從旁而出,生生將那道咒印從中破解,妖邪之軍不受阻攔的繼續廝殺開來。
竟有人破了他的咒印?易搏天一陣驚疑,轉頭看着迎面飛落的黑衣人,只見那人步法奇異,轉瞬功夫已經逼到眼前,易搏天尚未反映過來,已經被來人正擊中胸前,他後退幾步,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會陰陽幻行步?”
黑衣人沉靜的目光看着他,低沉的聲音道,“易師弟,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個時候!”
那沙啞的嗓音能辨認出是個女人,但她的話語着實讓易搏天吃了一驚,畢竟知道他名字的人不過兩個,而會這樣稱呼他的只有一個,他仔細審視着來人,來人黑袍加身,黑紗遮面,只露出一雙捉摸不透的眼睛,目光落到她袖口之處的右半邊太極圖式,他心頭巨震,又驚又喜:“容……你是……鄒容?”但下一刻他立刻否定道,“不!她的聲音絕非如此!”
兩兵相交,頓時亂作一團,那黑衣人微微閃身避開,眸中的沉靜與周遭的凌亂形成對比,她低啞的聲音念道:“天地之大,陰陽容之,有容則無窮;乾坤之變,五行易之,有易則無阻。”
天地乾坤,陰陽五行,一容一易,這次不會錯了!易搏天盯着她,“容師姐?你怎麼會在此。”
她一字一頓道:“攔你。”
易搏天瞳孔驟縮,此時他們周邊雙方對戰已是一片混亂,剛入城的秦軍根本不是那妖邪之軍的對手,轉瞬功夫已經所剩無幾,而此行他的任務便是用五行陣來控制妖邪之軍,萬萬想不到碰上的竟是自己的師姐!眼見又一波士兵涌入城中,隨之來的還有夭灼!他猛然飛身逼向黑衣人,昂然道,“未必攔得住!”
鄒容眯起眼前看着欺身而來的易搏天,雙手微舉,咒印促成,將他攔在身前,她緩和的語氣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二十年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兩股術力交鋒中,二人衣衫鼓動,髮絲飛揚,易搏天突然撤去術力,任鄒容一掌打在他肩頭,他借力抓住她的手,對着她使個眼色,二人旋身幾步,身下步法同時變換,身形宛如幻影般快速奔逃離開戰亂處。
英馳道:“這鄒先生還真是說話算話,說攔一個人就攔一個人,一個都不多啊!”
闌珊目不轉睛的盯着夭灼,“這個纔是最難對付的。”
夭灼見易搏天已被那黑衣人帶走,便躍身而起,默默催動亡音,瞬時間烏雲蔽日,天地一暗,陰鬱的黑色流光瞬時而生,對戰中的秦軍猛然士氣大增,與妖邪之軍開始了拼死抗衡,一時間暗紫色與黑色交織中,又一陣箭雨凌空飛來,英馳帶着闌珊躍下高臺,再回望時,風煙四起,血腥瀰漫……
看着血拼的雙方,不由心生悲然,闌珊嘆道,“亡音,果然能調動肅殺之氣……”
就在此時,星魂帶着一隊月刺弟子從城樓上躍下,沒有理會下方戰況,直接超西邊飛身而去。
闌珊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正是月城西邊的清和嶺,清和嶺下面便是月城內河,那也是輸送百姓出去的要塞,既然城門已破,那裡便是月城最後要守住的地方了!
殺入城內的士兵越來愈多,妖邪之軍畢竟還是數量有限,再加上夭灼的亡音,秦軍逐漸佔了上風,眼見秦軍已經殺開一條路去追逐星魂所帶領的人馬,而此時,洛神尚未到來,英馳道,“你自己小心!”
闌珊尚未反應過來,英馳已經拔劍而起,寒光一閃,直衝夭灼而去。
英馳尚未接近夭灼,便已經被一隊秦軍攔截而下。
身邊
秦軍手持長戟將其包圍,英馳握緊玄日,手中玄日寒光一綻,劍氣橫溢,隨着他右手輕舞,一道道凌厲劍氣當空劃下,慘叫之餘一陣血氣橫生,有幸逃開的士兵皆是不敢近身。英馳再度旋身而起,玄日瞬間驚現耀眼的強光,漫天劍光撲朔迷離,微白幽光時聚時散,將英馳護在中心,隨着他的身形飛向夭灼。
夭灼眸光微變,這般猛烈而狂傲的劍氣,若是沒有亡音之勢在前阻擋,她一定會被生生刺穿!如今,亡音初成,再無所懼!她繼續有條不紊的操持着亡音,黑色霧氣試圖吞噬那道白色幽光。
英馳身形在空中一滯,意識到行動受阻,周邊的黑色霧氣越聚越濃,他迅速凝神運氣,手腕一轉,將那漫天劍光陡然聚攏到劍身,隨着他舉劍橫劈,‘嘭’的一聲勢如閃電般破開了束縛的黑色霧氣。
英馳落於地面,眼見周邊的妖邪之軍已經佔了下風,他絲毫不敢怠慢那被亡音驅使的秦軍!那纔是真正毫無人性的妖魔!
