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空虛實界欲門的深洞中,英馳和闌珊並肩向前,道路蔓延進黑暗,沒有一絲光,二人亦無言語,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謹慎,深洞中單單迴盪着二人的腳步聲。
闌珊忍不住瞥了英馳一眼,黑暗中無法辨識他的情緒,雖然前方一切未知,但有他在身邊,似乎任何難題都不足爲懼。無形中感覺和他的距離又近了一分,闌珊心念微動,隱隱升起一絲欣喜。隨着慢慢向前,他的身形也湊得越來越近,闌珊的右肩幾乎是擦着牆壁而行,而且他的身形還在朝這邊擠來,兩人的胳膊都要交織在一處,闌珊不由咳了一聲,“能不能不要湊這麼近,擠的身子無法往前了……”
二人竟然同時止步,英馳道,“不是我想擠你,是這洞口越來越窄……你感受一下。”說着便拉起她的手觸碰了對面的洞壁。
手觸摸到涼涼的牆壁,闌珊一驚,竟然真是窄到觸手可及,手腕被他抓着,黑暗中觸覺變得格外敏銳,手腕處的溫度讓她莫名想到了顧毅澤,一時間陷入沉思……
“果然是慾望之洞,越走越窄。”英馳放開她的手腕,“你想在前還是在後?”
闌珊回過神,想到身邊之人是英馳,不是顧毅澤,她反問道,“你希望我在前還是在後?”
英馳直接側身走在前面,同時拉起她的手搭在玄日的另一側,“抓緊了。”
闌珊握着劍鞘跟在英馳身後,心中禁不住想到第一次來行空虛實界的情景,還是在那裡見到了顧毅澤,還有英馳……她猛地喊道:“這裡多有幻境,你大傷才愈,還是讓我走在前面吧。”
英馳依然闊步在前,“你是不是在虛實界裡看到我了?”
闌珊一驚,居然被他猜到了,“你怎麼知道?”
“真人說了,在幻境之中所見之人,便會出現在其夢境之中。”英馳輕笑一聲,“而我曾經說過,我夢到過你,只是你不信,還跟我提到行空虛實界……”
闌珊一怔,腦海中瞬間想到了初見他的那天晚上,軍營之外二人提燈去找沈暮雪的路上,英馳轉身看着她,“我見過你。”不顧她一臉驚訝,他繼續道,“在夢中。”
“又是騙人!”
“是真的,那時我還被困秦宮,我夢到玄日出鞘,還有你!”
闌珊心中一悸,利劍穿心的感覺至今都還未忘卻,低聲道:“當時素未謀面,也不知爲何就見到了你。”她一時只得轉移話題,“你心中所念是暮雪姑娘吧?”
英馳搖搖頭,耳畔迴響着暮雪最後的話語,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紅袖複雜的眼光,英馳再想到身後的闌珊,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他迅速壓下念想,自己身系七殺宿命,身邊親近之人都無善果,該離她遠點纔是,他回道,“我心中所念,是神英山莊的周全……”
知道他定是想到了沈暮雪,闌珊不再言語,卻想到了那夜月下紅妝之時,他曾說的‘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闌珊暗生惆悵,對他的無意之言,自己總是莫名記得這麼清,匆匆掩去嘆息,她安慰道,“師父很厲害的,等出去了,我們可以問問他有什麼辦法救回暮雪姑娘。”
洞口窄到只能容得一人通過時,二人終於出了深洞,闌珊輕舒一口氣,看清面前景象之時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那人側身而立,明晰的五官,正一臉壞笑的望着自己道,“季言珊!”
闌珊隨即回道,“顧毅澤!”
眼見闌珊就要往前跑去,英馳趕忙拉住她,“別過去!是幻象!”
闌珊瞬間清醒過來,手正被他牢牢抓住,便靜靜跟着他繼續往前,身邊似乎是天旋地轉人影攢動之景,不斷有悽然呼喚之聲從各處傳出,闌珊只能閉目緊緊的抓他的胳膊,卻聽到他輕聲道了一句,“暮雪?”
闌珊睜開眼睛,使勁拉住他,“都是幻象!”
眼前的暮雪轉瞬消失,又是一片混沌之景,英馳收了收神,轉頭看着她,“那個‘櫃子’,是你喜歡的人吧?”
