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程過半,廣播裡傳出零點的報時聲。趙蘇漾見前方就是跨江大橋,就將車窗降下一半。冷風貫入,竟也不覺得突兀。江面黑沉沉一片,幾點漁火忽明忽滅,隨着車子的行進,路燈發出的黃白光亮一個接一個明晃晃地劃過玻璃。
趙蘇漾想到過兩天就要跟金鵬他們去千樟了,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收件欄裡填上“爸爸”和“媽媽”後,又刪去了,信息也一併刪除未發送。
她不愛在爸爸家裡住,本可以住在媽媽那兒,可不久前媽媽在電話裡委婉地透露一個信息,她遇到了一個挺老實的離異中年男人,目前正在深入交往中。這意味着單身許多年的母親可能要再次進入一段婚姻,身爲女兒,趙蘇漾在悵然若失的同時也大度地告訴媽媽,尊重她的決定,畢竟她已經成年,且早就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
不過,好不容易回趟老家,竟不能帶着雀躍的心通知兩個最親的家人,趙蘇漾想想都覺得自己足夠悲情。
被父愛和母愛羈絆着的人是幸福而痛苦的,不被父母羈絆的人是痛苦而幸福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都有追逐幸福的權力,對趙蘇漾來說,父母很早就不是她幸福的來源了。也許正因爲如此,她才能在更多的事情上獲得幸福滿足感,儘管在別人眼裡有點落魄。
最後,這條“我近幾天要回千樟”的消息發給了一琴和宮晗昊。
“在想什麼?”路遇紅燈,岑戈轉頭問,嗓音低沉悅耳。
趙蘇漾眼珠轉了轉,挑高一道眉,斜睨他,“我在想,本小姐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人了?”
岑戈不接她這句話,反問道:“那麼,你想明白了嗎?”
“想明白了。”趙蘇漾飛快地回答,霸氣十足道:“你們男人就愛面子,其實你是我的人,只不過對外你不能這麼說而已。”
“精闢。”岑戈頷首,“我將朝着這個方向不斷努力。”
“對了岑戈,我去千樟不知道幾天回來,你會不會想我想得睡不着覺?”趙蘇漾的臉皮越來越厚,壞笑着問。
“會。”岑戈不假思索道。
趙蘇漾沒想到他這麼直接,嘿嘿一笑,敷衍道:“真的假的啊……”
“不如這樣,我也去千樟,你每晚過來盯着我睡覺,檢查檢查我是否能安然睡着。”
“敢情我白天忙案件,晚上還得跟伺候皇帝起夜的宮女似的盯着你。”趙蘇漾翻個白眼。
“依你的資質,做宮女太委屈,現在就封你當貴妃。”
“大膽!”趙蘇漾瞪了他一眼,“皇后是誰?!還有三千後宮佳麗,又分別是誰?!”
岑戈逗她,“你一小宮女,還沒當上貴妃就開始干涉後宮之事了?”
趙蘇漾不屑道,“某人還不是皇帝呢,就已經準備把我降爲貴妃,另娶皇后了。”說罷,她還真有那麼一滴滴不爽,這種小矯情在還沒跟岑戈在一起前壓根兒不會有。
“貴妃才能專寵。”岑戈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算是安慰。
然而趙蘇漾不吃他這套,故意不理他。
車子緩緩停靠在小區門口,趙蘇漾打個哈欠,就要下車。
“蘇漾。”
“啊,忘了忘了。得付車費。”趙蘇漾回身,嘟着嘴湊上去,誰知這次他擡手捂住她的嘴,“那個案子,我也有興趣。”
趙蘇漾眨眨眼,又邪氣地笑開,“你還真捨不得我啊?”
岑戈假裝沒聽見,移開目光看向一邊。
“你一去,我覺得我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趙蘇漾深知他的水平和效率,腦袋耷拉下來,居然一副掃興的樣子。
“放心,這次我僅以旁觀者的身份過去,僅當是一個普通探員虛心累積辦案經驗。”
“哈!那你就是捨不得我!”趙蘇漾指着他,不依不撓道。
“看來我不幹點‘捨不得你’的事,你是不肯回家了?”岑戈的雙手離開方向盤,作勢向她襲去。
“這就回了,這就回了!”趙蘇漾抓起包就要跳下車,只聽岑戈又出聲提醒——“車費呢?”