廝殺同時,又有一大隊秦軍人馬涌入城中,直奔西邊而去。英馳飛身上前,持劍欲攔截,不妨橫空一道白綾攜着勁力正擊中他身後,英馳身子重重落地,血腥之氣自喉間涌出,剎那間氣息在胸前一滯無法運轉,黑色流光再度襲來,英馳心下不妙,身旁的秦軍已經將他圍起,手中的長戟齊齊朝他刺下,他一驚,所有退路都被封住,而他此時根本無法防禦。
闌珊滿目驚恐,彷彿此時被困的不是英馳,而是她!沒有絲毫猶豫的衝了過去,只希望能救他!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幽藍之光從旁射出,正襲向圍困英馳的秦軍。闌珊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人托起,直奔前方而去。
闌珊一怔,看着身旁仙姿綽約的洛水女神,待二人身體落地,那道幽藍之光乍然散成水霧,將周邊的秦軍排開,同時將那肆虐的黑色流光一點點壓下去。
闌珊跑過去扶起英馳。此時,沒有亡音的控制,周邊的秦軍瞬時間略有清醒,立刻聽從號令隨着入城的人馬朝西殺去。而那剩下的數十個妖邪之軍,便齊齊向西追去。一時間,烽煙未散,空曠的城門處只剩下滿地傷亡的士兵,和站立着的四人。
夭灼神色微變,“主人……”
洛神上前,衣袂纖帶迎風飄動,“夭灼,你可願交出亡音,隨我回洛神祠?”
夭灼沒有回答,直接騰身空中,霎時間身形幻化出九條狐尾,周身黑色盔甲散落而下,只剩下白衣白髮飛揚在風中,她眸色微閃,脣邊勾起一抹嘲諷,“你覺得我會嗎?”說話時,她雙手再度結印,黑色流光週轉而生,她淡淡道,“主人於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當放你離去。”
洛神面色絲毫未變,鎮定的語氣道,“亡音一出,勢必造成天下大亂,收手吧!”
“收手?”夭灼突然一陣大笑,狠戾的眸光掃過眼前的三人,“我會收手,只是不是現在!已經給過你生路,是你自己不要的!”說着,她雙手一揮,數道黑色流光同時凝結,越聚越大,朝着他們奔襲而來。
洛神迅速召喚術力,在掌心中凝結出幻月珠,幽藍色光澤宛如利刃般將那黑色流光攔截並慢慢消融。
夭灼絞起眉心,雙手一揮,霎時間那九條尾巴朝着三人襲來,英馳帶起闌珊躲開襲擊,同時玄日順勢迎上,凜冽劍氣凌空滑下,齊齊斬斷兩條白尾。
這一舉動似乎刺激了夭灼,她滿目憤然,收回白尾,旋身而起,宛如一道白色閃電般將那黑色流光收攏,隨着她一聲怒斥,黑色流光猛地爆散開來,霎時間地動山搖,呈天崩地裂之勢,周遭的草木土石,宮城房舍,皆被摧爲塵沫……
三人迅速飛身急退,英馳狂舞着手中的玄日刃織成漫天劍氣,阻擋亡音的侵襲,洛神手中的幻月珠凝結出藍色幽光形成結界,將三人護在其中。
洛神迅速拉過闌珊,擡手停在闌珊右臂上的咒印處,微紅色光澤透出衣衫。
闌珊只覺右臂處突生一陣難忍的灼痛,知道是她在召喚咒印,便咬緊牙關努力使自己不叫出聲。
水心見狀,心痛萬分,雙眸泛起淚光,“珊兒,此生欠你太多……”說完猛地將她推到英馳身邊,“萬望護她周全!”
話音未落,那抹蘭衣飄飄的身影已經衝出結界,雙手間緋紅色的咒印發出耀眼光澤,咒印之光瞬時止住了那不斷擴散的亡音之勢。她的衣衫翻飛,髮絲散在風中,任由那黑色流光不斷縈繞衝擊。
夭灼想要上前衝破咒印,竟被那咒印生生擋了回來,剛要逃逸,不想身體已經受控,全身被一股異樣術力充斥,同時,她的妖靈正慢慢離體。夭灼大駭,看着主人身前的紅色咒印,她這般舉動,定是要將亡音全部吸納到自身,然後再消融於洛水亡音咒印,直到形神俱滅!看着主人閉目承受着亡音附身的痛楚,那番滋味,夭灼深有體會,再想到妖靈與亡音相融,如今妖靈受制,根本無法逃離,難道真要死在這裡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