闌珊看着他,一時間心緒暗涌,默認的點了點頭。
“倒是和我長得好像,你是因此才喜歡我嗎?”話一問出口,英馳才覺得自己問得這般多餘。
闌珊一時無法解釋諸多,只是堅定的語氣回道,“與他無關!”
英馳看着眼前的女孩兒,猜不透她的心緒,但她眸中的堅定卻讓自己很欣慰。握緊了她的手,卻觸碰到她右手手腕處的傷痕,他低頭,看着那猙獰的傷疤,心中泛起心疼,她當時一定很痛吧。
他的手溫暖如初,亦如惜時般堅定而有力,闌珊看着他,感概萬千,但想到星魂的話,她不禁神色黯然,慢慢抽回手,“找寶物爲上!”說着已經擡步向前。
英馳匆匆搶在她身前,周遭一片混沌之景,二人在一處小樓面前止步,唯有這小樓明燈高懸,熠熠生輝,突兀立於此處,二人猶豫之時,‘吱呀’一聲,門已打開,一人影正立於前。
“顧毅澤!”
“暮雪!”
二人同時喊出聲,又立刻驚異的看着彼此,明明只有一個人,可他們看來卻完全不一樣!
“呵呵……”一串故作纖細的笑聲打破了幻境,二人再次定睛之時,一體態豐腴,華服豔麗的女子以黑色羽扇遮面,立於門前。
二人皆是一陣疑惑,只聽得那女子尖細忸怩的聲
音道,“看來二位是各有所求!”
“不知姑娘……”英馳話說一半,就被那羽扇後面的那張臉驚住了,那皺紋縱橫、肥肉叢生、被胭脂塗抹的近似誇張的一張臉,怎麼看都配不上‘姑娘’這個稱謂!但一時也只得繼續道,“姑娘是何人,怎會在此!”
“我是這世間慾望殘念幻化而成,無名無姓。”那女人粗腰一扭,身形瞬間便到了英馳身前,英馳暗暗驚訝於她的速度,哪知她整個身子都伏上來,道,“公子所求什麼?”
看着她離英馳那麼近,闌珊一時心頭略有不爽。英馳往後退了一步,道,“仙刻之鏈!”
“哦?”那女人身子瞬間回到了門前,羽扇輕搖,“二位能走到這裡,應當是慾念淺薄之人,佩服!進了這門便是如願林,你想見之人、想要之物都會在此!我可讓你見到暮雪。”她說着又轉向闌珊道,“也可以讓你見到顧毅澤!”
“不必!”英馳一口否決道,“我們只需帶走仙刻之鏈。”
那女人身形一轉,擡步跨過門檻,“來都來了,不如進來一看。”
二人相視一眼,便跟着進去了,一進門均是一陣驚疑,裡面根本不是錦繡繁華之象,上空一片昏暗之景,地面是一片墨藍之色,踩上去有些虛幻不實之感,墨藍之上,粗粗的枝幹拔地而起,高高聳立的樹冠皆是一片乾枯枝椏,沒有一片綠葉,毫無生機之象。
行走其中有種亦真亦夢之感,英馳重複道,“如願林?”
“不錯!”那女子羽扇一收,隨着‘啪’的一聲合扇聲,幾乎每個樹冠之上都亮起了一縷幽光,此時每棵樹幹都宛如拔地而起的蠟燭,她身形瞬間到了二人面前,“你們當真不想見見心中所想之人嗎?”
闌珊謹慎道,“我們只要‘仙刻之鏈’。”
“是它嗎?”女子說着右手一擡,衣袖落下露出胳膊上的那圈熒光手鍊。
闌珊回想着時仙手臂上的紋飾,便伸手想抓住她的手一看究竟,卻不由一驚,眼前的女子根本就是有形無實!
“我說過了我是慾望殘念所化。”她又慢慢拉下袖子,將右手放在胸口,“它可是我的寶貝,憑它的傳送之術我便可以來去自由!來這裡的人先用寶物進行交換,我才滿足他的慾望進行一觀,沒了它,萬一妖邪之輩強迫於我可怎麼辦?”
英馳問道,“不知這‘仙刻之鏈’來自何人?”
女子目光微斂,盯着他們二人看了半晌,“這‘仙刻之鏈’來自司掌歲月四時的上仙。你們一個手持神器玄日,一個身負月魄之靈,想必是那仙子的故人。”她肥肥的臉上擠出一個鄙夷的笑,“仙一樣有欲所求啊!”
