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如商場,每一個政敵都是一個潛在的客戶】
見孟慶唯一頭撞向書案,孟六搶上一步,生生地用身體擋在書案前。
方平世則緊緊抱住孟慶唯,帶着哭腔道:“贊府,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花晴風又不是老虎,您可要想的開啊!”
這個幕僚以爲恩主被花晴風嚇到了,纔想自尋短見,卻被孟慶唯一把推開。
“想我孟慶唯聰明一世,居然在陰溝裡翻船,這麼愚蠢透頂地把刀把子交到他手裡,我怎麼這麼蠢啊!”
孟慶唯雖只是舉人出身,但他依然看不起進士出身的花晴風,不就是跟擅長八股文嗎,有什麼本事,不過是個書呆子,到葫縣來還不是被玩弄於鼓掌之中?
可萬萬沒想到,在楊氏的這個案子上,孟慶唯一步錯步步錯,可謂自投羅網。
可是這個錯誤,不是孟慶唯計算不到或想不到,而是想到了,料到了,卻因爲自己的私慾或狂妄,刻意忽視了其中的危險,犯下如此簡單的錯誤。
依照孟慶唯所想,縣令那個蠢貨,那個呆子,即便是如此明顯的漏洞放在他眼前,他也沒有智力看到,一直有着智商上的優越感,實在讓孟慶唯欲罷不能,把自己的弱點堂而皇之地擺在對方的刀下,一副“打我啊,打我啊”的賤像。
可是事實證明縣令看到了,也抓住了,智力上的優越感一下子被打的粉碎,這個自命不凡的人,自熱而然地產生對自身智力的懷疑,這種懷疑和懊惱讓孟慶唯一瞬間做出了更蠢的選擇。
孟慶唯不是個真正傻瓜,在孟六擋住他的一瞬間,他就醒悟了過來。
隨手拍掉抱着自己的方平世。
“哭什麼,本官只是一時糊塗罷了,現在隨我前去見見這位太爺吧!”
鎮靜下來的孟慶唯立刻恢復了官場大佬的感覺,便覺察出縣令今日來,不可能是示威那麼簡單。
當縣丞走進客廳時,華慶峰正在欣賞牆上的畫作,孟府的氣質還是頗有些文秀的。
“太爺大駕光臨,孟某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孟縣丞不必多禮,倒是本縣多有打擾。”
兩人按照官場的禮儀,相互一禮,便分主客坐下。
“太爺親臨敝舍不知有何指教?”孟慶唯謹慎地問道。
“縣丞可能已經知曉,本官在城西設立一處所,收留水旱流亡,一來維護本縣治安,二來都是大明子民,也是本縣職責。”
“可卻招來歹人的覬覦,今晨有強人攜兵器劫掠此處,本縣聞之來不及統治縣丞,便集合民壯拒之,將二賊斬拿下,準備送府衙正法。”
咣噹一聲,孟慶唯把剛端起的茶杯摔在桌子上,而他本人竟然沒有發覺。
孟慶唯也僅僅知道,張法張遼帶人被華西村人給敗了,二賊在混戰中雙雙斃命卻是不知。
“送,送府衙?”孟慶唯頓時大驚失色。
“自是如此,聽聞二賊乃驛路悍匪,在鄰縣都做下血案,既然如此本縣自然要將其送府衙處置嘍。”
孟慶唯端起一茶杯,呡了一口,以掩飾自己的恐懼。
“太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家”
嚥下茶水,孟慶唯稍稍鎮靜了點,。
“二賊乃悍匪也,若是沿途押送恐生變故,我想上官不會冒此危險,不如直接正法,梟首示衆後在送至府衙吧。”孟慶唯看似不在意地說道。
“縣丞所說有理,”華慶峰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繼續說道:“只是流民立下大功,若是葫縣百姓倒也好辦,發下些錢帛便可……”
孟慶唯聞言,卻連連擺手。
“太爺,所言無錯,但縣庫空虛,哪裡去弄賞賜,還請太爺拿個主意。”
拿個P主意,縣庫還不是被你們搞空的?華慶峰肚子裡罵了一句。
“所以我想爲流民向府衙請賞,只是流民乃是罪人,本縣也總不能爲他縣百姓請賞吧。”
孟慶唯哈哈一笑,眼中帶着不屑的神色道。
“這是自然,流民又不是我葫縣百姓,豈能爲他們請賞?”孟慶唯一臉的義正言辭道:“能讓他們在葫縣的土地上住就不錯了,難道他們還想成爲葫縣的百姓!”