“你閉上眼睛。”趙蘇漾回頭說。
岑戈看了她一會兒,閉上眼。
“砰。”車門關上了。
岑戈都不用睜眼,就知道她已經跳車溜走了。他笑着搖搖頭,轉頭往自己住處駛去。
拖欠車費是可恥的,以後不十倍百倍要回來,他就不姓岑。
天氣是越來越冷了,好在動車裡有暖氣,一上車,趙蘇漾就脫掉了呢子外套,紅色的毛衣襯得她的臉更加白皙。與一身黑色西裝的岑戈坐在一起,遠遠看去真是一雙璧人。車上不好高聲討論案情,金鵬把千樟市刑偵中心的共享賬號發給她和岑戈,讓他們先熟悉熟悉案情。
岑戈看到第一個死者被發現時的現場勘查照片,不忍地皺了皺眉頭,趙蘇漾則一臉驚異,暗歎一聲。
第一個死者曉凡懷孕已滿38周,因家離上班的杜凌縣比較遠,每天來回不方便,就在單位附近租了個房子。兩個月前的一天,她吃完晚飯外出散步,第二天同事發現在無故沒去上班,打電話找了一圈後和她的家人一起報失蹤。四天後,曉凡的屍體在距離她經常散步的地方兩公里外的一片閒置工業用地裡被發現,已呈巨人觀,還出現了死後分娩的現象。
因爲寫文需要,趙蘇漾以前查過不少人類死亡後屍體變化的資料,包括死後分娩。人死後,由於生命過程的終止,使得那些在生活狀態時就寄生在人體內的細菌失去了人體免疫系統的控制,瘋狂地滋長繁殖起來。這些數量驚人的細菌產生出大量污綠色的腐敗氣體,這些氣體充盈在人體內,使得人體就像充了氣的人形氣球一樣全身膨脹,形成了所謂的“巨人觀”。而孕婦屍體腹腔內腐敗氣體壓迫子宮,及宮腔內腐敗氣體推壓胎兒,所導致的胎兒娩出。以前只在網絡上看到的蒼白文字如今直白地呈現在照片上,這種視覺震撼讓趙蘇漾倍感不適。曉凡是個足月的孕婦,不幸被殺後,腹中本該出生在產房的嬰兒就這樣悲慘地被腐敗氣體壓迫而出,沒能睜眼看一看這個世界。
曉凡在單位人緣並不十分好,爲圖清淨,晚飯後總喜歡獨自去一條几乎了無人煙的大馬路上邊聽歌邊散步,馬路邊除了幾個在建工地外,沒有什麼居民區,紅綠燈形同虛設,道路攝像頭都還沒有安裝完畢,給破案帶來一定難度。
現場勘查結果顯示,她服裝完好,除手機外,財物都沒有丟失。身上有一些掙扎留下的傷痕,頸部有被手扼壓造成的損傷,呈橢圓形指壓痕和橫行的虎口扼痕,顏面青紫,皮膚上還有點狀出血。屍檢報告顯示,死者被掐住頸部導致頸部血管閉塞,頸動脈竇和喉上神經受強烈刺激引起了反射性心跳停止死亡。
從四周留下的腳印及死者指甲縫裡提取出來的皮屑上看,兇手是一個身高175左右的男性,皮鞋紋路和某品牌皮鞋今年的新款對上了好,說明他有一定經濟實力,至少不窮。然而,皮屑的dna和刑偵系統的dna庫對不上號,可見,兇手以往沒有過任何犯罪記錄。另外,屍體旁掉落了一個陳舊的紅色打火機,裡面的液體已經見底。這種打火機價格低廉,極爲普通,雜貨店裡比比皆是,上面沒有提取到兇手的指紋,兇手扔掉打火機前居然擦拭了上面的指紋,這讓探員感到詫異,也是此案令人費解的地方之一。
正是因爲曉凡人緣不好,所以在兇案發生後,探員按照仇殺和情殺的方向展開調查,但一無所獲。第二個死者出現時,探員們猛然發現,曉凡的死絕不是某個跟她有過節的人精心策劃的謀殺。
第二個死者含巧是一個懷孕七個月且腹中是一對雙胞胎的年輕女子,死於一個月前。跟曉凡一樣,她也是獨自外出散步時失蹤,屍體當天就被找到了。她的屍體非常可怖,除頸部勒痕和掐痕外,竟遭到了剖腹,傷口呈十字型,縱橫跨過整個腹部,切口深淺不一,兇手顯然不是個具備醫學知識或者屠宰技能的人。最讓人不忍直視的是,她腹中的胎兒在這樣的摧殘中死去了,臍帶都沒斷,且其中一個孩子身上還有傷痕,兇手下刀時用力過猛,且毫無章法,傷到了其中一個胎兒。最讓人覺得反胃的是,兇手竟拍下她的屍體發在了她的朋友圈裡,手機至今不知所蹤。她的親友受到驚嚇之餘趕緊報了案。
“這也太殘忍了!神經病!”趙蘇漾不可思議道。
母體死亡後,就算不採取剖腹的手段,胎兒在屍體內存活時間也不會超過五分鐘,更何況有時胎兒還會先於母親死亡。兇手對孕婦究竟有着怎樣的仇恨,何必這樣趕盡殺絕!
“頸部除了環狀勒痕外,還有掐痕……勒痕造成的損傷偏上,較輕,推斷兇手使用的作案工具之一爲直徑-左右的光滑、有彈性繩索,致死原因爲勁動脈受壓迫閉塞引起的腦部缺氧。”岑戈輕聲念着驗屍報告,繼而望着照片中掉落在屍體邊的一把橙色□□,若有所思,他查看了痕檢報告,□□上果然沒找到指紋,屍體腹部的傷痕正是來自這把刀屍檢報告中顯示,含巧除手機外沒有財物的丟失,指甲縫裡找到的皮屑dna和曉凡指甲裡殘留的來自同一個人,因此兩起兇案被併案處理。
由此可見,兇手殺人並非圖財,且有一種刻意製造恐慌的扭曲心理,從死者一到死者二,犯罪手段的殘忍度就有了大幅提升。
遺憾的時,千樟市偵查局刑偵中心並沒有意識到兇手扭曲心理的爆發,在第二起兇案發生後爲避免大範圍社會恐慌而保守調查,唯一積極的手段就是加強了人流量少路段的巡邏。
這一切都沒能阻止第三起兇案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