英馳轉念又問,“時仙不惜以仙刻之鏈爲代價而換取的慾望是什麼?”
“與你何干?”女子白了他一眼,神色微變,“還真與你有關,只是詳情恕我不便說。”
英馳回憶起時仙當時看自己的眼神,倒真像是看一位故友。他壓下思緒,道,“那我們如何才能帶走那‘仙刻之鏈’?”
“只得一觀,不得帶走!”
英馳語氣凜然,“若一定要帶走呢?”
女子看着二人堅定的眼神,一字一頓道,“以物來換!”
“何物?”
“玄日刃和純陰月魄皆是人所共求,我可不想多生事端,自然不會要這個。”女子眼眸微轉,“護心盞!”
二人聞言均是一怔,英馳不禁道,“那是冥界至尊之物,如今遺落忘川之中,我們如何取得來?”
女子雙目灼灼,揚了揚手臂,“帶着‘仙刻之鏈’,以它的穿梭空間傳送之術,無論是哪裡,都不過片刻工夫。我身邊寶貝這麼多,萬一有妖邪之輩謀圖不軌,憑藉仙刻之鏈也可以躲開。而護心盞則是驅邪護主的聖物,若能得之,還要這鏈子作甚?”
“這……”英馳略有猶豫之色,當時還答應幽冥燼要替他拿回去的,現在卻要以此去換寶,似乎於理不合。
闌珊看着他的顧慮,便道,“幽冥燼乃是異界至尊,還會在乎那個小東西?走吧!”
女子一笑,道,“公子剛纔說那護心盞在何處?”
“忘川河底。”
女子露出手腕處的仙刻之鏈輕聲念道,“鎖時歷幻,仙刻定格!”
瞬間功夫,三人已經置身幽冥界忘川河畔之側,青空迢迢,闌珊剛剛穩住身子,當看清周遭時才覺得神奇,目光定睛於眼前的三生石,不由輕撫上縱橫交織的藤蔓,想到了當時二人的情絲,不由心下一嘆:真是時時處處都記滿了他們的過往。
英馳道,“忘川之水不具浮力,上次以情絲爲引才得以重出忘川,這次……”
“有它,怕什麼。”女子摘下手腕上的仙刻之鏈,“你們需留一人在此,不然你們若是拿了寶物逃之夭夭,我豈不是人財兩空?”
英馳點頭,對闌珊道,“你留下。”
“不行!”闌珊攔住,“忘川之地多半是冤魂野魄,此去必是兇險非常!你尚未痊癒,還是我去!”
英馳心頭一暖,隨即命令道,“別鬧了,等我!”說着轉身就要去接那仙刻之鏈,卻硬是被闌珊攔下,“讓我去!”
“吵什麼!給你們一次機會,石頭剪刀布,猜拳定輸贏!誰輸誰下去!”女子嘴角
勾起一絲玩味,道,“若是你們出的一樣,便可以一起下去!”女子滿目好奇的看着他們,“開始吧!”
英馳偷偷右手握成拳狀,眼色一挑,闌珊頓時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出石頭。這難道是暗示自己要一起去忘川嗎?可是上次他去忘川已經有陰寒之氣入體,這次還要讓他下去嗎?
女子高聲喊道:“石頭剪刀布!”
手勢一出成定局,一個剪刀,一個布!
闌珊一驚,看着自己的剪刀手,而他的手勢不是石頭,而是布!他輸了?她擡頭看着英馳脣邊那自信的笑容,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中,他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態,輕聲道,“傻瓜!乖乖等着我!”
闌珊瞪大了眼睛,這才明白他的詭計。而他已經接過仙刻之鏈,轉身躍入忘川。闌珊沒有多想便直接跟着跳了下去,只留下那女子在岸上驚叫着,“給我回來!”
寒氣侵襲心脈,全身無法抑制的顫抖,英馳穩住心神,控制住身形慢慢下沉,見到闌珊的身影不由一陣惱怒,“誰讓你下來的?”
忘川之水果然冰寒蝕骨,闌珊忍不住哆嗦道,“貼身近衛……該聽主人號令纔是!”