明代很長時期內對付流民的方法,就是遣返原籍,但明代有沒有二十一世紀那種運輸體系,所以遣返流民被各縣視爲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見孟慶唯這麼說,華慶峰只能拿起茶杯,裝作欣賞被子上的花紋。
“只怕村民被二賊欺負的恨了,不肯由縣衙處置。”
華慶峰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彷彿對村民不理解官府苦處而憤慨。
心中一哼,孟慶唯終於明白了縣令的目的,這是要用張法張遼二人的人頭做交易啊。
不過這二人對孟慶唯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反而是禍根,如果能借華慶峰之手除去,則是再好不過而來。
“太爺,本官倒有一個辦法,安撫功臣,不如將他們收入葫縣籍,造冊爲民,也可以作爲獎賞。”
“縣丞此言倒是提醒了我,只是王主簿那邊……”
“王主簿近幾日去布政司公幹,至少要半月時間,但我想若是太爺用了印,上面也不會不認吧。”
其實將流民登記造冊,只要縣令同意就好了,然後在人口黃冊上蓋個官印,程序便結束了。
但在葫縣沒那麼簡單,這裡縣丞和主簿架空了縣令,與上面也有聯繫,若是華慶峰直接上稟,孟王二人必會從中作梗,所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件簡單的事情就可能複雜起來。
可若是縣令和縣丞皆同意,這件事情上,主簿也翻不了什麼大浪來。
“此時只需找戶房書吏來,然後登記後用印即可,當然,本官也會在後面附議。”
心中已有定計,無論如何先過這一關再說,孟慶唯便說便開心。
“只是這華西村的土地,既然被他們耕種了這麼久,不如也給他們了吧。”華慶峰話鋒一轉,就轉到了土地上。
“這可怎麼行!”孟慶唯陡然警覺起來。
雖然孟慶唯認爲,今晨的失敗,乃是溪南村人不肯出力,張法兄弟是被華西村用人數堆下來的,不認爲華西村的人會有多麼悍勇,但孟慶唯就不想讓縣令舒服了,要把縣令與實權隔離開。
封建社會最終重要的權力是什麼?土地分配權。
雖然理論上,誰墾荒,土地就歸誰,但若有人拿着地契,非說剛剛開墾過的荒地是他家的,那麼開墾者也只有自認倒黴,所以華西村想要得到自己開荒的土地,也只能靠有人能給他們撐腰了。
所以孟慶唯絕對不會允許,縣令給下面人撐腰的事情,因爲這種事情往往會造成下面人對縣令產生好感,進而投靠效力的情況。
“土地乃國之根本,豈能隨意授受?”孟慶唯誇誇其談道:“更何況茲事體大,等我忙完楊氏命案,再和縣令共同向府衙稟報此事吧。”
“楊氏命案,本縣也多次受上官斥責啊,”華慶峰眉頭緊皺,彷彿在苦苦思考:“彷彿上官要本縣續破此案,孟縣丞還需多多努力。”
孟慶唯不自然地咳了一下,他一直希望將這個案子扣到縣令手中,甚至不惜私縱囚犯,聯合溪南村向縣令示威,就是爲了強迫縣令答應接下這燙手的山芋。
“是啊,”孟慶唯繼續道:“所以本官未有精力、時間來丈量土地,還請縣令包涵。”
華慶峰看着孟慶唯的臉色變化,等他說完了,纔開口,而這一開口居然把孟慶唯也嚇到了。
“如果縣丞能抽出時間來,爲華西村人丈量土地,”華慶峰淡淡地說了一句,把縣丞驚得心砰砰跳“不如這案子就由本縣接了吧。