英馳略有無奈,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幫她穩住身形,“上次你一縷孤魂落入忘川,一定很難熬……”
闌珊蹙眉,“不記得有多難熬,只記得我想看看你的心……”她盯着他的胸前,目光絲毫可以穿透他的衣服看到那赫然的傷痕,輕聲問,“還痛嗎?”
英馳搖頭不語,二人穩穩的繼續下沉,周遭水色由淺碧變爲血黃,再到血紅,再到赤黑……一道道恍惚的白影行蹤飄忽不定,加上忘川水的侵蝕之力,闌珊只覺得陣陣目眩,不由握緊了英馳的手。
英馳覺察到她的恐懼,便將她一個迴旋攬入懷中,另一手握緊玄日防止妖邪湊近,低聲道,“你跟來,還要分心照顧你……”
被他一手控在身前,兩人的距離難得這麼近,她擡頭道,“你在責怪我嗎?”
“豈敢!”英馳語氣帶着戲謔,“主人之令,豈敢違背!既然避無可避……”
闌珊一笑,“只得奉陪到底!”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忘川河底,四周一片昏暗恍惚,只有道道白影帶着悽然之聲在四周徘徊。英馳放開闌珊,持劍在前探路。
突然水波大動,上空升起幾縷墨綠色鬼火燈盞照的下面明朗起來,周遭的鬼魅發出一陣尖銳恐怖之音,白影幢幢散開一條小道,走出一道高大白影。
闌珊見到那人一襲白衣緩步走來,等看清那人時心中一陣驚駭,它竟是一副骷髏!
英馳擡手施禮道,“數日不見,骷髏魂主可好?”
“是你啊!”白色身影微動,語氣帶着調侃,“上次救走媳婦,這次又帶媳婦一起來取護心盞了?”
闌珊聞言神色微變,又喜又怨,掃了英馳一眼,嘴巴張了張,終是欲言又止。
“小兩口又拌嘴了?多正常的事,只要不像上次來個你死我活就好。”那骷髏魂主見他們不語,便繼續道,“常言道,夫妻好合,如鼓琴瑟。悅人悅己,何樂不爲?這樣多好啊!塵緣易遇,姻緣難求,好好珍惜纔是!”那白影說着將一陣藍色熒光小燈遞給他們二人,“代我回報尊上,忘川河底一切安好。”
“多謝!”英馳輕咳一聲,面色略有尷尬的接過護心盞,“要事在身,這便告辭!”
“不送!”
英馳抱起闌珊,二人藉着仙刻之鏈重新回到岸邊。
二人剛回到河邊,來不及整理衣服的水珠,便看到那女子正與人爭執,見他們上來了忙跑過來,“你們終於回來了!事不宜遲,快走!”
闌珊走近才發現,追命滿臉肅容正立於旁,他冷冷道,“果然是你們!”
闌珊道,“我們這就走!”
追命盯着英馳手中的燈盞道,“尊上的護心盞拿來!”
“走!”英馳說着,三人正欲離去。卻不想追命一晃眼間已經攔在跟前,一招精準無誤的將仙刻之鏈搶到手,三人同時咋舌,他的速度還當真不容忽略!
此刻,追命看着仙刻之鏈,心裡大概明白了他們此行的目的。他眸光微閃,神色凝重道,“我只問一句,夭灼可好?”
闌珊略微驚異,隨之回道,“她現在是大秦夭妃,又有輔秦之劍和亡音護身,上次你們三大執事都奈何不了她,整個秦宮之內怕是無人敢招惹!”
追命面色稍緩,道,“你若再見她,告訴她,尊上不會對亡音坐視不管,讓她小心……”
闌珊禁不住面露驚訝,很快明白了他的心意,但當下說明了只會讓他難堪,便回道,“放心,我一定轉告!”
“你們去吧,今日權當我沒來過……”追命說着將仙刻之鏈奉還,轉身飄然離去。
英馳暗歎,他對夭灼的情愫果然是溢於言表,對着他的背影暗道了句‘多謝’。
三人隨之回到禁地千尋欲門之中,英馳二人交出護心盞,忍不住提醒一句,“此物乃是冥尊之物,你不怕他哪一日來討要?”
那女子嬌嗔一哼,將護心盞輕放懷中,“只怕他來了就再也不想走了。”
二人相視一笑,看了看手中的仙刻之鏈,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齊聲道:“告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